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日後，採菊東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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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某一日，孟浩然受邀前往故人庄，臨別之時，他與友人許下「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約定。不曉得這個約定最後實現了沒有，但是重陽節後，菊花的確陸續開起來了。
菊花生於秋季霜期，別於百花之外，所以顯得不同。《埤雅》中說：「菊本作菊，從鞠，窮也，花事至此而窮盡也。」菊花雖為花卉，卻天然就帶有一派不屈的氣概，一點也不柔弱，更不至輕易凋謝敗壞。古人常將之比作幽人逸客、淡泊君子，是因為它選在歲華將晚、草木變衰之際花開，雖處荒寒之境，卻始終傲睨風露，不改隱居之樂，隨便幾叢開在野地蒼茫間，看起來淡，卻又那麼顯眼。這一派恬淡高傲的姿態，這寒霜季節反而像成全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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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記.月令》中言道：「季秋之月，菊有黃華。」古人認為，五行之中，秋令在金，金自有五色，其中以黃色為貴，所以菊色應以黃為正。因此自古以來，數黃色菊花受到的關注最多，品種也相對最多。但即便同為黃菊，每品也有著截然不同的層次。「勝金黃」是正色菊花中的代表，此花青黃心、明黃瓣，花頭碩大，花瓣有五、六層，瓣上有細脈，一枝上開三、四花。勝金黃鮮明俏麗，賞玩起來悅人心目，很受人喜愛。此外，以前還有「菊有明」一說，認為秋天是草木大多以成熟向衰老轉變之時，並不是欣欣向榮的時候，而菊花則是由土氣成熟後所催開的。所以黃菊便有了特殊的地位，還被用來標誌節候異常。《時訓解》中說：「寒露後十日，菊有黃華。菊無黃華，土不稼穡。」菊花也不乏其它顏色的品種，千姿百態，夠我們如今在菊花會上目不暇接，但用傳統的審美眼光來看，艷麗更多還是屬於桃李的特質，說起菊花，更多還是清新淡雅些的更得人心。
「菊之愛，陶後鮮有聞」，陶淵明是千古愛菊人的典型。當年陶淵明辭官歸鄉之後，甫一到家，發現儘管「三徑就荒」，卻仍「松菊猶存」。於是他長舒了一口氣，真好啊，有它們在，這辭官後的隱逸生活，也多了幾分情致。「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為後世留下了經典的隱逸形象。「東籬」是隱士的小院中「隱花」盛開的地方，自陶令採菊於此之後，許多人的院子中都有了這麼個東籬。「偶遇閏秋重九日，東籬獨酌一陶然」，這是白居易的東籬；「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這是李清照的東籬；「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這是皎然的東籬；「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是林黛玉的東籬……一個看起來這樣平凡的角落，卻有種很永恆的東西蘊藏在其中，有限的生活空間在此也變得遼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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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人愛了菊花上千年，歷朝歷代皆有逸事。我花開後百花殺，滿城盡帶黃金甲。一進入陰曆九月，彷彿就進入了菊花的天下。又恰好趕上重陽佳節，熱鬧之上更添熱鬧。漢宮中有這樣的風俗，九月九日，宮中人人佩戴茱萸，採食蓬耳之餘，還要喝菊花酒。這花酒是在花盛時儲下的，釀了很久，在九月九日這天才釀熟待飲，這是人們對歲時的鄭重其事。此外，從宮廷傳到民間還有插菊簪菊的風俗，在這一天，人們紛紛簪戴著漂亮的菊花，慶祝重陽，杜牧「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楊萬里「涼秋九月菊花發，自折寒枝插華髮」的詩句，說的就是這樣的盛況。因為城中各處都有菊花盛開著，商家們自然不會錯過博一個好彩頭的機會，甚至有酒家能以菊花扎出洞戶狀，可見秋英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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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菊花還有「長壽花」之稱。這並非只是因為菊花開於重陽，與暮年及壽數相關，還因菊花入葯，的確具有延年益壽的效用，這就是所謂的「真菊延齡」，因而常有古人奉菊花酒祝壽。相傳古荊州城北不遠處有菊水，以水源旁盡皆菊花而得名，相傳此水「極甘馨」，人若喝了，壽命長達一百二三十也不算難事，再不濟也能活到百歲，而人們眼中「古來稀」的七十歲，竟算得上是早夭了。
菊有花開之日，便有花謝之時。但世上之花謝，卻有落與不落的分別。屈原在《楚辭》中說：「夕餐秋菊之落英」，說菊花是會落的。而宋代歐陽修又言：「秋花不落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吟」，又覺得菊花是不落的。其實，不同品種的菊花，的確有落與不落的分別，其中花瓣結實繁密的不落，盛開後色彩漸變，然後在枝頭枯萎，而花瓣扶疏的就要易落些，花朵由盛轉衰後，一遇風雨便飄散滿地。人們大都見過濃密或扶疏的菊花，但未必有多少人細較過它們於花開花落之間的種種不同。儘管中國已經有上千年觀花賞草的傳統，但許多真實的細節還是不能僅僅憑藉約定俗成的那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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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開在一年中的第三季，歲時之秋，總與人間的歲月之秋相連。人常道傷春悲秋，傷的是春去，悲的是秋來，這已是不那麼熱鬧的時節。於是，秋日賞菊花和春日賞桃李，便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情。少年時候，快樂總是這麼簡單，書琴詩酒，開懷也不是很難。這樣明亮的歲月中，令人容易輕信，覺得這樣的時日會長長久久延續下去。這是再樸素不過的美好夙願，可惜還沒等它持續太久，某些生活的真相開始顯露出來，年歲都沉甸甸地落在閱歷里，縱飲無歡，取樂漸難。不過好在，生活也不會沉寂下去，還是會不時出現讓你眼前一亮會心一笑的事物，就像造物依然為秋天的蕭條留下盛放的菊花。
欄目策劃：李翊
微信編輯：王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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