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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障人沒有黑暗

國際盲人節

中國有近1300萬視障人士,我們很難在公眾場合看到他們,他們有一個自我封閉的世界,中間還有太多偏見需要消除。

文 | 阿樹

黑暗是不存在的

廣州的盲道超1100公里,對阿衝來說,用得上的,有時還不到30厘米。比如珠江新城地鐵站,兩條繁忙的地鐵線帶來了擁擠的人流,走到站廳,一腳踩到盲道的話,阿沖可以在頭腦中找到B出口的方向。

繼續往前,來到分叉處。微弱的光亮對比,會確認他走向了正確的B1通道,而不是他從未踏足的B2。

阿沖的視力只有0.01,世界在他面前只是影子的深淺,光亮的明暗。眼睛貼著iPhone 5的屏幕,唯一可以看清的,只有時間。

這是去少年宮的路,出了地鐵,還有四條馬路要過,沒有紅綠燈,行人和車輛互不避讓。在明眼人看來,這樣的路對視障人是危險重重的。

不過,10月的一個周末,南都周刊記者在阿沖的帶領下,輕巧地避開了搶路的車輛,佔道的障礙物,沒有圍欄的水池,從少年宮一個不足一米的封閉小門,轉入電梯。

在少年宮三樓的教室里,阿沖成了12個小孩口中的竹蟲老師。他們要做一個叫做Hello Darkness的遊戲,帶上眼罩,體驗盲人的「黑暗」。孩子們散落在各個角落,每個體驗者被引導著,完成四次擊掌,遊戲就結束。

孩子們對竹蟲老師充滿了好奇,問他作為盲人的各種不便利和痛苦。竹蟲老師是河北人,體格粗壯,但時常保持著一種柔和的笑容。坐在孩子中間,他耐心地澄清一些刻板印象,盲人並不是什麼都看不到,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竹蟲老師自己在20歲這年學會了單車,竹蟲老師的撞球可以贏過很多明眼人。

後來阿沖告訴記者,眼睛看不見,從來不會造成痛苦。痛苦,來自於人。「他們預設你是盲人,所以你就得怎麼樣。」這種痛苦不僅來自於被規定和被安排,幫助也可能是一種誤解和偏見,那同樣是痛苦。

阿沖是展融文化空間的發起人,這是一家由視障人士發起的公益機構,它的目的不是呼籲公眾關愛視障群體,而是消除偏見。展融的活動,大多由視障人和明眼人共同參與。一種非常罕見的情景是,明眼人不帶路,而是視障人走在前面。

據中國殘疾人聯合會統計,截至2010年,中國有1263萬人視力殘疾。是世界上人數最多的國家。不過,我們極少在街上看到他們的身影。

「人們覺得,你一個盲人,應該呆在家裡,出去很危險,你就慢慢地失去了這種探索的能力。文化觀念加上環境不友好,共同作用下,你就覺得外面是恐懼的。」

一個小女孩用特別哲學的思維問,竹蟲老師,你怎麼理解黑暗?

竹蟲老師笑了笑,說,黑暗是不存在的,即便是全盲——這個數量只佔視障群體中的十分之一——也不會活在黑暗裡,世界有一點點亮,像黎明前,灰濛濛的感覺。

阿沖在陽光下玩滑板

看不見這個世界,未必是件壞事

時間回到1989年,河北一小縣城旁的村子裡,8歲的阿沖跟夥伴們在樹林里追逐。飛機從頭頂隆隆飛過,追逐飛機的孩子們,一窩蜂向西邊涌去,高喊著:「在這呢,在這個呢。」

阿沖說:「不對,在東邊,聲音明明從東邊傳來。」

事實證明,阿沖錯了。他還不知道,聲音每秒才340米。

阿沖清晰記得,這是第一次,他意識到,原來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我是聽,他們是看。同樣是一秒鐘,340米和3億米,這個差距可大了。」

也是在這一年,他明確了一個事情,他的視力有問題,而且可能治不好。

阿沖屬於先天性小眼球,這不是病,是發育過程中沒長好,上帝造就了它的樣子,不具備治療意義。

不過眼睛並沒有禁錮他對世界的好奇心,有一次,他跟姐姐打鬧,一頭撞上牆柱,眼睛貼著一張紙,上面有一個奇奇怪怪的符號,貼的越近,符號越清晰,原本疼痛和嚎哭,一下子就忘記了。他問爸爸,這是什麼?

爸爸告訴他,「那是字」

「字幹什麼的?」

「用來寫春聯的」

「那它可以寫名字嗎?」

就這樣,阿沖開始在趴在沙土上學寫字。一本字典,但看不清。不識字的母親就把字畫出來,阿沖對照著抄。

上學是12歲的事情,在縣城裡的特教,每周阿沖坐著拖拉機或者柴油三輪車,噠噠噠地進城上學,非常威風。學校原本是間聾校,1993年招收了5個有視力障礙的孩子。開學第一課,語文老師問他們學哪種文字,盲文還是漢字?5個人開始嘀咕。愛聽收音機的阿沖知道,文字是跟世界交流的工具,「盲文這東西,一般人又不懂,沒用。咱們要跟別人學一樣的。」

