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有詩書的從容女子：才女卓文君是如何挽回愛情的
1
西漢景帝時期的某一個春日，十八歲的卓文君彈罷一支曲子，坐在梧桐樹下，望著澄澈的天空輕啟朱唇：「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梧桐乃神木，有引鳳來儀的風流，鳳凰非梧桐不棲，而那個時候的卓文君，心裡想的卻是，佳人非才子不嫁。
卓文君自然是佳人。
論才學，琴棋書畫詩酒花，她樣樣精通，十五歲即得「蜀中才女」之名，手中一把祖傳名琴，更是彈得行雲流水，出神入化，從未相逢對手。
論相貌，她是顏比花嬌的美人，昔日追求她的王公貴族數不勝數，人稱是，文君嬌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乃蜀地百年難遇的傾城絕色。
論家世，她是蜀郡臨邛的冶鐵鉅賈卓王孫的掌上明珠。卓王孫富甲一方，家中良田千頃，金銀無計，據說光伺候其衣食起居的僕人加起來就有八百個。
卓文君十五歲及笄，十六歲大婚，卓家的嫁妝三天三夜都沒有運完。
彼時，她一襲紅裝，坐在金玉鑲就的花轎里，也曾像世間眾多平凡女子一樣，以為這一生會與良人相伴，度過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一生。
誰料天不遂人願，結婚僅一年，她的第一任夫君就病逝了。
悲痛之餘，新寡的她回到娘家居住，雖錦衣玉食，卻百無聊賴，只能將一腔孤寂的心事訴於古琴，可惜身邊沒有一個人能聽懂。
那一年，卓文君十八歲，年華如玉，心如荒野。她本以為，她這一生將在華貴的寂寞中度過，卻沒想到不久後的一天，她會遇到一個叫司馬相如的人。
2
司馬相如本不叫司馬相如，最開始，他的名字還是「犬子」。
好在出仕前，他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名字難登大雅之堂，而他正是一個心懷凌雲之志的人，又因仰慕藺相如之才，便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的確是才子。
他是一個劍客，自小練劍以強身，後來漸漸成為一種別樣的雅興，腰間鳳鳴劍，宛若霜雪明，如果生在盛唐，想來他一定可以成為李白的知己，「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多暢快！
他善作賦，放眼西漢，只有他的文采可與司馬遷比肩。昔日景帝的兄弟梁王劉武就曾慕名請他做賦，於是就有了一篇《如玉賦》換一把綠綺琴的佳話。
「綠綺」更是絕世名琴，桐梓合精，千金難買，可見梁王對司馬相如賞識，也可見司馬相如的非凡文采。
他還是西漢最俊美的琴師，生得劍眉星目，氣韻清朗，儀錶堂堂，精湛的琴藝加之綠綺的絕妙音色，讓他的琴聲成為了萬千少女心中不可多得的旖旎夢境。
但司馬相如志不在此，他心裡藏著的是從小渴慕的功名，出身貧寒的他比誰都要清醒，二十年磨一劍的苦寒堅持，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位極人臣，名揚天下。
只是，那個時候的司馬相如雖有浩瀚的才情，卻還未等到屬於他的時代與前程。自從賞識他的梁王病逝之後，他在朝中便無依無靠，只能稱病回到家鄉臨邛，投奔友人縣令王吉。
在臨邛，司馬相如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儘管常有人慕名求訪，但他從來都是婉言相拒，避而不見。直到有一天，他聽到了卓文君的名字。
3
那是一場屬於愛情的盛筵。
卓家大宴賓客，請司馬相如大駕光臨。席間，他與卓家小女隔了屏風遙遙相對，以琴傳情，一見傾心。她一襲白衫，隱於屏後暗暗窺他，他端坐堂前，清雅風逸，談吐得當，眉間七分磊落，三分孤傲，尤為迷人。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綠綺的琴音在司馬相如的指尖化作了一條溫馴的河流，深情、熱烈、婉轉、悲切……伊人在彼岸，桐花簌簌，鳳凰鳴矣，內心乍逢一夜春風。
她聽得沉溺，也聽得真切，一篇《鳳求凰》里的九轉心曲，她全懂得。千山萬水，世事茫茫，那一刻，他終於為她而來。
是夜，司馬相如買通了卓家的侍女，給心事彷徨的卓文君暗遞書信，進一步表明自己的意願，以及堅定她的決心。卓文君收信後，果然踏著月色，向心上人夜奔而去。
為了避免卓家阻攔，司馬相如又帶著卓文君連夜趕往老家成都。在那裡，卓文君也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家徒四壁」，她還第一次在地上看到了爬來爬去的老鼠。
