《影》:人性沒什麼複雜,無非爭權奪利,成王敗寇
境州和子虞的前後台轉換,明與暗,挺拔或佝僂,是「影」最關鍵的題旨,作為位高權重者的替身,與生俱來的悲劇性如何降解,這個命題由來已久。
文 | Luc 編輯 | 奎因
曾經六度出征,兩次入圍奧斯卡的張藝謀,這次的新作未能代表內地「沖奧」,對於他來說是種遺憾。箇中原因複雜,幸好《影》上映後的口碑還不錯,金馬獎12項提名,多少拉回了因《長城》跌落的聲譽;本周五上映的紀錄片《張藝謀和他的「影」》又呈現了其在技術層面的追求,論話題持久度,辛苦一場物有所值。
對於經歷過時代巨變的第五代來說,票房高低不是衡量的最重要標準,如何老樹發新芽,讓自己的美學構想再上一個台階,完成一次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凝視,這才是張藝謀真正的追求。
電影中不少顯而易見的中國文化元素,就連威尼斯和多倫多的外媒記者都一眼認出,太極圖、陰陽八卦、黑白水墨,琴瑟和鳴….更別說咱本土觀眾了。這些精心挑選,刻意營造的「中國風」在銀幕上撲面而來,初看還行,久了難免感覺太滿了,有種溢出來的趨勢,生怕大家不知道這是一個發生在中國古代的故事。
然而,這架空的背景和細節並不符合真正的史料,那種不存在的甲胄紋理,從君主到臣子一水的印染衣料,在歷史上找不到出處,說得好聽是舞台化的,難聽點就是影樓風了。《影》在張藝謀手中,不是歷史正劇,不是戲說演義,更不是純粹的武俠江湖,他離廟堂太近了,少了留白,缺了飄逸,只有權謀的反覆咀嚼過後,還能殘留一點人性的寓言。
如今的觀眾和讀者,對於歷史的理解和要求也更苛刻了,不滿足《三國演義》中那些明面上的鬥智,更傾向於相信複雜、深邃的人性挖掘,彷彿每一個青史留名的人物都有黑暗的一面,不似京劇臉譜那般忠奸分明。這種腦洞一步步打開的趨勢,多少有厚黑學流行過的痕迹,以及現代人對類型化創作的更高渴望,新奇感和參與感。
《影》依託的文本,就是虛構的「同人小說「,年輕觀眾對於此類「二次原創」並不陌生,諸如馬伯庸的《三國機密》,陳某的《火鳳燎原》等,都是在不起眼的小人物上挖掘加工,令其性格和經歷複雜化,貂蟬可以是殺手,漢獻帝劉協可以是替身,當然大都督周瑜也能有個影子了。
從《三國·荊州》到《影》,同人作品到了張藝謀的手中,注入的是他對歷史人物和價值觀的洗淘,沛國主公、長公主和都督不只是改名換姓的孫權、孫尚香和周瑜,對面的大刀楊蒼也並非大意失荊州的關羽父子,這些定型的形象更多是為最重要的「影子」服務的,一個完全虛構的小人物,卻雕琢得最為豐滿,富含反抗性,承襲了張藝謀早期作品的亮色。這當然也要歸功於鄧超在片中的「一人分飾二角」,分外亮眼,他獲得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提名時還調侃「是頒給子虞還是境州的?」二者在身形和氣質上的巨大差異,也的確挖掘出了鄧超的可塑性,橡皮人般的健身和減肥中經歷的痛苦,只有他本人能夠真正體會。
《張藝謀和他的「影」》中最有趣,也最具技術含金量的部分,正是二人同框的場景重建,除了演員精細到秒的行動和對白,還需要大量數碼技術上的支持,在張藝謀這部向傳統要養分的作品中,能有如此工業化的成分,倒是很具有學習精神。
境州和子虞的前後台轉換,明與暗,挺拔或佝僂,是「影」最關鍵的題旨,作為位高權重者的替身,與生俱來的悲劇性如何降解,這個命題由來已久。在黑澤明的《影舞者》中,武田信玄的替身暴露之日,就是整個家族和權力坍塌之時;而在張藝謀的歷史舞台上,影同樣也是附著在權力上的產物,也隨時等待著權力的殉葬。
當權力的本體不再存在時,影的主觀能動性第一時間是「取而代之」,這是境州,一個被壓抑,被奴役的弱者最大化的利益選擇。因此,電影最後的開放性結局也並不難猜測,既然主公和都督已死,那唯一知曉真相併有可能揭發的,只有孫儷飾演的夫人小艾了。張藝謀預謀良久的「姦情」此時又發揮了作用,男人在世俗的權力和女人對情感的慾望,最後又在這閨房中合謀。這也讓女性的角色退回到了妻子和母性的溫柔之中,小艾的主動性只是輔助境州完成了成人禮,但說到底,她還是權力棋盤上的一個棋子。
至於其他人物的塑造,戲劇化的表演風格與朝堂上的布置倒也契合,主要角色也有第二層的另一面,不算是單薄的臉譜化,但也沒能有挖掘出更細膩的處理方式,有時還可從歷史中找到相似之處。
譬如大將田戰的立場,從片方披露的花絮中已經明確,他的行動也是受沛良默許和指示的,之前那場中箭怒走就是另一個版本的「苦肉計」,把周瑜打黃蓋的典故用在了自己人身上。這種君臣間的權術和見機,也是對中國傳統「忠奸觀」的無道德化解讀,人人都是司馬昭,家家都養血滴子,算上那些妖嬈陰兵、蒙面殺手,彷彿又回到了泯滅人倫的《滿城盡帶黃金甲》。
所以,把《影》看作是黑白版的《黃金甲》也未嘗不可,親妹妹死了也只痛苦一時,打下了城池,剿滅了政治敵人才值得慶賀。想像下,張藝謀真要是把這片拍成彩色版,金甲琉璃菊花開,敘事上沒啥影響,但難免落人口舌。
張藝謀偏執式地放棄了擅長的色彩宣洩,倒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他多少回歸了藝術自主性,重握了創作上的部分自由(雖然還是逃不出商業裹挾)。他灌入到《影》中的美學構想,解讀的條件並不深奧,刀傘之爭,以柔克剛,明戰暗襲的戰術,就算擱在武俠或演義里也算不上高明。那些奇思淫巧的道具,群進群退的團隊操,張藝謀還是沒跳出《黃金甲》和《長城》的口味,大概只有在徐克的江湖裡,才能把這些外門兵器耍得不違和。可廟堂之上的張藝謀太好這一口了,把穿越時空的小發明,放在謀求政治權力的大格局之中,笑場是難免的了,所幸有境州這個年輕的軀體托底,接住了小人物的真性,也完成了權力系統的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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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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