最後3:2的民主投票讓老師大為高興:「你們選得好,我也不會盲文。」

於是,5個孩子開始了把臉貼在紙上的學習生涯,鉛筆灰把臉塗得像包公。

特教的老師給阿沖留下了受益終身的影響。「老師教會我最好的東西,就是要求跟普通學生一樣,字也要一樣的漂亮。」

這原本是個簡單而樸實的教導,多年以後,它積澱成阿衝心中的某種理念,用來撬動所謂盲人和健全人之間存在的邊界和隔絕。

特教只有三年,阿沖不得不回到家裡,即將成年的他,對人生感到不知所措。閑賦在家,他悟出一個道理,「不勞動不做事,你沒有說話的份兒,甚至吃肉的權利都沒有。」

2003年,北京同仁眼科醫院的醫生明確告訴他,花多少錢,也醫不好眼睛。他拉著疼愛他的舅舅和媽媽,冷靜地說,走吧,我們回家。

這年秋天,他揣著700塊錢,坐了2300公里的火車,從北方蕭索的秋天來到酷熱的南國。走出廣州火車站,兩件衣服已經濡濕,但聽著粵語,他終於感到了一種興奮,未知世界從未如此開闊。

視障徒步

逃離按摩店

最初在廣州的日子裡,阿沖寫信回家,告訴媽媽,這裡冬天很美好,樹葉還是綠的。他附上一片樹葉,寄回河北。

但在這個城市,生活卻是另一種面貌。

「大力發展盲人按摩事業」幾個字幾乎寫在每一個有關視障群體的政策里,90年代以來,按摩店在中國遍地開花。經過三個月的短期培訓,一批一批的視障人,進入到這個行業。

按摩店是每個視障者的宿命。阿沖也沒能逃過。

阿沖一天六點起床,工作到晚上十二點,甚至凌晨一兩點。客人並不會那麼多,但按摩師們不得不隨時候著。沒有假期,沒有周末,一個月也沒辦法體驗一下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

每天吃兩頓,帶毛的豬皮,和南瓜蘿蔔一起煮,看上去有葷有素,但阿沖的胃也很快崩潰了。那樣的膩味,至今還給阿沖造成陰影。如今他只吃素,只有牛肉能勉強接受。

不是只有一個人的痛苦壓在身上,還有行業里的朋友同事和那些僅僅認識的人。阿沖見過勞猝死,按摩床旁邊,按著按著,倒地了,再也沒有起來。一問身邊的按摩師朋友,大家都見過。

阿沖看過《推拿》的電影和小說。比起小說,他更喜歡電影,因為電影才是真正把這個群體的壓抑展現出來了。

換一個視障人開的店?很遺憾,也不會好。2006年離開廣州,阿沖開始一種逃離式的漂泊,他去了佛山,東莞,北京,深圳……十一年裡,跑遍了全國。最後不得不回到廣州,他終於屈服。「不會有哪裡是好的了,放棄吧。」

那是2014年,他眼睛紅腫了一個星期,老闆不知道盲人也會眼鏡疼,不允許他休息。剛好有個倡導殘障青年權益的夏令營在廣州舉辦,阿沖索性辭職了。夏令營里,他第一次知道殘疾人權利公約,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處境。

夏令營跟常規的關愛殘障者不同,這裡不送錢和物品,不講愛心,而是「讓你了解,你有與生俱來的固有尊嚴,以前沒有人告訴我,我有什麼權利。」

別把我綁上按摩床

他們終於跟普通人一起笑了

阿沖就是在那次夏令營認識楊破的。楊破有先天性白化病,視力0.2,他從貴州大學英語專業畢業後,沒能進入主流職場,轉而加入了公益圈。

在珠江公園下,兩人從白天聊到晚上。最終決定一起創辦展融文化空間,基於視障者自身的需求,去探索視障者所能抵達的邊界。

與眾多公益機構不同,展融是少數由視障者自己發起的機構,他們基於自己的感受和需求。不是呼籲社會關愛視障者,而是鼓勵按摩店的人們,走出來,世界並不危險。

阿沖對此有親身經歷。2004年他剛來廣州時,有一天需要出門買洗髮水。原本安排要陪他出行的人爽約。他鼓足勇氣,自己走出門。原本只有5分鐘的路程,他最終在街頭焦急地徘徊了一個小時。

當洗髮水買到手裡時,阿沖豁然開朗,一個人出門,你不會死的。為什麼要依賴別人呢?

洗髮水瓶握在手裡,握成一種自由。

展融剛成立,就舉辦了一次聯合尋寶。2014年年底,他們在中大校園裡組織了尋寶大賽,活動要求視障者要走在前面。用這種方式鼓勵大家,你原來可以跑的,你可以獲得一種叫做快感的東西。

事實上,所有展融的活動都是雙方一起參與。阿沖說:「你看得見,我知道你對我有偏見,因為我對你也可能有偏見。那不如你一起玩,那我們彼此了解。」

在阿沖看來,這個世界之所以不夠美好,是誤解與偏見不斷放大,不斷疊加,最後變成了解不開的結。

後來,一行人還組織了跨城和跨省的徒步,他們認識了一位無論如何也要請他們吃飯的餐館老闆,也碰到了一位無論如何也不允許他們進門吃飯的餐館老闆。

他們組建了滑板小組,在廣場上馳騁,摔倒,歡笑。阿衝倒地的場景被拍下來,做成了表情包。

最讓阿衝激動的,莫過於他們跟健全人一起,在影院里買票「看」了《美人魚》。電台主持人澤宇用阿沖DIY的消音麥克風,把視覺口述成語言。美人魚在辦公室刺殺鄧超一段,「無敵是多麼寂寞」的歌聲中,後排的普通觀眾在爆笑。同一時間,澤宇對整個刺殺過程的口述,也傳到了阿沖他們的耳朵里,經歷了艱難的過程,這場爆笑才得以同一時間發出。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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