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性騷擾?侵犯的不是你的貞操,而是你的身體權

性騷擾?侵犯的不是你的貞操,而是你的身體權

?性本身是美好的。

造就第360位講者方剛

北京林業大學性與性別研究所所長

說到性教育,很多人有誤解。

比如認為性教育就是單純的性生理知識,或者青春期常識教育,或者反性侵教育,實際上不是的。

性教育的範圍非常廣泛,它涉及到我們的身體、情感、親密關係、性別角色的實踐等等,其中,社會性別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非常重要的內容。

因為,如果離開了性別,我們甚至沒有辦法思考什麼是「性」。

關於性教育,國際上也有各種各樣的爭議,不同流派有不同的女性立場。

守貞教育致力於規訓女性。

它號召女性拒絕婚前性關係,認為婚前性關係是不好的、不貞潔的,並且在課程結束之後讓學員簽署一個守貞契約,宣誓自己不會發生婚前性關係。

但是這樣的規訓教育往往是失敗的。

調查顯示,85%接受守貞教育的女性五年內還是發生了婚前性關係。

還有的性教育模式致力於建構女性。

它們傳達一些關於女性的謊言,比如:「女性不適合從事自然科學」、「女性在科技方面永遠不如男人」;

在性方面,認為「女性是對性不感興趣的」、「女性是不喜歡性的」;

生活中一些關於男女性差異的俗語,諸如「男人重性輕情,女人重情輕性」、「男人總希望自己是女友的第一個男人,女人希望自己是男友的最後一個女人」……

這背後,其實都是對性別的建構。

女性不可以有性幻想嗎?

這樣的規訓和建構會對女性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

分享一個我自己接過的諮詢案例。

一個大二的女生在夏季的一天走在校園裡,對面走過來一個穿著白色緊身褲的男生,因為褲子很緊,褲襠部位鼓鼓囊囊的,這個女生看到之後就浮想聯翩,從男生的性器官,幻想到性愛……一方面感到很愉悅,一方面又立即覺得不對:

「我怎麼可以想這些?」

「我是一個好女孩,怎麼可以幻想男人的身體,幻想性呢?」

在自我譴責和性幻想之間,她陷入了掙扎,最後竟然連宿舍門都不敢出了。因為一走到外面,她就忍不住盯著男生的褲襠看。

我們不妨換個角度看看,如果是一個男生走在夏季的校園裡,看到對面走來一個性感的女生,他又會怎麼想?

我所在的大學三分之二的學生都是女生,每到夏季將至的時候,男生們都歡欣鼓舞,因為「又可以看到滿校園的大白腿了!」

一個男生在校園裡看到了他心儀的女生,他可能會追著看,回到宿舍還會和別的男生交流分享,說某個女生特別好看,特別性感。

這個時候別的男生會怎麼樣?

通常他們會說:「在哪裡?叫上我!我們一起去看!」

如果宿舍裡面六個男生,其中有一個說:「哇!你們很下流!你們還是好男生嗎?你們怎麼可以幻想性,怎麼可以這麼關注女人的身體呢?」

那麼他的命運一定很悲慘……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我們的文化,針對男人和女人建構了不同的性道德。我們鼓勵男人談性,幻想性,關注性,與此同時,女人如果做同樣的事情卻會遭到貶損。

所以這個不敢出宿舍門的女生,她的心理問題不是來自於她的性幻想,而是來自於社會文化對女性有性幻想這樣一個原本很自然的現象的貶損。

女性不敢談性,對性有羞恥感,這些都不是女性真實的自我選擇,而是被文化建構出來的。背後就是這個雙重標準的性道德,這個標準,在維護男性的同時也在傷害女性。

而當我們的性教育是規訓的時候,當我們的性教育是建構的時候,在我看來,那根本不是教育。那是父母和老師規定了一個標準,告訴孩子們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讓他們照做。

這是教育嗎?

當然不是!這是把我們的價值觀、我們的選擇強加給我們的孩子。

好的教育應該要讓受教育者自我成長。


女性不可以自慰嗎?

所以,幾年前,我們提出了賦權型性教育的主張,致力於讓受教育者增能,讓ta在擁有足夠的知識和技能的基礎上,學會為自己做出有益的選擇。

我們用這樣的理念培養了中國第一代獲得資格認證的性教育講師。其中一位現在已經獲得認證的學員,原先是一位心理諮詢師,她跟我分享了她三年前遇到的一位來訪者的故事。

三年前有一個高中的女生找到她,這個女生自慰,但是她沒有辦法接納自己,因此很痛苦。

她覺得我是個女生,我怎麼可以自慰呢?男生自慰就罷了,我這樣自慰很骯髒。

於是找到這位諮詢師,希望諮詢師能夠幫助她戒掉自慰這樣一個所謂的惡習。

這個諮詢師在當年確實努力地想幫助這個女生戒掉,但結果是三個月之後,這個女孩子的問題更嚴重了,她進了精神病院。

這件事情深深地震動了諮詢師,她覺得自己應該學習性教育,所以她後來成為了我們性教育講師團隊的一員。

就在不久前,她又遇到一個幾乎完全同樣情況的高中女生,也是因為自慰產生了心理問題,感到自責,來找她諮詢。

這一次她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她告訴這個女生自慰不是壞事,男生自慰,女生也可以自慰,「像老師我已經40多歲了,已經專註自慰20多年了,你看我,我也很健康,我沒有任何問題。」

這個女孩子經過三次諮詢之後接納了自己,又可以開心快樂地去上學了。

戴文胸是必須的嗎?

