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女孩檢查出白血病,她單親母親哭著說:我只剩你了
1
室外的風呼呼地吹著,突如其來的倒春寒讓三月的蘭城氣溫陡降了十度。
即使是窗門緊閉的室內依然冷的如置身冰窖,姜盼的鼻尖卻冒了一層汗。
離高三二模語文考試結束還剩三分鐘。
時間有點緊,她筆尖飛快地划過紙張——你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未來到底哪一個先來,所以作為當代中學生,我們更應該珍惜當下!
最後一個感嘆號因為太過用力,畫的有些扭曲,姜盼不管不顧地扔掉筆,重重呼出一口氣,一串急促短暫的鈴聲應聲響起。
答題卡被收走,姜盼收拾好試卷和筆,打算趕回教室複習下午的數學考試,起身的時候許是用力過猛,乾涸了幾天的嗓子眼突的泛出一股血腥氣,鼻間呼吸瞬間變得困難。她張了張嘴,卻眼前一黑,身體一晃,帶倒了一片座椅後,重重栽在了地上。
學校開學就給高三關了禁閉,姜盼很久都沒有和媽媽劉蓉見過面,而此刻她睜眼便看見了她,穿著得體的套裝,梳著精緻的髮型,正往置物櫃里擺放衣物。
「媽。」姜盼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劉蓉身子僵了一瞬,隨即回頭,花了妝的臉帶著笑:「醒了?」
姜盼點頭,看了看手上掛著的點滴又看到劉蓉身後裝了牙刷毛巾的購物袋,有些疑惑:「怎麼醫生還讓我住院嗎?我前兩天沒好好吃飯,估計是體力不支,掛個水就行了,下午還有考試呢,我得回去。」
劉蓉走過來縷了縷姜盼睡亂的頭髮,溫和的語氣帶一絲不容抗拒,「醫生說還有些檢查要做呢,你別急,先聽醫生的,不差這一場考試。」
姜盼嘟囔了句:「這可是二模。」便沒再說話。她還是覺得頭暈,就縮進被子里繼續睡覺。
檢查報告是在姜盼住院的第三天出來的。
姜盼一早便被護士通知更換病房。到了血液科病房,姜盼才安置好,就見病床前被團團圍住,原本病房就是成片的白,如今眼前再排排站一群白大褂,她只覺晃眼。
她悄聲問劉蓉:「媽,我這是怎麼了?這麼大陣仗。」
劉蓉吸了口氣,看著姜盼。
從小到大,她和女兒的相處方式就是百分百的信任和透明化,這次,即使有猶豫,她卻依然決定實話實說:「醫生說你得了急性白血病,接下來的時間都需要住院治療。」
像是午後的悶雷在腦袋裡炸開,姜盼呆了片刻,眨了眨眼,嘴唇輕輕張開來,呼出口氣,再吸氣吐出,合上嘴時,鼻尖的酸意已散開,即將溢出的眼淚便也重新被吸進眼眶了。
這一系列動作太快,劉蓉低著頭沒有看到,站在角落一側的楮霄卻鋪捉到,握筆的手緊了緊。
「媽,我真後悔過年沒和你去天寧寺燒香了!」姜盼故作輕鬆,臉上甚至帶了點笑。
姜盼的反應沒有讓劉蓉意外,她知道她的女兒一直是堅強的。可她的一口氣還梗在喉間,憋得眼眶發紅,「我等等就再給你燒香去,給你……捐座香塔。」
在醫生面前說這話有些奇怪,姜盼笑嘻嘻的:「那你快去安排,晚了得排不上了。」
劉蓉的眼淚有些收不住,向主治醫生鄭教授點了點頭,疾步向外走去。
姜盼望著她走出門,鬆了口氣。繼而乖巧的配合鄭教授的檢查,神情平靜,彷彿不過是得知了一場小感冒一般,另在場的幾個醫生都有些感慨,唯有楮霄仍站在一邊靜靜地打量她。
