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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輝:「先鋒」,多好聽的一個詞

孟京輝:「先鋒」,多好聽的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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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它不能改變人的生活,但可以改變人的看法。」

孟京輝:「先鋒」,多好聽的一個詞

孟京輝(老北 攝/ 視覺中國)

第6屆烏鎮戲劇節前天(10月18日)開幕,開幕大戲是孟京輝的《茶館》。這篇採訪發生的時間比這早一個月,在世人尚未見著這版《茶館》之前,孟京輝「沒有別的心思」,儘管如此,他還是從縫隙中抽出兩個小時接受了我們的專訪。

他跟我回憶了過去三十年里,與他的戲劇作品、與「先鋒」有關的片段。這些片段有些在中國,有些在日本、義大利,有些只在當事人心間留下一團模糊的光影,有些卻能夠駐存,以異常清晰的細節的方式。再過一個十年,昨晚首演的這部《茶館》或許也會成為導演用以回憶的片段之一——此時此刻,我正在去烏鎮的高鐵上,可以說非常好奇這部《茶館》了。

以下是孟京輝的講述。

口述: 孟京輝;採訪、整理:駁靜

我1992年從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畢業,把自己投擲到社會。

但學校和社會,差別不大。90年代,大家都迷茫。我跟廖一梅和幾個朋友到三里屯喝酒,她要一杯橘汁,我要一杯啤酒。該散場了,可大家都坐著,遲遲不動身,大眼瞪小眼。為什麼?因為不知道該怎麼結賬,那時沒有AA制,更沒有錢,就這樣互相看著。

這簡單一次結賬行為,我到現在都記得,因為那種不知所措的情狀太叫人印象深刻。生活叫人不知所措,工作也是同樣。當時我們理想非常燦爛,但無事可做。胡軍、郭濤他們,就在學校溜嗓子,我就找他們排貝克特的《等待戈多》。

這是我排的畢業大戲,還給自己起了個宣傳口號,叫「超實驗廢墟搖滾話劇」,現在想來真是鬧著玩兒。我清楚地記得,學校給我批了1000塊錢,我花超了80塊。我們買了顏料把四樓禮堂通刷一遍,刷成雪白,買了道具,還有100來塊吃了飯——可能就是多吃了兩頓飯給超的。

胡軍扮演弗拉基米爾,每次演到結尾,他都要伸出一把雨傘,擊碎窗玻璃,第二天再給安一塊新的,道具錢就是這麼花掉的。1989年12月31日就想演《等待戈多》,用它給80年代告別。但就在那天中午,我接到學校通知,說晚上演出別進行了,老師不支持,覺得「瞎胡混什麼」。演出是沒演,但就在中戲操場煤堆那塊兒,胡軍和郭濤他們還是穿著軍大衣,把台詞都給念了。

戲劇就這樣瞎弄了一些,但又覺得自己做的東西肯定是好東西,怎麼肯定?因為老師們都不喜歡。這幫老師一不喜歡,毫無疑問,我們就覺得特來勁。

1993年,我導的另一個戲《思凡》參加北京小劇場展演,在研討會上遇見一個日本戲劇製作人,叫丹羽文夫,他問我,想不想去日本學習。我心說,日本有什麼可學的。我只知道日本有個鈴木忠志,還有什麼?我不知道。過了幾年,1997年,丹羽文夫又出現了,他說,日本有一個文化基金,可以資助我去日本,一天能給我差不多120美元補貼,可以連續資助我一年,還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獎學金」。

我一聽,這可以。

到了東京,丹羽文夫甚至讓我住他家裡,好幫我省下住旅店的錢。他家有一條大狗,名字叫西巴,純種斑點狗,大色塊兒,眼神不太好。這條叫西巴的狗,後來我還夢到過。所以在日本的半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呢?下午游泳,晚上看戲,看完戲得晚上10點,我再騎自行車,車把拴著西巴,帶著它,在中野遛一圈。每天如此。有時候我遛完狗,丹羽文夫還在那忙,我倆就聊聊天,然後睡覺。一睡睡一整個上午,第二天起床,繼續過這樣的生活。除了在東京看戲,我們還去過一趟名古屋和大阪。

去也帶著狗,丹羽文夫開車,狗坐副駕,我坐後排。丹羽文夫的夫人是大阪的教授,二人一起建起一個特別特別小的劇院,叫Little Alice(小愛麗斯劇院),只有80個座,後來我的《思凡》和《我愛XXX》都去那演出過。

所以日本培育了我在戲劇上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它可以有這麼小的劇場,它也可以是東方的,同時呢,它又接受強烈的現代觀念。那個時期,我正在成長,我覺得自己沒那麼拘謹了,沒那麼狹窄了。現在想來,所幸沒有把我扔到美國這樣一個單調戲劇形態的土壤里,也不是去了強大戲劇傳統的歐洲,而是日本這麼一個跟自己有關,卻又很豐沛的文化環境里。

