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山水畫史上最大的「黑畫」是哪幅？帶你解讀！
在中國山水畫史中，要論筆墨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清代龔賢是繞不過去的一位書畫家，其積墨之法一掃清初畫壇「四王」摹古的風貌，獨辟幽徑、另立一絕。
龔賢：（1618-1689），又名豈賢，字半千，號柴丈人、半畝居人、鐘山野老等。祖籍江蘇崑山，早年與復社成員多有往來，後移居南京。因其獨樹一幟的詩畫功力，多被推為金陵八家之首。周亮工言其「性孤僻，與人落落難合」。
《掛壁飛泉圖》是龔賢現存尺幅較大的作品，縱273厘米，橫99厘米，尺幅之巨，令人咋舌，在其時的畫壇中，少有畫家在尺寸上能夠與龔賢比肩。雖創作年代不詳，但畫面中勁健成熟的用筆、層層積墨的特色、恢宏雄壯的氣勢，都符合 「黑龔」時期的典型面貌。晚年寓居南京清涼寺的龔賢在藝術思想和實踐上都更成熟，《掛壁飛泉圖》與此時代表作《夏山過雨圖》《松林書屋圖》面貌頗類，皆以自成一家的積墨層層皴點，筆厚墨潤，卻在尺幅和筆墨意蘊上勝無不及，可謂集結眾家所長而悟變為自體風格的代表作品。
龔賢《掛壁飛泉圖》 紙本水墨 273×99cm 天津博物館藏
那麼，當時的畫壇盛行的畫風又是何等面貌呢？在新文化運動期間被大力抨擊的摹古一派——「清初四王」是受到皇家認可的畫風，他們師法前人的作品自然也就成為了時下眾人追捧的主流。「清初四王」，即是王時敏 、 王鑒 、 王翚 、 王原祁，四人皆以師宗古人筆墨意蘊為導向，將前人筆墨的形式和精髓發揮到了一個至高點。
清 王原祁 《仿大痴山水圖軸》
清 王時敏 《仿黃子久山水圖》
清 王翚 《仿巨然山水圖》
清 王鑒《仿梅道人山水圖》
但龔賢卻一反這種「正統」面貌，另闢幽徑，在探索積墨之法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之所以戲稱其「黑」，正是因為其用墨層層積染的獨特之處。
如何從藝術內涵來分析這幅《掛壁飛泉圖》呢？
藝術內涵：道氣詩意相融，獨出幽異之貌
1、計白當黑，陰陽相生
龔賢在其《半千課徒畫說》中提到：「非黑無以顯其白，非白無以判其黑」。
2、平衡「奇安」，引游幻境
在這幅巨制中頗能見得龔賢強調的「奇」與「安」：所謂「奇」，是指丘壑經營之「奇」，《掛壁飛泉圖》中山體走勢之險崛，位置安排之曲折重嶂，皆顯示出龔賢對於「奇」的經營；而「安」，即是意境之靜謐幽然，給人平靜下來的感受。仰觀此作，觀者多半可以在驚異于山勢磅礴間，慢慢沉靜下來，在龔賢筆墨下的「幻境」中神遊。
《掛壁飛泉圖》局部
筆法：活而不板，拙中寓巧
「用筆宜活活能轉，不活不轉謂之板。活忌太圓板忌方，不方不圓翕且張。拙中寓巧巧無傷，惟意所到成低昂。要之至理無古今，造化安知董與黃？」——《半千課徒畫說》
《掛壁飛泉圖》中山石皴染的明暗層次
從畫面來看，具體可分為明、灰、暗、深四種：明處是受光面最亮的地方，此處留白；灰處可見渴筆皴擦，筆筆有間隙，以露鋒居多；暗處皴擦更多層，層層墨色有異，干筆較多所以現石紋，並不是濕墨，否則運用積墨法後只能是一團死墨，後續也無法層層點苔；深處是最黑的地方，苔點密密麻麻，由淺入深，有枯有潤。
《掛壁飛泉圖》中山腳的點皴
寥寥處點皴烘染
圖中遠景處，雲氣蒸騰里露出隱隱可見的山腳，這裡能夠看到米氏雲山對龔賢的影響。
用墨：黑厚潤實，高逸渾融
「深樹有加七遍墨者，若七遍皆濃墨則不成樹矣。可見濃樹積枯成潤不誣也。加七遍墨，非七遍皆正點也。一遍點，二遍加，三遍皴，便歇了，待干又加濃點，又加淡點一道，連總染是為七遍。」——龔賢《柴丈畫說》
龔賢「積墨法」
因為筆墨的層層堆疊，使得畫面在色調上顯得黑，筆觸上厚密，水氣淋漓而潤，景物不虛不飄。如此也就構成了龔賢山水中所獨具的「黑、厚、潤、實」之貌。
龔賢認為自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前無古人」確實做到了，後繼雖只寥寥幾人，確實也沒有誰能夠像龔賢那樣大膽用墨的。因為積墨之法在筆墨使用上稍有不慎，便容易顯得「擁塞粘滯」、「混沌一團」，乃至給人以「髒亂差」的感受。
黃賓虹 《松谷雲舫圖》（局部）積墨法
李可染 《高岩飛瀑圖》（局部）積墨法
近代畫家黃賓虹和李可染可謂是龔賢積墨法的繼承人，雖經鑽研，融於己法、各自成一家。
局部：沉鬱渾莽，不失細謹
畫面中，不失細謹的局部比比皆是。雖乍看之下筆風豪放，但是細觀之後不難發現其筆筆皆是拙中寓巧，粗中見細。
《掛壁飛泉圖》局部
「亭子宜著高爽處，在下之亭必矮而闊，中多柱」——《龔安節先生畫訣》（龔賢 著）
「畫房子要明正仄向左向右之勢。雖極寫意，也須端正，不然令人見之，心中危殆而不安也。」龔賢《山水課徒畫稿冊》二十開之十
《掛壁飛泉圖》題跋：點景詩跋，意境相生
題識詩：「 掛壁飛泉同夜月，月光來處四窗虛。山中滿地白雲濕，不是樓台不可居。半畝龔賢題。」
《掛壁飛泉圖》詩跋
龔賢不僅善書畫，而且最開始，其實是以詩人的身份與復社成員有所往來的。周亮工在《讀畫錄》中道龔賢「筆墨之暇，賦詩自適。詩又不肯苟作，嘔心抉髓而後成，惟恐一字落人蹊徑」，足見龔賢反覆斟酌推敲的成詩精神。
這首七言絕句是為點景之言，畫面中巍峨雄立的掛壁上，飛泉直下，落地之處擊起氤氳霧氣，似能感受到在皎然月色的映照之下，靜謐的崇山密林在飛流湍湍之聲中，愈發幽秘。整幅畫面寥無人跡，只剩空窗對月，山地間騰起的縹緲雲氣，縈繞流動著，隱隱環抱群山之狀極易讓觀者沉浸于山谷的迷濛淋漓中。
其書行草寥寥數言，卻字字靈動飛逸，筆筆勁健奇崛。筆鋒扭轉變化較豐富，傾欹體勢里能見書寫之力謹放有度。筆勢提轉現飛白，鐵劃銀鉤如虯枝，力透紙背、氣脈相連。在動勢的用筆中，能夠感受到其節奏徐疾，宛若「怒猊抉石，渴驥奔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