中午,會診結束,姜盼吃了飯,就在護士的安排下睡午覺。不知道是之前備考太缺覺,還是她的身體真的已經開始出現反應,她睡得很沉,彷彿睡不夠似的。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爸爸,有劉蓉,有扎了馬尾的她和鑲了金邊的錄取通知書。有藍色的天空和大海。只沒有突然的車禍,也沒有突發的疾病。強烈的幸福感包裹的她幾近窒息。
窒息伴隨著美夢突然的驚醒,耳邊傳來的壓抑著的說笑聲將她喚回現實。
姜盼睜開眼,順手將眼角的水漬擦乾淨。口有些干,她想坐起來,結果身體半邊睡得發麻,剛撐起手臂又撲通倒回床上。
動靜有些大,床簾被拉開,一個高個子的醫生逆光站著,在她身後的病床上靠坐著一個10多歲左右的小女孩,沒有頭髮卻有一雙黑的發亮的眼睛,笑盈盈地看著她,脆生生地道了聲「姐姐。」
姜盼有些尷尬地應了。那醫生走過來,將手裡的電子體溫計在她太陽穴處探了探。
「體溫暫時正常。」他道,聲音低而溫潤,隨之低頭看了看姿勢僵硬的姜盼,將她扶坐起來,問她:「要什麼?」
姜盼動了動發麻的手臂道:「想喝水。」
楮霄倒了溫水遞給她,湊得近,姜盼看清了他的臉,有些發愣。
丹鳳眼,薄嘴唇,唇角靠左有一顆淺灰色的痣。
「醫生,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姜盼把水喝完,有些遲疑道。
楮霄正被她盯的不自在,聞言笑了笑:「我是鄭教授的實習生,上午會診時我也在。」
姜盼想了想搖頭,上午那會兒她都忙著掩蓋情緒安撫劉蓉了,根本沒注意到他。
趁著楮霄彎腰拿走空了的水杯,姜盼將他掛在胸口的胸牌摘下來,一看就笑了,這工作照和學校宣傳欄那張可不就是同一張。
「你就是楮霄啊,蘭城四中目前唯一一個高二開就數學滿分,選修雙A+的那個?」
楮霄又倒了半杯水給她,「看來是校友。」
姜盼點頭,「你以前可是我趕超目標呢。」
楮霄抓住重點,「以前?怎麼現在不是了?」
姜盼拍了拍病床,故作深沉道:「追不上啦。」
楮霄一怔,聲音也放輕了些,「病總能治好的。」
姜盼笑嘻嘻地搖頭:「是因為我選了文科啊。」
「……」楮霄有些無語,看著眼前笑得沒心沒肺的她,不禁聯想起上午見到的那一幕,一時分不清她到底是假裝不在意,還是真的不難過。
姜盼還在碎碎念,「你們這些學理科的腦瓜子怎麼長的,高中物理也太難了,得虧我初中還是物理課代表呢……」
楮霄的手機震了震,教授喊他過去,他沒再理會姜盼,輕聲道了句「好好休息」,也不知是對誰說的,就見他拿起病歷,幾步走到門口,一把推開門。
病房朝西,正值傍晚,一時間淺金色的陽光鋪天蓋地地湧進來,他眯了眯眼,迎著光大步走出去,風把他額前的發吹起來,圓弧形的光暈里,他側臉的一眉一眼都發著亮。
姜盼看著愣了愣神,隨即有些臉熱,這楮大神真人比照片還好看吶。
身邊的小女孩把姜盼拉回神:「姐姐,你剛剛說你初中物理很好啊,我也想學呢,可是……我都沒有機會去學校。」
她說著聲音就低下來,眼裡的光也暗了些。
姜盼的心瞬間軟下來,她放柔聲音安慰道:「沒事啊,你想學,有空我教你。」
「嗯。」女孩點頭,夕陽光里,笑得蒼白卻美麗。
2
陶笙從學校請了假來看姜盼,天氣回暖,她白色毛衣外只套著校服外套,肩膀處斜跨著一個大書包。
她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個牛皮紙的大信封,鼓鼓囊囊的,姜盼看著就臉有點黑:「你在開玩笑么?」
陶笙不理她,將信封遞給一旁的劉蓉:「阿姨,雖然知道你們家可能暫時不缺,但還是希望您收下,不多,是前幾天同學們自發籌的,老師說,算是聊表心意。」
