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文化精神

梧桐夜雨，總能聽的人愁腸百結。「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秋天是惹人愁惱的季節，梧桐是秋季的象徵，著了雨的梧桐更帶著愈洗愈濃的衰煞秋意，迷迷濛濛的，成了詩里的一道哀怨凄美的風景。若論文人筆下的寵兒，樹木之中，恐怕少有能與梧桐相媲美的。梧桐，多麼動人的名字，雙唇微抿，舌尖往前輕輕划去，極易作為詩行中一個柔美的音節。文人酷愛梧桐，在他們眼裡，梧桐不僅是一棵樹，更承載了紛繁複雜的文化含義。文人與梧桐，也像是被莫名的絲線纏接在一起，註定有一種不解之緣。

兒時的感覺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中國古代的愛情詩講究委婉含蓄，即便是火辣辣的情話，也不可說得太露骨了。這首《子夜四時歌》借「梧子」諧音「吾子」，直譯為「我的你」，一語雙關，親昵之情溢於言表。文人常用梧桐來隱喻愛情，因為傳說梧桐雌雄異株，雄為梧，雌為桐，同生同老，同生同死。「梧桐相待老，鴛鴦合雙死」，梧桐就像一對難捨難分的親密戀人。《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與劉蘭芝雙雙殉情後，「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旁。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梧桐樹象徵著比翼連枝的美好祝願，讓他們的魂魄在九泉之下緊緊依偎在一起。也有人用梧桐來比喻喪偶，最有名的是賀濤的《鷓鵠天》「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我們都說配偶是生命中的另一半，而梧桐有同生同死的特徵，所以半死桐就如痛失愛侶的孤獨身影，寄託了詩人無限的追悔與哀思。

《莊子·秋水》中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莊子的朋友惠子做了梁國的宰相，莊子過去拜訪他。有人告訴惠子說：「莊子這次來，很顯然是瞄準了你的宰相職位，想取而代之。」惠子為此坐立不安，想來想去，決定先下手為強。他派人在都城裡搜了三天三夜，聲稱挖地三尺，也要把莊子找出來。莊子知道後十分不屑，仍然堅持去見惠子，看到他就說：「南方有一種鳥，名字叫做鵷雛，你聽說過嗎？話說這鵷雛從南海出發，一路飛往北海，除了梧桐樹，什麼也不棲；除了竹子結的果實，什麼也不吃；除了甘美如酒的泉水，什麼也不喝。有隻貓頭鷹發現了一塊腐爛的鼠肉，剛好有隻鵷雛從頭頂飛過，那貓頭鷹就仰頭對它喝道：『嚇！快滾開，不要和我搶。』真是可笑至極，現在你也想為你這小小的梁國而呵斥我滾開嗎？」莊子以鵷雛自比，說自己心懷高潔，淡泊名利，惠子斤斤計較、唯恐有失相位，在莊子眼裡，不過如「鼠肉」一般令人作嘔。鵷雛是一種與鸞鳳同類的鳥，古人都認為鳳非梧桐不棲。鳳乃高貴祥瑞之物，得其青睞，梧桐自然也是高潔之木。詩文中往往以梧桐代指高潔的品性。

元代的著名詩人和畫家倪瓚，為人高渺簡古，不合於俗。倪瓚素有潔癖，據說衣服和頭巾每天要洗好幾次，又常以孤高自許，人稱「倪高士」。他還有一個「洗桐」的故事廣為流傳。倪瓚家裡有一座清閟閣，閣前廣植碧梧，蔚然成林，他便以雲林為號。有一次，一個姓徐的客人前來拜謁，因為早就羨慕他的清閟閣清疏雅緻，定要進去參觀一番。倪瓚在他的再三請求之下終於答應了。但這位徐某似乎忘記了倪瓚有名的潔癖，竟然隨意在地上吐了口痰，倪瓚知道後，二話沒說，就命令僕人繞閣四處尋覓，一定要把那口痰清理掉。僕人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倪瓚不甘心，又親自去找，一番周折後，終於在一棵梧桐樹的根部找到了唾漬。倪瓚急忙派人扛水來拚命地洗刷那顆樹，但怎麼洗都覺得不幹凈。面對如此執著於洗梧的倪瓚，那位姓徐的客人不禁大為慚愧，趁機溜了出去，再也不敢踏入倪門一步了。倪瓚此舉著實可愛，但並非沒有道理。因為梧桐是文人心目中高潔的象徵，自然容不得一點玷污。倪瓚拚命要洗掉梧桐樹上的污漬，其實是為了保持自己潔白無垢的文人品格。此後，「洗桐」就成了文人潔身自好的代名詞，標榜清高的文人雅士們，常常以之為軼事而津津樂道，同時也是他們在書畫中喜歡錶現的有趣題材。

唐代詩人戴叔倫有一首詠梧桐的詩，說它「天然韻雅性，不愧知音識。」梧桐無節而直生，理細而性緊，是製作古琴的好材料。以桐木造琴由來已久，《詩經·鄘風·定之方中》中「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便是指此。古代有一把絕世名琴為「焦尾」，關於它的來歷，還有幾分傳奇色彩。《後漢書·蔡邕傳》中說，吳地有一個人在用木頭燒火做飯時，正好蔡邕從旁經過，聽到了噼噼啪啪的聲音，發現他燒的竟是一塊上好的桐木。蔡邕不僅是一位著名的詞賦大家，也通曉音律。他覺得這塊木頭很適合做琴，這樣燒掉實在太暴殄天物，便請求那個人把木頭送給他。蔡邕後來用其精心製作了一張琴，一試之下，果然聲音清越，是不可多得的極品。因為那塊桐木被火焚燒過，琴尾還呈焦狀，所以當時人都稱其為「焦尾琴」。由於焦尾琴名氣很大，後世也常把琴稱為「焦桐」。蔡邕之於桐木，就如伯樂之於千里馬。桐木經過蔡邕的打造，才得以流傳千古；沒有蔡邕的一時知遇，桐木也只能埋沒於眾木之間，做一塊普通的灰炭了。文人與梧桐的不解之緣，以此為甚。

對於文人，梧桐是淡淡的哀愁，是愛，是情人，是友，是高潔的品格，是天地間最為精妙的樂曲。借著他們的筆墨，梧桐以其獨特的姿態，永遠鎖在了古典文化幽深的長廊里。

文章來源：四物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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