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裝大佬有話說

作者|左衛門

編輯|李春暉

「我們中國的最偉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藝術也就是男人扮女人。」魯迅先生曾這樣寫道。

這本是他用來奚落京劇名旦梅蘭芳。不想近百年後，卻被新一代「女裝大佬」們反覆引用，做了論戰自身合法性的「教義」。

魯迅時代的變裝藝術，還是一種戲劇空間里的越界狂歡。而如今狂歡進入日常，女裝大佬全面進入公眾視線。特別是在「圍剿娘炮」和「忠於自己」的大辯論中，他們更被推至風口浪尖。

「這麼可愛一定是男孩子」，當我們越來越被女裝大佬的外表迷惑，對他們生存狀態和內心世界的謎題也越來越多。

而當硬糖君深入採訪多位女裝大佬後，發現其看似出格的自我表達，折射的仍是消費社會背景下，日常生活高度娛樂化的普遍現狀——

不光藝術模仿生活，生活也模仿藝術，尤其是在我們這個媒介高度發達的時代。搖滾需留長發、嘻哈要穿潮牌，女裝大佬也不過是一種表現為審美偏好的圈層文化。

原力覺醒

「女裝大佬」概念緣起於二次元，泛指穿女裝的男人。與「異裝癖」、「偽娘」概念有重合，甚至在大眾眼中別無二致。但與「變性人」、「同性戀」不具有直接聯繫。

通常，女裝大佬會在特定環境中進行跨性別扮演。「穿上女裝軟萌萌、脫下女裝硬梆梆」雖是調侃，也是常態。但也有男孩在嘗試女性化風格後無法自拔，最終脫離審美偏好，轉而進行身體改造，這種情況不在硬糖君討論範圍。

硬糖君對女裝大佬的最初認知，來自日本動畫《公主公主》。該劇以男校為舞台，設定「公主」制度，通過讓一年級美少年輪流穿著女裝來活躍乏味的雄性校園生活。男孩撞上lolita的名場面，硬糖君至今難忘。當然，坂田銀時的卷子、成龍叔叔的春麗，也深得吾心。

事實上，這些影視作品也是現實里女裝大佬們的啟蒙源頭。

「我永遠記得看《迷戀荷爾蒙》的那個下午。看到李佩斯的瞬間，我感覺電流擊穿了我的大腦皮層，是他拯救了我。」即便隔著電話，硬糖君也能明顯感到龍舌蘭（化名）的激動。

龍舌蘭從小便長相柔美，性格溫和，常有朋友調侃他活脫脫一個大姑娘。這也使得他的內心世界開始出現疑惑——我應該是個女孩嗎？

「看了李佩斯的裝扮，我才知道男人還可以那樣。」他停頓了下，「不過我並不想跟他一樣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女人。我只是喜歡那種女人味，也不是女人味，應該說是女人的精緻。」

看完《迷戀荷爾蒙》不久後，龍舌蘭便入手了長假髮，還「借來」姐姐的幾套女裝。精心裝扮後，他確認自己女裝更順眼，從此踏上了女裝大佬的道路，一走已是五年。

「以前很害怕，想變得男人點，剃了個板寸，結果被嘲了半年尼姑。」龍舌蘭有些無奈。

在硬糖君的採訪對象中，龍舌蘭是常態化女裝大佬。不同於早期好奇的心理，他如今已在女裝元素和男性身份中找到了較為平衡的狀態。對他而言，女裝更像是將自己容貌優勢發揮到最大價值的手段。

除了龍舌蘭這種基於天生情況、被影視作品喚醒的女裝魂，也有不少女裝大佬是因獵奇、好玩，甚至是追星心理而投身其中。

大學社團招新，是假髮（化名）在女裝大佬之道上狂飆突進的入口。

熱衷cos的假髮，是大學動漫社的核心骨幹。但因為學校整體氣氛相對保守，招新期間他們的社乏人問津。幾番討論下，成員們決定來波cos秀吸引些新同學。

cos不知火舞這一角色，不但讓假髮成功招攬了許多社員，也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自從見識了他cos女裝後，迷弟迷妹便時常慫恿他嘗試更多女性動漫角色。

「能把自己喜歡的人物詮釋出來，而且還能有人叫好，心裡美滋滋啊。」談及女裝對他的意義，假髮說道。

對動漫形象的熱愛、刷出群眾存在感，是假髮女裝道路上的雙驅動力。如今，他已是cos圈小有名氣的女裝大佬，每每推送女裝成片，都有大批粉絲叫好。這當中，也包括他的女友、家人。

還是開頭那句話，生活也在模仿藝術。特別是我們這個媒介高度發達，被各種娛樂產品充斥的時代，我們生活的方式、內心的價值，很多都是從媒介產品里學來的。不過，要將這種女裝偏好視為「外國文化的腐蝕」，或就是日本文化的影響，則有些偏頗。

西蒙的女裝啟蒙就來自中國戲曲。少年時，他每年春節都會陪長輩看戲，久而久之，便對男旦產生濃厚興趣，最終促成了他的女裝嘗試。

尋找組織

一種少數派愛好，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尋找組織。這既是尋求自我認同，也是對抗外部世界的有效手段。於是，圍繞購物、交友、圈粉，產生了女裝大佬的多種社交需求。