出乎姜盼的意外,劉蓉怔了怔便伸手接過,微笑道:「那阿姨收下了,替阿姨和姜盼謝謝你們老師和同學。」
陶笙點頭,劉蓉拿著水壺出門打水。
陶笙便又從包里掏出一沓明信片遞給姜盼:「都在裡面關著,大家也沒時間給你準備禮物,就寫了這個。」
姜盼接過來,看了幾張祝福,心裡就有些熱,她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在班裡曾仗著成績優勢得罪過不少人,平時除了陶笙也沒什麼交好,此時卻有那麼多人打心眼裡來關心她。
她把明信片收好,打算以後慢慢看。
「你來就帶了這些?怎麼也不給我帶套五三?」姜盼朝陶笙玩笑道。
但其實是也心裡話,住院這幾天,因為治療還沒有正式開始,姜盼把因為高三而缺漏的新聞,綜藝,漫畫都給補了一遍,整個人卻仍是覺得不對味,總像是缺了點什麼。腦里的神經似乎還綳在百日宣誓那天沒回過神,忍不住就想背個概念默個單詞。
陶笙卻不知像被觸動了那根脆弱神經,嘴一癟就像是要掉眼淚,「你能不能別盡想著你那兩道題呀,好好養病行不行?」
姜盼用手捏她的臉,「不許哭,我這不還好著呢,來,給爺笑一個。」
陶笙擠出了個哭笑不得,姜盼嘆口氣,想了個辦法治她,「我剛剛看隔壁美術班江大神的漫畫呢,看一半給停了,他兩周沒更了,你去問問他為什麼唄。」
陶笙果然不哭了,臉一下通紅,「能……能為什麼呀,因為高考唄。」
「他以前可是說過考試也不斷更的,你就替我去問一聲嘛,你不是和他熟?」
陶笙囁嚅了一句「誰說熟了」,但還是點頭答應。
時間差不多了,她準備走,想了想又回頭憋出兩句安慰的話,「你好好治病,別想別的,就當提前解放了...你不是說你考完打算談戀愛嗎,我剛剛看醫院好些個好看的男醫生,要不……你提前相一個?」
姜盼被逗笑了,看到隔壁床探來好奇目光的小姑娘,忙趕著陶笙走。
轉身時,敞開的窗戶口傳來早春的花香,姜盼不知怎麼就心念一動,順著陶笙的話,腦里忽的就想起楮霄的臉。
臉又有些燙,也不怪這突如其來的念頭產生的不合時宜,實在是楮霄長著張太能勾起少女心思的臉蛋,更別說,姜盼從前就知道他又有多麼優秀。
有調皮的小鳥跑到窗口嘰嘰喳喳,攪的姜盼一顆波動了的心莫名的有些躍躍欲試。
劉蓉打了水回來,順帶著一兜新鮮買的車厘子。
姜盼吃了些,又分給了隔壁床的歲歲,見還多了許多,便起了借花獻佛的心思。
楮霄今天一整天都和教授呆在手術室,回到醫生辦公室,就見臨時辦公桌被堆的滿滿當當,有水果,還有冷了的飯菜。這些自然都是姜盼送的,也是劉蓉第一次照顧病人沒有經驗,買什麼都有多。
有值班的女醫生調侃楮霄:「都是26床新來的小姑娘拿過來的,一天來了好幾次,眼巴巴地問你去哪了,我看莫不是對小楮醫生你起了心思?」
旁邊立馬有醫生應聲:「起了心思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咱們小楮長的好,自從來了二院,前前後後來獻殷勤的病人護士還少嗎?」
楮霄年輕,被說的臉紅的厲害。但看到姜盼留下的畫了卡通貓的便簽紙時,還是不免一笑。
他一天沒吃飯,也沒多想,就拿著眼前的飯菜去開水房加熱。
去休息室吃完回辦公室,還未進門,就見門口長椅上坐著個人,裹了厚外套,臉上戴著只大口罩,只露出額頭和一雙眼睛,看到他手裡拿著的洗凈的空飯盒,那眼睛便又彎成了月牙兒。
「楮醫生,飯後需要消食,今天天氣很好,不如我們去散步?」
楮霄望著她眼裡藏著的細碎光點,沒有拒絕。
說是散步,姜盼卻沒能走幾步便攤坐在長廊下。
嘴裡彌散開一股血腥味,姜盼舔了舔後牙槽,知道是牙齦又出血了。
