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胎大王破產記

文|陳江婷  來源|商界雜誌

中國輪胎看山東，聚於東營，精在大王。山東省300多家輪胎企業，有200多家在大王鎮。這個北方小鎮，是名副其實的「輪胎之鄉」，曾有成千上萬的輪胎從這裡「滾」向世界各地。

2017年，事情開始發生變化。處在大王鎮的山東大王金泰、山東恆宇橡膠等輪胎公司相繼宣布破產，而「龍頭老大」山東永泰集團也在2018年被爆破產清算，成為中國最大的輪胎企業破產案。

可僅僅在2年前，永泰集團還是一副行業大佬的模樣，不僅入選了中國化工企業500強榜單，並在全球輪胎行業排名第32位，董事長尤學中更是獲得了「中國優秀民營企業家」稱號。彼時誰又能知，永泰已是強弩之末。

現在站在大王鎮，隨處可見永泰廠房出租的公告，集團門口的石獅子「霸氣」如故，可噴泉池中水已乾涸，辦公區域只剩被隨意丟棄的文件。或許在外界看來，這個每年都在不斷擴張發展的企業，並不存在太大的問題，突然的崩盤令人驚訝。

但實際上，沒有找好前進方向的永泰，跨出的每一步都造成了最後的積重難返。

多元化的「陷阱」

幾年前，曾有業內人士這樣評價永泰集團：董事長有了孫子，就準備涉足兒童汽車安全座椅領域，這家企業的規劃太多了。

當然那時沒人知道，「規劃多」會給企業之後的發展帶來怎樣的影響。包括尤學中也認為，多領域的布局，正是他所期待的多元化與差異化。

2008年之前，尤學中一直聚焦於輪胎主業。但即使在大王鎮，永泰集團的輪胎年產能也算不上名列前茅，更別提與米其林、固特異等行業巨頭相比，規模上有著天差地別。尤學中也考慮過擴大生產規模，可彼時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改變了他的想法。

——橡膠等原材料價格的大幅度下跌，導致出口量下降，內需又不旺，本就產能過剩的許多中小輪胎企業，陷入減產甚至停產的狀況。這讓尤學中意識到，中小型輪胎企業，整體抗原材料價格波動風險的能力較弱，只在單一的輪胎製造業務上發力，會十分被動。他決定永泰要「多點開花」，不在規模化上下功夫，而是做出差異化。

在企業發展的第一個十字路口上，尤學中做出了選擇。

但尤學中的布局計劃稍顯「瘋狂」了。從2009年開始，永泰投建泰貸光伏項目，進入輪胎之外的新領域。之後5年內，不斷涉足汽車零部件、新能源、太陽能、光伏電池、礦業、金融、科研工貿、房地產等領域。

與此同時，尤學中加快了在海外業務上的布局。2013年永泰集團斥資3 000萬英鎊（約合人民幣2.7億元），併購了英國考普萊國際控股有限公司；2年後又花了2 800萬英鎊（約合人民幣2.5億元），併購了日本本田汽車旗下「UYT」汽配工廠。

至此，大家都相信，永泰集團是一家越來越國際化的企業。並且就像尤學中一開始想的那樣，永泰的企業規模不是輪胎行業最大的，但業務卻是最多元的。

永泰集團野蠻生長背後，不易被察覺的，是資金上的捉襟見肘。

2014年，為了配合英國考普萊生產高端汽車車身板件，永泰在東營設立了全資子公司山東考普萊機械科技有限公司，計劃投資21億元，項目全部達產後，每年可實現銷售收入40億元。

可據山東永泰內部刊物《永泰人》報道，2014年1~5月, 英國考普萊實現銷售收入7 000萬英鎊（約合人民幣6.3億元），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收益效果。

尤學中每年都會飛英國好多次，但對車身板件業務的不熟悉，讓這次「越洋」投資沒有帶來任何的「利」。同時，永泰在國內各領域的多起投資也不盡如人意，投入資金卻沒有獲得相應收益，使得企業陷入債務危機。

直到2016年，永盛集團都還是輪胎企業多元化發展的代表。受累於「名」，尤學中不得不在資金上「拆東牆補西牆」，支撐多條業務線的發展。這也成為日後永泰集團失敗的最大隱性伏筆。

多元化本身並沒有錯，但是要在主業夠好，保證穩定利潤的前提下去實施。急著鋪攤子的後果，就是必須不斷借錢往裡投，最終陷入「自作自受」。

「錢」途未卜

尤學中真的不擔心沒錢嗎？十多年前的他，確實從未擔心過這個問題。

2006年，在接受一家媒體採訪時，針對企業融資貸款問題，尤學中曾說：即使是貸款15億元，銀行也會大膽地貸給我們。

那時的尤學中是有底氣的。永泰集團早期所屬的大王集團，曾被稱為中小企業融資貸款的「金融安全區」。因為集團內的企業沒有一筆逾期的銀行貸款，即使法律規定破產企業可以不歸還欠款，但大王集團下屬的企業，依舊會以分攤的形式幫助破產企業還清貸款。這樣聯合擔保的形式，讓銀行對大王集團所屬的企業包容度很高。