硬糖君採訪了多位女裝大佬，發現在萌發嘗試女裝的意識後，他們往往是先去社交平台尋求答案和認同。

假髮的「xxx女裝交流群」，就彙集了他所在地區的幾百號女裝愛好者。群公告清楚寫著規定：禁止消極話題、負能量，禁止引戰、人身攻擊。來這裡的小哥哥必須接受女裝！與其男裝做鹹魚，不如女裝為做個大佬的夢想拼一次！

有意思的是，群友並非全是男性。「女生往往是男生變身的引導者。很多lo圈、漢服圈小姐姐就帶著自己的朋友、戀人入坑。」假髮說。

這樣的交流群，往往准入門檻極高。遇到進群請求，群管理員都會儘可能「驗明正身」，避免不懷好意的閑雜人等混入。

而當遇上尚還懵懂的新人，他們也會奉上日本出版的《偽娘白皮書》、《好想做個女孩子》等譯本。這些書涉及服飾、化妝技巧、假髮佩戴、絲襪穿法以及外出注意事項諸多女裝內容。而女裝大佬的究極，除形象和服裝的改變外，還要包括禮儀舉止、生活之道。

「如何按照自己美的方式活下去」是群里常年的熱議話題。大部分時間裡，群友們都在相互安利好看的女裝，從coser服到lo裝，從jk制服到常服，應有盡有。此外，照片分享、活動邀請、擴列以及生活日常，與其他圈子無異。

「我想掀xx小哥哥的裙子！」

「不用你動手，我直接給你脫光。」

某些尺度範圍內的玩笑是他們的調味劑。但即便是一個QQ群，也是社會集體的縮影，一旦尺度把握不好，爭吵、混戰都是家常便飯。

而如果大家在群里聊得來，很快就會形成小團體。遇到合適的漫展、活動便可以由線上交友延伸至線下見面。「圈子裡交友需求迫切，所以能聊天都算朋友。」假髮告訴硬糖君。

不過，他們努力守護的小圈子，還是經常受到異見者的攻擊。時常有網友假裝同類，進群潛伏。上來就罵「變態」的倒是可以直接踢了，但也有些無聊人士偽裝女裝大佬找樂子，把群里的聊天泄露出去，或者私下加好友騷擾。

「男人何苦為難男人，有次仙人掌（群友化名）碰到個變態男說掏錢買果照，他甩了張健身照。」假髮還沒說完，自己先樂了，「對方肯定有種被一米八大漢支配的恐懼。」

貼吧、QQ群、微博，還只是他們尋求組織的社交渠道。隨著直播、短視頻平台的興起，抖音、快手等軟體迅速成為女裝大佬展現自我的聖地，也成為其成名致富的快車道。

在抖音上，女裝小哥賣萌視頻比比皆是。@我叫Abbily就靠著各種性感女裝視頻圈粉百萬，成功晉陞網紅，惹得不少硬漢直呼腿軟、迷妹自愧不如。

而當「直播第一女裝大佬」軒墨寶寶、前lol職業選手諾夏紛紛曬出自己的女裝照，變裝亞文化開始走入大眾文化。「這麼可愛一定是男孩子」、「這絕對是大—zzz—萌妹」的大眾段子順勢崛起，低俗、軟色情和詐騙等負面也隨之而至。

生意

靠注意力經濟走紅的女裝大佬，既是消費者、也是被消費者，串聯起一門風景獨特的生意。

日本的女裝大佬產業已初具規模，小哥哥們能夠通過參與相關書籍撰寫、男性女裝製作等實現商業價值。而中國的女裝大佬產業生態，目前是既活力四射，又混亂不堪。

走紅的女裝大佬，逐步分化為動漫博主、美妝博主以及穿搭博主等，再通過接代言、當模特、參與coser活動等實現流量變現。

不容否認，女裝大佬的原始粉絲積累，始終脫離不開圍觀、獵奇心理。也正是因為這種身份格外吸引眼球的特性，又具有充分的變現能力，開始有人將此視為斂財之道，「cos 女裝大佬」的業務應運而生。

對於女裝大佬假扮者而言，女裝只是一種吸粉手段。他們通過假裝大佬，複製前輩的成功之道，藉由女裝照片、性感舞蹈等來吸收粉絲，完成吸睛、吸金。

此前，就有網路主播通過假扮「女裝大佬」圈粉無數，收穫不少打賞。而後又因直男癌言論人設崩塌，遭到脫粉的強烈反噬，飽受圍觀群眾追打。

如果說「假裝」還是在道德底線徘徊，那「詐騙」就是在違法邊緣試探。某些不法分子通過變裝扮成女性，與網友展開交友、婚戀等，再藉助絲襪、女僕等具有性暗示的手段撩撥迷惑對方，最終騙取錢財。

這些鑽空子者的存在，使女裝大佬的生存環境也日益艱難。朋友誤會、路人謾罵都充斥在他們的生活。

「睡一晚多少錢？」

天選（化名）的微博時常躺著這樣的私信。他已經記不起這是第多少位聲稱想睡他的男人女人了。這樣的困擾，也在無數女裝大佬身上上演。

在cos圈小有名氣後，有不少網紅孵化公司聯繫天選，想簽下他的主播約，但皆被婉拒。

「我不敢。」面對社交網路對「娘炮」的全面圍剿，面對堅決反對的親朋好友，天選不敢放飛自我，儘管這可能是一份很適合他的職業。

身份的焦慮在每個圈層都無法避免，自我和他者間的矛盾難以消弭。在彼此的目光審視中，我們可能失掉了自己最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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