卓文君明白，琴棋書畫，風花雪月再好，也無法代替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所以，私奔後的第二日，她就去變賣了隨身佩戴的首飾，為家中添置日常用品，為心上人洗手作羹湯。
不久後，卓文君見司馬相如為仕途之事心憂，又寫信給父親，希望父親可以接濟一些錢財，為新婿謀求前程。而卓王孫怒氣未消，回信道，不孝之女，新寡私奔有辱門風，雖不忍殺，但一分錢不給。
卓文君收到信後，忍不住笑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父親，既不忍殺她，又怎忍苦她，他愛面子是真，愛女更是切呀！
不久後，她便與司馬相如賣掉車馬，又來到了臨邛，還開了一家酒舍，地址就在卓家對面的大街上。
於是，卓王孫一打開門就能看到曾經的冷傲琴師與市井雜役混在一起洗滌酒器，昔日的千金小姐荊釵布裙，挽起袖子當壚賣酒的情景。
卓王孫哪裡受得了這般的恥辱和「煎熬」？很快，他就給了女兒一大筆錢，讓她與司馬相如去成都安置家業，只求一個「眼不見為凈」。
而至於司馬相如，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這輩子也不過如此了，久不出仕，依靠妻子娘家的錢財生活……但卓文君沒有，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就相信，她所選中的人，一定非池中之物。
4
多年後，司馬相如終於等來了漢武帝的即位。
武帝喜賦，司馬相如就投其所好。《子虛賦》、《上林賦》，盡顯他的曠世才華。得武帝賞識後，從郎官，到中郎將，從良田，到別墅，倚伴著帝王的榮寵，司馬相如平步青雲。
總算是沒有枉費卓文君的一番愛意與苦心。只是卓文君做夢也沒有想到，她和司馬相如之間，居然也有色衰而愛弛的一天。就像世間有多少有情人，可以相安於貧困，卻不能共享於富貴。
司馬相如入朝為官曾離開成都五六年，其間，卓文君為他寫下一首《怨郎詩》，傳唱至今：
一別之後，二地相懸。
只道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
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繫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萬語千言說不盡，百無聊賴十倚欄。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圓人不圓。
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紅勝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
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愈亂。
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而當時的司馬相如卻另結新歡，喜歡上了一位年輕貌美的茂陵女子，並打算收之為妾。他以十三字家書知會卓文君，看似隱晦，實則直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惟獨沒有一個「億」。
卓文君收了信，心傷如弦斷。一曲《鳳求凰》尚在耳際，然往昔恩愛已全消。「億」通「憶」，無億即不憶，他這是不愛了！
和當初決心夜奔於他一樣，卓文君的愛與恨，都是貞烈而決絕的。她當初既可以為他舍下名譽，一起私奔，如今便可以因他喜新厭舊，與君長訣。
她隨即以一首《白頭吟》復他：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又附上一封《訣別書》：「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司馬相如收到信後，一字一句，往事撲面而來，他一面驚嘆妻子的魄力與才氣，一面又念及妻子始終如一的深情與愛意，不由羞愧難當，悔恨交加，於是連夜回到成都，向妻子賠罪，再不提納妾之事。
相傳兩人重修於好後，白首偕老，安居林泉，在屋前遍植梧桐，又生得一女，喚名「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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