我突然感覺到,戲劇它不能改變人的生活,但可以改變人的看法。日本之後,我一點點拋棄原來那種特別象牙塔的東西,因為它們跟「人」無關。如果戲劇能夠跟更多的人發生交通往來,才重要。如果一直徘徊在學院派灌輸給我的東西裡邊,我覺得特沒出息。

話是這樣說,但我還是躁動,想排戲。本來我可以待一年,但半年後我就回北京了。回來的時候,哥們兒已經是大款了。我在日本,一天基本只吃牛肉丼,一頓才花300日元。我集結了七八萬元人民幣我就回來了。哥們兒牛了,你們什麼臭電視劇,破廣告,跟我沒關係了,哥們兒排戲了。

我排了《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

達里奧·福(Dario Fo)是一個社會性的劇作家,他面對的是人的尊嚴和公平問題,這些問題很具體,跟具體的人產生巨大的關係。討論這樣的問題,我覺得只有放到更大的人群里去才不虛偽。所以這部戲我一開始就要做大劇場。製作人覺得沒人看,我堅持說,小劇場堅決不行。

我們就在北京人藝演,800人的場子,前10場稀稀落落沒幾個人看。大家急了,說,虧了,完了。我心說,虧不虧跟我有什麼關係,虧,你們製作人就得承擔,人生你都得承擔呢,這點事兒你都承擔不了?人家就說,又不是你賠錢,我說,我這兒還賠名聲呢。因為大劇場小劇場,我們就吵起來,「沒人看,沒人看,怎麼辦」,不可開交。我還給人出主意,賣不掉票你就降票價,或者乾脆請大家進來看。這才是達里奧·福最初本的意圖。

主演是陳建斌,那時候誰知道他是誰。我跟他排完,我說,30場挺多的,咱倆得堅持住。後來,為了堅持,我自己也上台。我現學了幾下吉他,在舞台邊上坐下來彈。

就這麼堅持著,前10場是真沒人。後來他們把票賣起來了,我記得,800多人的場,全滿。我親眼看見,一個笑點弄完,那效果就跟拿一根火柴點著似的,「呼啦」一下。觀眾的笑聲真就像海浪一樣,從第一排往後蔓延,「哄」……特別快就過去了。太來勁了。

那是1998年。達里奧·福那時候已經得諾貝爾文學獎了,我本來是學文學的,早就喜歡他。兩年後,我和廖一梅到米蘭參加一個藝術節。見到了達里奧·福,我跟他那張合影就是廖一梅給我倆拍的。這張照片,現在都不知去向了。

到了米蘭,先見了達里奧·福的愛人,到了她辦公室,我們見到一位特別優雅的女士,達里奧·福作品演出的錄像帶,她送了我們一堆,我就提溜著一個大兜子去見達里奧·福。在他們夫婦離辦公室不遠的家中,我們見到了達里奧·福。我說:「我從中國來,就想見見你。」我帶著報紙上的報道,給他看陳建斌主演的劇照。他說:「你排的這個戲,看的人多嗎?」我說:「很多人看。」他聽了就笑,說:「很多人看,這還是我寫的戲嗎?」

後來我想起來,覺得應該問問他作品裡關於音樂創作的部分,但當時沒問,挺遺憾的。但沒關係,也挺好。《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里,陳建斌有句台詞,大概是說,我一直看不上那幫先鋒派,十個八個破紙盒子,十個八個破電視放在舞台上,這就是先鋒嗎。我看這是嘩眾取寵。

別人說我拿這話自我揶揄,其實我是諷刺那幫批評我的人呢。

也說不上誰率先使用「先鋒」這個詞,反正大家就管我們排的這些戲叫先鋒戲劇,因為區別於當時中國比較現實主義的主流戲劇。這個詞仔細想想,還挺好。「先」是一個時間概念,就是時間上你比它早一些,走在更前面,「鋒」是一個物理空間概念,它更銳利一些,可以破掉一些東西。所以,「先鋒」,它準確而寬廣,多好聽的一個詞。

去日本的時候,我跟廖一梅說,是不是應該寫點男女之間的激烈衝突,特別來勁。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有一個電影叫《捆著我,綁著我》,講的是從精神病院重返社會的年輕人里奇,找到自己鍾愛的色情片女明星示愛,他示愛的方法是綁架她,囚禁她,要求她「像他愛她一樣愛他」。電影易於展示現實細節,而戲劇可以更寬廣地表現這種劇烈的情感。

關於「劇烈情感」的想法,我在日本的時候廖一梅跟我聊過一點。等我回到北京,她說,要不要發展一下。她已經寫了好多相關的台詞,只是沒有合在一起。說發展就發展了,發展成了一個劇本,就是《戀愛的犀牛》。劇本我一讀,太好了,我有感覺,願意排。我找了張廣天做音樂,我做導演。我把廖一梅文字的力量、演員、音樂這些東西,湊到一起,再加上自己的文學思緒,開始排。排到後來,我感覺到,這個戲能噴發出來。