從2013年起,每年的寒暑假,我們通過舉辦青春期性教育夏令營和冬令營致力於給受教育者增能賦權,破除一些關於青春期的迷思。

比如講到月經的時候,我們不僅要去掉關於月經的污名,還講了衛生巾,普及了月經棉條,畢竟使用月經棉條遠遠比使用衛生巾更方便,更不影響女性的日常生活。

但是當我們向孩子們介紹月經棉條的時候,有女生問:「會不會弄破處女膜?」

我們告訴她完全不會。但是,我們的思考沒有停在這裡,我們會跟她一起思考為什麼我們會擔心弄破處女膜,那個處女膜對於我們來講象徵著什麼?

同樣的,講經期的時候,我們也會告訴孩子說其實經期吃冰激凌對健康對痛經完全沒有影響,以往關於經期吃冰冷食物會加重一些不好的反應的說法完全沒有科學依據,大量的研究證明,所謂「吃冰激凌會使痛經加劇」其實只是因為我們恐懼,而不是它真的會帶給我們傷害,這是一個廣為流傳的謬誤。

我們也會跟孩子們討論要不要戴文胸的問題。

兩年前,我接待過一個媽媽,她帶自己讀高一的女兒來諮詢,這個女孩子想要做變性手術。但是當我跟她深入一聊才發現,她根本不是一個變性慾者,她只是沒有辦法接受家庭、學校強加在她身上的那些關於女性的社會性別角色的建構。

她跟我抱怨說她找不到同學踢足球,即使加入男生的足球隊,他們都躲著她,生怕碰傷她。在學校,老師告訴她,你們女生應該去學文科,不應該學理科;在家裡,媽媽告訴她說你要戴文胸了……

「但是戴文胸真的很不舒服,特別是夏天,真的很難受,」她說,「我要變成男人就好了!」

我們能不能想像,一個社會文化對女性的規範,竟然逼得這個高一女生想去變性?

在諮詢的過程中,我肯定了她,我覺得她雖然沒有學過社會性別理論,但她以自身的生活實踐來反思社會文化對女性性別規範的壓迫,是一種難得的自醒。

我跟她的媽媽說你應該支持你的女兒不穿文胸,她的媽媽問:「可是露點的話別的男人會看怎麼辦?」我說那是別的男人的問題,不是你女兒的問題。

這個媽媽接受了我的建議,我覺得她倒不一定是認可我的觀點,可能只是她真的擔心女兒去做變性手術,所以才接受。兩個月之後,她給我打來電話,說女兒非常開心快樂,現在沒有任何要變性的想法。

我們可以看到,這些規範,很多都是文化強加給我們的,而不是真的有科學根據,也不一定真的有益健康。近年有研究證明除非在奔跑或劇烈運動的情況下,否則,平時不戴文胸乳房甚至會長得更好。

在夏令營當中我們還會通過情景劇表演的方式,讓兩個孩子扮演一對戀人,討論是否要發生性關係。

我們讓他們通過這樣的表演去體會、去學習,面對不想要的性如何做到堅定地說「不」——不因為所謂愛情、分手的壓力,也不因為你的同學都做了,你就覺得自己也應該做。

對於她想要的性,我們也會尊重她,並且我們會教她們如何獲得安全的性,我們會講安全套的使用。

其實幾乎所有的女性在發生性關係的時候,特別是非伴侶性關係的時候,都會要求男性戴安全套,但實際上最後真正戴的並不多。

為什麼在兩個人糾結的過程中,女性會選擇放棄堅持?

是什麼使得這個女性不能夠堅持她自己的選擇?

這些都是我們需要學會的真正的自主選擇。

這是我們某一期夏令營中,女生在學習使用安全套的情景,一個孩子把安全套吹成氣球放飛。


什麼是性騷擾?

反性騷擾教育也是我們課程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但是增能賦權型的反性騷擾教育和主流的反性騷擾教育,有些不一樣。

近些年因為反性騷擾的話題比較熱,很多機構也開始做反性騷擾教育,但是他們通常只講幾節反性騷擾的課,沒有做全面的性教育。從一個性教育工作者的角度來看,我認為這樣的教育甚至可能是有害的。

我們曾經針對一批上過反性騷擾教育課的學生做過調研,問孩子們「提到,你首先想到哪些詞?」結果,孩子們寫下來的詞,全都是負面的——

厭惡、恐懼、噁心、害怕……

全是負面的。

問題是,我們問的可不是「提到性騷擾你想到哪些詞」,而是問「提到你想到哪些詞。」

單純反性騷擾的教育,會加重受教育者關於性的污穢感、羞恥感甚至罪惡感。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這些受教育者在他們未來的成長過程中沒有機會接觸關於性的正面的教育,他們未來的親密關係,可能會有問題的。在現實的成人世界中我們已經看到很多這樣的案例。