在病房悶了許久,姜盼偷偷將口罩拉下一點,狠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後又立馬拉上,身子縮了縮,她覺得冷。
長廊對面是個小型籃球場,此刻正有幾個少年穿著短袖在打球,約莫是醫生家屬,剛放學,場地邊還扔著書包和校服。
夕陽透過籃球架斜斜地打在他們身上,姜盼能清晰地看到他們飛揚的笑容和鬢角滑落的汗水。
那汗水閃著光,透著另人艷羨的生機。
「楮醫生」姜盼緊了緊外套,藏在口罩下的嗓音悶悶的,「有點奇怪,一周前我也像他們這樣在操場跑著步,四天前我還坐在二模考場上估著每科考多少分才能穩超A大去年分數線,可今天我怎麼就來到了這裡?」
姜盼想起二模那天她寫的那篇議論文,突然覺得像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原來她還是難過的。
又怎麼可能不難過?楮霄心裡嘆口氣,問她:「之前就一點沒有癥狀?」
自然是有的,可發低燒,流鼻血,頭暈這樣的小狀況在背水一戰的高三黨身上屢見不鮮,誰又能想到會是這樣。
姜盼沒有回答,過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我今年……真的不能去高考?」
「不能。」楮霄堅定道。她現在身體各處隨時有可能受到感染,尤其是腹部,一旦控制不住,便會因為身體的應激反應引發大出血。沒有任何一個醫生會冒這個風險。
「哦。」姜盼怏怏道了聲。
楮霄看著縮成一團的她,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便也只能跟著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衣袖被人扯了扯,姜盼輕聲問:「那個不是和我一個病房的歲歲的媽媽?」
楮霄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就見一個年輕女人面容憔悴的從婦產科的就診樓走出來。
前兩天大家衣服穿的都多,姜盼沒注意到,可如今看過去,歲歲媽媽毛衣下的腹部分明已經隆起。
「歲歲,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姜盼硬邦邦道。
楮霄擰起眉,「不是你想的那樣……歲歲兩歲被確診為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5歲通過化療基本治癒出院,7歲突然複發,再次化療後出院,半年前,她去初中報到時暈倒,癌細胞又一次擴散,化療現在已經控制不住了,她體質特殊,很難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她媽媽不得已懷上這個孩子,試圖用孩子的臍帶血來救歲歲。」
楮霄談起歲歲,語氣都要比往常激動些。可說完,他又有些後悔,他不該跟一個病人談這些。
姜盼果然不說話了,楮霄望過去,卻見她站起來:「醫生,我能出個院門嗎,一會兒就回來。」
「做什麼?」
「歲歲說,她喜歡吃院門後面那個老奶奶的豆腐腦,我給她買一碗去。」
姜盼眼眶發紅,清澈的眼睛藏不住情緒。
楮霄想笑,剛剛她還為不能參加高考而難過,現在卻又同情起旁人。她的情緒還真是來得快,去的快,就是也太不把自己當個病人。
他按著她肩膀坐下來:「你在這等一會兒,我去買。」