孟京輝:「先鋒」,多好聽的一個詞

《戀愛的犀牛》劇照

《戀愛的犀牛》不是一個現實主義的戲。一個犀牛飼養員,殺了犀牛,把犀牛的心掏出來,獻給他的愛人,現實生活中哪有這種事。但它透露出來的是一種篩選過的人類的極端情感,實際上就是你和我、男和女之間永恆不變的東西。

落實到演員表演,就不能太寫實。《戀愛的犀牛》1999年首演,到2003年重排,男女主角換成段奕宏和郝蕾。段奕宏那時還叫段龍,後來他是演好了,排的時候很艱難,因為最開始他的問題就是表演太寫實。我希望他可以從寫實出發,但最後要達到一種美好的抽象的狀態。可這種表演跟電影電視劇的不一樣,不是每個演員都能輕鬆達到。段奕宏在過程中就很痛苦,我太知道這種掙扎是怎麼回事兒了,演員身臨其境,實際上很脆弱,同時也很勇敢。

孟京輝:「先鋒」,多好聽的一個詞

《戀愛的犀牛》劇照

這個戲到現在,馬上20年。已經有過十幾個版本,演員換過好幾撥。大家說,它成了一個經典。你要問,它現在自由生長了嗎。我覺得並沒有。儘管有時候,在蜂巢劇場,年輕觀眾明顯都不認識我了。有一次《戀愛的犀牛》演出,我去歡迎大家。一般觀眾來看戲,碰到我在,太高興了,「孟京輝來了」。那天,我舉著話筒,一看就知道,大家眼神里有疑問,「這誰呀?」我開始說話:「歡迎大家來,我們今天要演的是《戀愛的犀牛》,我是這個戲的導演,我叫孟京輝。」「哦,哦……」他們反應過來。但是大家都認《戀愛的犀牛》,知道好多從這戲裡出去的金句,知道廖一梅。

它沒有自由生長,是因為,往往它長一長,我就給它掰回來。而且這一「掰」,還挺重要。為什麼它能活這麼久,除了可能因為劇本好,我們的表演觀念對頭,我、演員、舞台美術不斷地變化,符合當下審美。二十年三十年就在不斷改動中走了過去,很來勁,很銳利,也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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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手記

作為烏鎮戲劇節發起者之一,自2013年開始,十月的其中兩周,戲劇觀眾熟悉的「老孟」會出現烏鎮各個角落,維護劇場秩序,接受許多採訪,忙碌但狀態鬆弛。

倘若我們的採訪發生在烏鎮,發生地可能就在他名為「戀愛的犀牛」的咖啡館。顯然,《戀愛的犀牛》仍然是孟京輝所有戲劇作品裡最受歡迎且名氣最大的一部。在它之前,孟京輝以「先鋒」、「前衛」著稱,從1989年到1999年的十年間,這一身份由《等待戈多》(1991)、《思凡》(1992)《我愛XXX》(1994)和《愛情螞蟻》(1997)等作品,一步步確立起來。1999年歲末,在《先鋒戲劇檔案》的編後記里,孟京輝寫道,「十年過去了,我們確實改變了戲劇」。

他所說的「改變」,不僅是指他的作品創造過的演出紀錄,恐怕更是指將先鋒戲劇帶入主流文化,甚至,促使中國戲劇創作者們為人們帶去「間接影響」。

公認為中國當代戲劇開端的作品是林兆華的《絕對信號》,那是1982年。上世紀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的十年間,孟京輝與牟森兩位由文學進入戲劇的導演,卻也共同引領了中國當代戲劇的整整十年。爾後,當牟森離開戲劇圈,孟京輝的作品越來越受到市場歡迎,陸續又有《兩隻狗的生活意見》,自2006年首演後,成為孟京輝戲劇工作室的又一代表作。

下一個重要節點則是2008年。這一年,《戀愛的犀牛》迎來第十個年頭,同時,孟京輝找到一家孤獨的單體電影院,改造成「蜂巢劇場」,這個劇場給一位話劇導演帶去安全感。在這個大本營里,孟京輝辦起了北京青年戲劇節,「先鋒」從一種戲劇美學意識,成為孟京輝的姿態和品牌。「青戲節」與年輕戲劇人發生密切關聯的理念又進入烏鎮戲劇節,以「青年競演」單元出現。這讓烏鎮戲劇節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國際劇目演出承辦者。

烏鎮戲劇節由陳向宏、黃磊、賴聲川和孟京輝共同發起,經過五屆,已經「被培育地很好」。最開始邀請劇團到中國演出,他們只知道北京和上海。短短5年已獲得國際認可。這種認可怎麼體現呢?孟京輝跟我舉了個例子,今年他去俄羅斯參加金面具戲劇節,到聖彼得堡大劇院,負責人跟他說,「莫斯科劇院去年去了,今年又要去,明年怎麼也該到我們了」。

在孟京輝的「先鋒時期」,有人批評;後來連「先鋒」都落伍了,沒人提了,有人開始批評「商業化」。在孟京輝自己眼裡,批評他「先鋒」的人是沒頭腦,批評他「商業」的人則是不高興。商業與否,孟京輝都持續受到關注。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走,這麼多年,越走越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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