那麼我們主張的反性騷擾教育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我們認為,性騷擾只是與性有關的親密關係當中的一小部分,性並不都和性騷擾結合在一起。性本身是美好的。

一般的反性騷擾課程會說泳衣遮起來的部位被人觸摸,那就是被性騷擾了,但是我們說不是這樣的,所有不愉快的身體接觸都可能是性騷擾。

但是,我們也會和學生說,你要學會判斷,不要別人碰你一下,你就立即覺得是性騷擾,去指控ta。你可以瞪對方一眼,表示你的不滿,如果ta還有進一步的行為,那就可以確定ta是故意的了。


如何反性騷擾?

我們還會和孩子們說,即使在公共場合,比如公交車地鐵上,遇到性騷擾,你也有選擇不報警的權利。

什麼意思?

我們現在有一些教育說為了懲罰壞人,為了促進社會公正,如果你遇到性騷擾,你就一定要報警。但是每個人內心的力量是不一樣的,報警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ta感到報警對自己是一個很大的壓力和威脅的話,ta不需要因為政治正確而被道德綁架,ta可以選擇自己處理這件事情,ta有這個權利。

我們也告訴孩子們生命是最重要的。當你求助無門,呼救沒人聽到,跑又跑不掉的時候,一定要記住:不要以死抗爭,保命要緊。

一個非常詭異的事情是,有時候我們把陰道貶得很低——那是不能談論的,那是讓人羞恥的;有時候我們又把它抬得很高——一旦陰道被侵犯了,你的人生就毀掉了,你最重要的東西就丟掉了。

然而,性騷擾只是侵犯了你的身體權,它侵犯的不是你的性器官,更不是所謂的貞操。

跟各位分享一個故事,一個女孩子5歲的時候曾經被一個18歲的男生性侵了,這件事情過去了15年,她都無法忘記,每次想起這件事,感覺就像又被欺凌暴打了一頓。

她在大學期間談戀愛,有一天她的媽媽跟她說:「你要去做處女膜修補術。」

她問:「為什麼?」

她媽媽答道:「難道你忘了嗎?你當年被強暴過,你不再是處女了,如果你未來的老公發現你不是處女……」

這個女孩子最終被她的媽媽送上了修補處女膜的手術台,她走下手術台的時候,擁有了所謂的完整的處女膜,但是她發現,她很難再和男朋友像原來那樣交往了。進一步呢,她發現自己的親密關係出現了很多問題。

在我們看來,她媽媽所做的,是對這個女孩子的二次傷害。

如果我們不把性侵犯回歸到身體權這樣的層面上,我們就永遠沒有辦法真正幫助到那些被侵犯的女性。

我們沒有辦法一邊告訴她說這是很嚴重的事情,不得了了,另一方面我們告訴她說沒有什麼,你仍然是你,你什麼都沒有損失。

這不是很矛盾的嗎?

而當我們把它歸入到對身體權的侵犯,和打了你的頭,打了你的臉都一樣,那我們才能給她力量。

這樣說不是給施暴者開脫,而是給受暴者力量,真正給受暴者增能賦權。

我們的一個講師跟我講,她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回家,一個男人跟蹤她到家門口,當她一開門,這個男人就把她往房間里推,要強暴她。

這個女孩子就拚命反抗,她說:「我第一次知道男人原來那麼有力氣,我真的要反抗不過他了,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打敗他。」

最後,這個男人被打敗了。他掉頭就跑的時候,這個女孩子還追出了兩條街,一邊追一邊喊:「抓流氓!抓流氓!」

雖然沒追到,但她立即給派出所打電話報警,給住在周圍的女同學打電話說你們要小心,不要遇到這樣的事情。很多女性面對這樣的突髮狀況的時候,可能早就嚇癱了。

是什麼使得這個高一的女生如此勇敢?

她跟我說:「因為我的媽媽爸爸從小就告訴我,女人和男人都一樣。男人能做到的,女人也能做到,女生一點不比男生弱。」

這樣的教育賦予孩子的是人格的成長,是內在的力量。

所以,真正要讓女性保護自己,真正的反性騷擾,不應該總是說「男人很可怕」,「女人不如男人」,「女人要早點回家」,「見到男人一定要躲著」……

我們要告訴女生:你也可以很有力量,男人能做到的女生也能做到。

這就是我們性教育中的性別平等教育。以往的教育只規訓了女性說「不」的意識,沒有同時培訓女性說「要」的能力。

我們希望把性教育變成孩子人格成長的一部分,我們倡導的原則是自主健康責任,這都有賴於女性真正的自主的選擇,也有賴於性別平等理念的普及。

文字:漫倩

校對:其奇

造就:劇院式的線下演講平台,發現創造力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造就 的精彩文章:

中科院成功實現老鼠同性繁殖!優秀的中國科學家們是怎麼做到的?
這裡是世界之巔、登山者的聖地,卻為何淪為海拔最高的垃圾場?

TAG:造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