姜盼點頭,「西邊倒數第二家,別買錯了。」
白白的豆腐被盛在透明的塑料碗里,上面碼著醬料和青色小蔥,看著很有食慾。
歲歲在姜盼包含期待的眼神里,挖了一大勺放進嘴裡。
「好吃嗎?」姜盼問。
歲歲點頭,又挖了一勺,可還未放進嘴裡卻臉色一變。
「姐姐,對不起……」歲歲還未說完,就忍不住將剛吃進去的全數吐了出來。
姜盼搖著頭忙替她順氣,又有些不解,歲歲明明說想吃這個,怎麼這會兒又吃不下了?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
3
第二天,治療方案正式確定,姜盼開始進行第一次化療。
起初兩天還算適應,姜盼還暗嘆化療其實也並沒有外界說的那麼可怕。
可到了第三天,她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媽,這真是西二街那家老店買的?」姜盼攪著手裡的粥,苦著臉問劉蓉。
劉蓉點頭,「怎麼了?吃不下?」
姜盼搖搖頭,「總覺得味不對,先不吃了。」
劉蓉只好收起來,晚上,特地回家給姜盼煲了湯帶過來,可姜盼依舊是只喝了兩口就放下了。
這才明白是藥物反應的關係。
吃不下東西,時不時的胸悶,噁心,姜盼整個人迅速消沉,第一次有了自己真的患了絕症的實感。
楮霄跟著鄭教授來查房,結束後卻沒立馬走,看到姜盼兩眼無神地躺在床上,就問:「很難受?」
姜盼眨眨眼,努力把口罩拉下來擠出個笑:「本來是難受的,看到楮醫生就好多了。」
歲歲就在一旁笑,「姐姐,醫生哥哥還沒給你打針呢,你怎麼就好了?」
姜盼喘口氣,「當然是因為楮醫生長的好看啊,著名專家姜盼說了,好看的事物會擁有無窮的治癒力。」
楮霄差點被自己口水嗆著,咳了一聲問,「姜盼,你真的是你們年紀第一?」
姜盼樂了,「我當然是啊,楮醫生你落伍了,這年頭可不是只有書獃子才能做學霸。」
言外之意是,我學習好,但不妨礙我很能撩你啊。
楮霄不說話了,論臉皮,他從來厚不過姜盼。
劉蓉白天忙,就給姜盼請了個護工,晚上卻是她留下來守夜。
夜裡,姜盼被腹痛擾醒,她強撐著從床上坐起來,沒有驚醒劉蓉,悄悄摸去衛生間。
今天白天依然沒吃什麼東西,搜腸刮肚一番吐也只是吐出了一攤水,整個人卻像是脫了所有力,一下跌坐在地上。
膝蓋磕到瓷磚,很快起了大片淤血,姜盼徒勞地揉了揉,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
病床邊支了張擔架床,劉蓉整個人蜷縮在上面,皺眉睡著。
淡青色的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姜盼輕輕碰了碰劉蓉新長出來的一簇白髮,這些年,她一個人扛起爸爸留下來的工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所以,你得再勇敢點。姜盼在心裡對自己道。
她想起爸爸剛出事那會兒,劉蓉從幾度崩潰中掙脫出來,抱著姜盼嚎啕大哭,「我只剩你了,你得爭氣點,別再讓我失望。」
那時的姜盼將劉蓉大罐的安眠藥偷偷藏到身後,紅著眼一個勁點頭,至此之後,她從一個人們口中凈搗亂的皮孩子成了考試科科第一的別人家孩子。
她沒再讓劉蓉失望過,這一次也不會,姜盼心想。
4
陶笙又來了。
臨近最後衝刺,她的時間很緊,也沒說幾句話就匆匆走了,只在出門前將一沓什麼紙神神秘秘地塞在姜盼枕頭下。
姜盼掏出來一看,就激動了,這不是自己一直追的漫畫的下半部嗎,還是沒上色的手稿複印件!
