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森森，甜絲絲，冷香丸放到現代是哪款香水的味道？

天下 10-17

在《紅樓夢》探寶釵黛玉半含酸一回首次提到薛寶釵身上的香氣：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釵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麼香？」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麼丸藥這麼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

這段話很有趣，寶釵身上這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是什麼？如果我們把它想像成一瓶現代香水，又有哪些可與之氣味相合，意趣相近？

寶釵的冷香丸

正如前文提及，寶釵自敘身上香氣出自冷香丸，並在第七回對此葯有一段非常具體的介紹。

「後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葯，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葯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晒干，和在葯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

周瑞家的忙道：「噯喲！這麼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

寶釵笑道：「所以說那裡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葯，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從以上鋪排的原文可見，冷香丸有一極香卻「不知是那裡弄了來的」藥引子，脂硯齋評：卿不知從那裡弄來，余則深知。是從放春山采來，以灌愁海水和成，煩廣寒玉兔搗碎，在太虛幻境空靈殿上炮製配合者也。(甲戌本第7回雙行夾批）說明此物來自太虛幻境，是仙界異香，為丸藥又添一分神秘色彩。

其次，這冷香丸不僅有花香，還兼有至甜至甘的蜂蜜、糖，但這一切都要用黃柏煎水服下——黃柏是有徹骨之苦的。真箇是「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謂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雙行夾批)。可見這幽微香氣更蘊含著一番甘苦炎涼於其內。

其三，值得注意的是，冷香丸不僅在冷在香，還有一「巧」字為關竅，需天時地利人和方可得。藥方來自和尚，她的個性在常年服用丸藥過程中漸染仙靈與佛性。

冷香丸構成主要為四種白色的花，分別是：「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四種節氣的「雨」、「霜」、「露、」「雪」。在現代香水中，含牡丹、荷花、芙蓉、梅花的香水極少，如果只按照刻板的去寫符合的香水的話，只能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而「雨」、「霜」、「露」、「雪」，從其神狀上看，應該聞起來有水靈靈、濕漉漉的。其實若在這裡追問具體花香、雨露，未免落入淺白窠臼，冷香形神皆不可得。若不沉迷寫實而單取其意境，「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之「冷香」，一個「白」字即可概述。由文首描寫可知，冷香丸在寶釵身上是味道是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與熏香無關；以白花為主體，在複合白花中，含有皮革感、煙熏感的香水也幾乎可以排除在外了。

符合冷香丸氣質的香水大概是：一款以白花為主體的香水，且有水靈靈、濕漉漉的感受。

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其中「一陣陣」。在香水體系中我們可以解讀成：侵略性不是太強、投射力不強，淡淡幽幽的縈繞在身體周圍。因此，在白花的香水中，以性感、妖艷、極致著稱，擴散強大，結構恢宏的香水可以排除。且白花晚香玉為主體的香水可以排除，晚香玉有情慾之花之稱，不符合寶釵及冷香丸的描述和取向。

從字面意義上看，「涼森森」意味著冰涼純粹，幽冷深刻。「甜絲絲」則意味著不能倚姣作媚，僅「絲絲」而已。在白花體系中，茉莉、百合、鈴蘭，忍冬、橙花，梔子等顯然更符合描述，以上白花都有晶瑩雪白的特點，幽香陣陣，絲絲入甜，能調製出露水感，空靈感，常常讓我聯想到廣寒宮上的嫦娥，寒玉床上的小龍女，。

這裡，我們著意補充寶釵判詞《終身誤》中唱寶釵是「山中高士晶瑩雪」，「士」本身就意味著她的形象超越了性別，孤高而清冷。所以適合寶釵的香水，或許更接近於中性香。

由此我們傾向認為這隻白花，構架應該純粹，空靈、質樸，不以宏大和繁複的結構取勝，同樣也不能擁有過於鮮明的女性氣質，不妖艷，不嬌柔，不倚姣作媚，聞上去更應該接近於一只中性香。

寶釵其人

一個人選擇香水，不僅與生活環境掛鉤，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來源自己的審美傾向，為獲得一個較為滿意的推薦，香氣也應該與寶釵的審美取向、性格特點掛鉤。

因此，我們可以通過觀察寶釵在蘅蕪苑的環境及其住所對其審美傾向有一個大體認知，從而進一步加強推斷：

第四十回，

賈母因見岸上的清廈曠朗，便問「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眾人道：「是。」賈母忙命攏岸，順著雲步石梯上去，一同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此外第十七回賈政等遊園也提及蘅蕪苑香氣：

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

蘅蕪苑「異香撲鼻」是一個十分關鍵的線索。其中「蘅蕪」典出晉代王嘉《拾遺記》卷五〈前漢上〉所記漢武帝與李夫人故事: (漢武)帝息於延涼室,卧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著衣枕,歷月不歇。可見「蘅蕪之香」應是香草提煉之名香。

而這些「奇草仙藤」的名色,據賈寶玉說就有「藤蘿薜荔、杜若蘅蕪、蘭、清葛、金草、玉藤、紫芸、青芷、丹椒蘼蕪」等十數種。《蘅芷清芬》詩首聯即雲:「蘅蕪滿凈苑,蘿薜助芬芳。」可見寶釵所居之處充滿著「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的芬芳。

從寶釵的蘅蕪苑看，要在香水中要表現奇草仙藤，與之對應的該是:一隻水靈靈、濕漉漉，含有綠葉氣息的香調，在綠葉調的體系中，常見的香材有：醋栗葉、苦橙葉，無花果葉、西紅柿葉、常青藤、薄荷、青草、綠葉等等。至於「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我們姑且理解為一種情感性的誇張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