正是如此，永泰集團連續5年被評為「重合同守信用」企業；也被評為省質量服務誠信AAA企業。即使在後期不斷的擴張過程中，這種「互聯互保」的融資方式，也讓永泰集團多次度過危機，成為了輪胎行業的「霸主」。

可對於企業融資來說，從來不能「一條道走到黑」。

金融危機不久之後，中國輪胎行業的運行環境逐漸惡化。據中國橡膠工業協會統計，2015年，中國輪胎企業營收同比下滑13.35%，輪胎產量下降5.6%。中國輪胎產品出口量和出口交貨值較前一年首次出現「雙降」。

容易找到擔保方，拿到銀行貸款，是「互聯互保」融資方式的優勢所在。但如果一家企業出現資金問題，無法及時還上銀行債務，就會牽連大批企業，在行業整體環境不佳的情況下，這種融資方式的弊端被放大。2016年開始，山東省多家輪胎公司，包括永泰集團，就將機器設備、土地、原材料和成品等資產抵押給銀行。

銀行不僅沒有像10年前尤學中說的那樣，大膽貸15億元給永泰，甚至連150萬元都沒有給。這也成為了永泰真正走向融資難的開始。

向來「中規中矩」的尤學中，一直將企業誠信看得很重，他或許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企業會面臨105項法律訴訟，28次失信被執行人。

由於輪胎行業整體陷入「困難期」，原先的擔保式融資方式也不再有效。2017年春節剛過，永泰就爆出資金鏈斷裂的消息，隨之而來的是永泰集團的董事、法人、經理易主，尤學中不再擔任董事長一職，但他的兒子尤曉明仍是集團總裁。

半年不到，東營市人民檢察院對山東永泰集團總裁尤曉明、副總經理楊永軍以涉嫌騙取貸款罪批准逮捕。

不論是尤學中還是永泰，雙雙被「罷免」。不夠合理的融資渠道與手段，終究成了永泰集團破產的推手。

十面埋伏

尤學中一定不願永泰以「中國最大輪胎破產案」這樣的話題，引起大家的關注。但在整個輪胎行業，永泰集團的失敗確實具有典型意義。

上世紀90年代，永泰還只是一家生產石油助劑的小企業，被某大油田拋棄之後，產品沒了銷路，當時企業只剩30名員工、3台硫化機、20間破瓦房，還背了800萬元的債。

尤學中接手之後，賣了公司唯一的皇冠車，和當時的領導班子一起出錢湊資金，開啟了永泰的輪胎生產之路。1996年—2006年，是輪胎行業發展最好的10年，從企業的大事記來看，永泰發展的每一步都緊跟時代，十分穩健。

也恰恰是這種穩健，導致了之後行業進入高速動蕩期，尤學中沒有採取更為「冒險」的方式，花大力氣去實現整體產業鏈的升級與轉型，而是選擇「部分離開」這個行業，尋求多元的發展路徑。

不得不說，尤學中有些「貪大求全」了，涉足的領域太多，又沒有穩定的利潤與資金來源。在面對之後更快更急劇的市場變化時，他即便想收手，回歸輪胎行業，都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2016年中國大陸的輪胎產量為9.26億條，同比增加5.4%，佔全球總量的三分之一。汽車輪胎製造商的產量去年同比增長了7.1%，達到6.53億條，子午線輪胎產量攀升8.5%至6.13億條。同時，歐美市場不斷加大對中國輪胎的反傾銷、反補貼力度，中國輪胎企業面臨著更高的貿易壁壘。這樣的情況下，永泰集團對美的半鋼胎出口降低15%左右，單月出口量平均減少5萬條。

這些都說明輪胎行業產能過剩嚴重，永泰仍舊面臨著出口下降，內需不旺的困境。與8年前金融危機時一模一樣，甚至更為「致命」。

主營輪胎產品沒有了銷路，其他領域的業務發展資金不足，更雪上加霜的是，輪胎企業面臨的環保督查壓力越來越大。2017年，東營市共有永泰集團等20多家輪胎、橡膠及相關企業因環保問題被處罰，多達30餘次。

山東永泰集團的破產，可以說是大王鎮乃至整個輪胎行業的縮影，缺乏技術上的核心競爭力，只能「任人擺布」。尤學中並不是沒有發現中國輪胎企業競爭力弱的問題，但是他選錯了路，沒有去升級整體產業鏈以及提高自主創新的能力，又掣肘於資金短缺問題，最終只好無奈收場。

年近古稀的尤學中，不知道會以什麼心境去復盤永泰的起落。畢竟如果不是行業整體的下行，或許永泰還能有一次回歸「初心」的機會。

「永泰的未來，我對你的成功充滿慾望。」山東永泰銷售中心的樓上，還寫著這樣的宣傳標語。並不押韻的語句中，依舊能看出，輪胎也被「慾望」所支配，滾向了更簡單易行，卻不見未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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