這等寶貝都給搞到,姜盼忍不住在心裡對陶笙肅然起敬。
剛巧陶笙昨天剛結束第一次化療,今天又輸了一上午的營養液,精神正好,便拿起漫畫翻看起來。
一邊的歲歲見她看的津津有味,便有些好奇,「姐姐,能給我也看看嗎?」
姜盼搖頭,懸疑漫畫太血腥,不適合歲歲。
見歲歲失望,姜盼把漫畫收起來,「不如我來教你物理?」她提議。
歲歲自然是興奮地道好。
兩人拿了紙和筆坐到窗邊,正午的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姜盼便索性從光源開始講起。
沒有課本,加上姜盼腦里的概念其實早已經混淆,天馬行空的講解弄的歲歲雲里霧裡的。
楮霄交了班過來的時候,姜盼正抓耳撓腮地想辦法解釋什麼是鏡面反射。
楮霄拿起一旁的鏡子走過去往歲歲面前一擺,畫了個示意圖,又指了指裡面的人像,「平行的光照在鏡子上,反射出來的光也是平行的,因此歲歲看到的鏡子里的自己是正立的等大的虛像,這就是鏡面反射。」
這樣解釋就好懂的多,歲歲來了興趣,一連又問了幾個剛剛沒弄明白的問題。
楮霄耐著性子解答,他認真說話的時候顯得格外溫柔,姜盼在一旁撐著頭,只覺得這樣的楮霄有些看不夠。
但當楮霄接受到姜盼的目光疑惑的望過來的時候,姜盼又立馬轉換表情,一臉恨恨地盯著他,嘟囔他來拆自己的台。
她瞪著眼睛氣鼓鼓的樣子很像正吐著泡的金魚。
楮霄就笑,將鏡子反過來朝著姜盼,「下次你講凸透鏡,我一定不再打斷你。」
姜盼一頭霧水,與鏡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許久才明白過來楮霄是在取笑自己。又見歲歲也在一旁偷笑,當下真的氣到沒脾氣。
然而三個人都沒能再等到楮霄口中的下一次。
五月,蘭城回暖,氣溫一路直升,而與此同時,姜盼的體溫也在開始第二次化療的一個夜裡起,便居高不下。
連著第四天燒到40度,鄭教授終於做了決定,將姜盼移到了無菌室。
姜盼進去前一直燒的昏昏沉沉,直到進去了兩天後才反應過來狀況。
楮霄穿著無菌服進去,就見姜盼睜著眼睛像在笑,他覺得莫名。
姜盼想告訴他,是因為這兒的環境讓她突然想起了生化危機,但她說不出話,前幾天燒的嘴裡長滿了燎泡。
劉蓉不能進無菌室,姜盼只能偶爾在狀況好的時候,和她隔著窗子通一會兒電話。
顏色各異的化學液體源源不斷地被輸入體內,姜盼在皮膚劇烈的灼燒感里,渾渾噩噩地想著這些液體已經變成一個個小怪獸,正與身體里那些壞細胞殊死搏鬥著。
不到最後,誰輸誰贏無人知曉。
但這第一輪PK,是小怪獸贏了。
姜盼出無菌室是在三周之後,她在被推著回病房的路上望到窗外正盛的春色,一時竟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
歲歲見到姜盼回來很高興,急於向她分享自己的好消息:「姐姐,醫生說我明天可以出院哦。」
姜盼怔了怔,想起楮霄和自己說過的歲歲的情況,又看向一旁的歲歲媽媽,那鬱結在眉間的愁思也並沒有退散的跡象。
歲歲又道:「但我只能回去一天,給外公過完生日就要回來,到時候我給姐姐帶好吃的啊。」
姜盼道好。
許是太久沒有接觸外面的世界,歲歲顯得很是興奮,連姜盼都被帶著對出院產生了幾分嚮往。
這一天歲歲的話格外多,拉著姜盼講起許多小時候的事,姜盼精神不算好,聽著聽著眼皮便有些重。
最後還是歲歲媽媽輕聲制止了歲歲。
姜盼沉沉地睡去,不算安穩,像是做了噩夢,醒來便不記得了,只因現實有時是比噩夢還可怕的存在。
是被儀器尖銳的警報聲驚醒的,姜盼睜眼時便聽到歲歲媽媽心碎的呼喚,有護士醫生衝進來,將歲歲推出了病房。
那一夜,歲歲沒再回來。
5
姜盼最後一次見到歲歲,是在大門敞開的搶救室。
所有儀器都被撤開,歲歲靜悄悄地躺在床上。
一夜過去了,有晨光探進窗子照在她臉上,但那雙曾如兔子般靈動的眼睛卻再也不會睜開。
突然的心臟衰竭,一點徵兆也沒有。歲歲就此沉睡在這個萬物復甦的春日。
姜盼是強制被護士和劉蓉帶回病房的。
她渾身都在發著抖,最終一聲不吭地走進衛生間鎖上門。
劉蓉在外面呼喊,她卻一句也沒能聽清,耳邊回蕩的仍是剛剛崩潰的歲歲媽媽不斷哼唱的那首歌:「晚風吹著那茉莉花,寶貝快睡吧,你看天上的星星呀,在把眼睛眨……」
姜盼把自己團起來,頭縮進手臂里,這是她在爸爸走後的那一年就養成的習慣。
眼淚掉在手背上,她就用袖子輕輕擦掉。她知道她一會兒就會好的,她一直是這樣。
楮霄違背規定請了兩天假,姜盼聽到護士輕聲的議論
——「小楮醫生應該很難過吧,歲歲可是他到這遇上的第一個病人。」
「可不是,歲歲也很喜歡他呢,可惜了。」
楮霄在值班室外見到姜盼的時候,眉毛皺的很緊,姜盼如今並不適合隨意下床走動。
「楮醫生」姜盼主動迎上去,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她,輕聲道:「你拿給歲歲媽媽吧。」
是一些歲歲曾留在她這的書本和筆。
楮霄接過來,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用盡了力氣才將情緒平復下去。
「姜盼,讓你媽媽像護士站申請給你換間病房吧。」
「不用。」姜盼道。
楮霄抬起頭來,姜盼在燈下靜靜注視著他,沒帶口罩,嘴角勾著淺淡的弧度。
「楮醫生,你也說過的,歲歲治癒的希望渺茫,她治了那麼多年的病,受了那麼多苦,早就累了,現在她解脫了,去了另一個世界過快樂的生活,我們應該為她高興。她曾和我說過,她一點也不想再治病,也不想她的弟弟妹妹是帶著拯救她的使命而出生。」
還有半句話,她沒有說,但即使是這樣,歲歲仍是萬分期待著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可她永遠也見不到了。
楮霄沒說話,望著姜盼,她似乎總是這樣,樂觀的,陽光的,明明她自己才是更需要呵護的人,卻往往總是她將溫暖帶給別人。
他突然就想抱抱她,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她瘦的只剩一把骨頭,抱在手裡很硌手。
「姜盼,你不怕嗎?」楮霄問。
「不怕啊。」姜盼語氣輕鬆,但她知道自己在說謊。
她怎麼不害怕,她簡直怕極了。這兩天夜裡閉上眼,耳邊就會幻聽著傳來那晚尖利的警報聲。她想,會不會有一天那樣的景象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終於承認,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努力所戰勝不了的東西,譬如意外,又譬如脆弱的生命。
但她必須堅持下去,為還需要著她的人,為關心著她的人,也為她仍然鮮活著的,對於明天的暢想。
姜盼伸出手,也輕輕抱住楮霄,在空無人煙的醫院走廊里,兩個掩蓋傷心的人試圖用擁抱來攥取對方身上單薄的暖意。
6
6月26日,是全國高考出成績的日子。
姜盼在這個極具紀念意義的日子裡終於掉光了自己最後一根頭髮。
和陶笙快有兩個月沒見了,姜盼帶著劉蓉為她準備的大紅帽子熱情地迎接了她。
不得說不說這妞變化很大,燙了小捲髮,抹了口紅不說,身後還跟了個……護花使者?
姜盼細細瞧了瞧,嗯?隔壁美術班的江大神?
「江沅說,他來看看你。」
姜盼:「……哦。」
可憐見的,她和這個自己的二次元偶像壓根算不上認識。
最後兩人也只是簡單了寒暄了兩句了事。
陶笙始終站在一旁紅著臉,一臉小媳婦樣兒,卻不說話。
姜盼摸不透這兩人到底成沒成,覺得鬧心,就把他們趕回去查成績。
病房挨著樓梯口,出了門的兩人便沒坐電梯直接下樓。
安全通道的感應燈又壞了,陶笙摸黑走了兩步突然被人堵在拐角,「陶笙,我們算個賬。」
住院部四樓有個小型天台,正對著醫院大門。
姜盼伸長了脖子等了許久,終於在明亮的路燈下看到了緊緊靠走在一起的男生和女生。
她嘖嘖感嘆:「陶笙偷偷喜歡了江沅這麼久,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啦,也不知有沒有我的功勞。」
下午剛下過雨,夜裡的天颱風有些大,一旁的楮霄用毯子把姜盼從頭裹住:「盡操心別人的事,出來也不知道多穿點。」
姜盼趁機貪婪的吸了吸楮霄袖間的消毒水味,剛剛那一幕多少有些刺眼,惹得姜盼心裡的小心思又開始蠢蠢欲動。
「楮醫生」姜盼單手攏著毯子,轉身朝向楮霄,「我……」
她停了停,思索著怎麼體面的把心照不宣的心思說出口。
「……看到百度百科上說,我這個情況的人,有三件事必須得抓緊做,第一件是吃頓一直想吃卻沒吃的大餐,第二件是去想去卻沒去的地方旅遊,第三件是……和目前最喜歡的人談場戀愛……」
聲音到最後低如蚊吟,姜盼暗罵了自己一句,生個病把膽子也生沒了。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直到姜盼快要憋不住,身邊人才輕輕咳了一聲:「談一場戀愛怎麼夠。」
姜盼猛地抬眼,一臉灰敗地盯著他,卻見楮霄突然笑起來:「等你好了,想談幾場我都陪你。」
下沉的心突的又提起。
「嘭」一聲,寂靜的夜空突然綻開一簇巨大的煙花。
姜盼紅著臉抬頭,空著的手卻輕輕往旁邊蹭了蹭,「這……這麼突然的放煙花,一定是哪家小孩考的特別好,我媽就曾答應我考了狀元就給我放這麼大的。」
略帶涼意的小手被溫暖的大手包裹住。
「你下次考,不考狀元我也給你放。」
姜盼的笑終於收不住,眉眼彎起來,搖了搖交握在一起的手,「你一下答應我這麼多,我病不好也不行,走,回去治病去!」
天台上的兩人很快不見,盛大的煙花也漸漸落下帷幕。
黑沉沉的天空上只餘一層白色的煙,今夜沒有一顆星子。
然,黑夜過後,是黎明。
尾聲
捐贈消息傳來的時候是臘月,此前姜盼已經又在無菌室躺了小半個月,第四次化療結束後,原本已經控制住的病態細胞又一次捲土重來,這一次,連源源不斷輸入體內的小怪獸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姜盼很少清醒,睡夢中已經盤算著如果這次見到歲歲該要說些什麼。命運這個頑童卻在和她一個大玩笑後,又悄悄眷顧了她。
……
還是八月中,蘭城四中的高三年級卻早早的開學了。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一個頭髮短的有些惹眼的女生從車上下來,三兩步走到等在門口的男生面前。
骨髓移植手術後,姜盼曾出現過強烈的排斥,好在她又一次扛過來了。楮霄伸手戳了戳她被曬的紅撲撲的臉:「重讀一年高三,怕不怕?」
姜盼的表情很誇張:「癌症我都不怕,會怕從頭來過?你就好好的在A大等著我來和你談一場甜到爆的校園戀愛吧!」
楮霄大笑起來:「行,我等著。」他讀了鄭教授的博士,仍是留在A大。
姜盼揮了揮手,楮霄目送她走進校園。
在她右邊,一叢白色的花朵正在火熱的驕陽底下開得正盛。
驕傲又不服輸。楮霄想。
就像她。(小說名:《明天依舊夏花開》,作者:像橘子的好檸檬。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天生啞巴無人願嫁我,撿回個兒子後,卻有漂亮女人主動說親
※嫉妒的說當男神的心上人好幸福,他摟住我:感到幸福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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