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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著,TA 就會變本加厲」:在紫色校園日講出自己經歷的校園暴力

王雨娟、徐楊

「他們叫我水泥,」 我們在不久前發起的校園欺凌經歷者徵集中,聽到這樣一個敘述,「因為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是不男不女。」

2018年10月18日是第八個紫色校園日。

2010年9月22日,被稱為 「小提琴天才」 的泰勒·金文泰從喬治華盛頓大橋跳下,結束了未滿19歲的生命。事前,在泰勒·金文泰正就讀羅格斯大學的寢室里,2名室友通過安裝網路攝影機,偷拍到他與一名男子親吻的畫面,並將之在網路曝光。而當時,金文泰已向家中出櫃並獲得了理解。

同年,美國各地接連發生多名同性戀傾向青少年因校園欺凌自殺身亡的悲劇事件。2010年10月,美國高中生 Brittany McMillan 創立 「紫色紀念日」(後成為 「紫色校園日」),希望藉此喚醒人們對性少數青少年自殺問題的關注。自此,每年十月的第三個星期四,人們穿上代表 「精神」(spirit)的紫色,站出來反對針對 LGBTQ 青少年群體的欺凌行為。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個不講浪漫的紀念日,它的成立更多涉及到的是犧牲,是流血,是太陽未照亮的地方。」 今年在紫色校園日,我們做了這個校園欺凌的事件徵集。

黑晗 23歲,順性別男性,同性戀者,實驗室醫學職業者

初中時,我和小學一個關係很好的朋友考到了同一所學校。在班上,我不太愛說話,基本不與人接觸,他是我當時少有的能說話的對象。沒想到,他成為了我日後遭受暴力的起因和推手。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

當時我的行為、舉止和聲音都偏向女性化,後來的閑言碎語大多由此而起。那個 「朋友」 與我體型差距懸殊。我看起來很單薄,而他很壯,力氣非常大。跟我在一起時他會格外顯示出強迫感,好像我是弱勢一方,所以必須什麼都得聽他的。稍不順意,他就會當著大家的面吼我,到後來他甚至把我扳倒、騎在身下。印象中他每次下手都很重,當時他具體說了什麼記不清了,但是那種感覺還存在。如此持續了至少半個學期,基本上每天,或者隔兩天就有一次。

一開始我不明白這樣的行為到底是什麼意思,以為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玩笑。他當著大家的面把我騎在身下時,我居然還是笑著的。直到他越來越過分,我才意識到不對勁。開始只是他一個人,後來就越來越多了,大家耳聞目睹,欺凌者的 「隊伍」 漸漸壯大。冷待是最溫和的方式,而語言暴力成為日常,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們稱我 「水泥」,說我 「不男不女」,或者叫我 「阿姨」。但凡與 「娘娘腔」 有關的辭彙,都被說盡了。偶爾他們會欺負我一次,比如用跳繩把我綁在樹上。

如果換作現在,我可能會選擇去反抗,但是那時的我不敢。我確實慫,而且沒有一個人幫我。老師從未乾涉,有的女孩子會勸一下,說 「太過分了」,但是沒什麼用。而男孩子基本不太會管,他們不來摻和一腳就算燒高香了。

當時面臨這種處境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另一個也被稱為 「娘娘腔」 的傢伙。他不僅 「娘」,而且聲音比我更尖,特別尖。我曾經聽到別人說 「那個人太噁心了」 、「不男不女的」、 「他就是個女人」 之類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並沒有形成那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關係,反而變成了互相攻擊的對象。我想可能是因為我無法接納自己,所以看到他,好像看到了我內心的投射。我看不慣他身上的女性化特質。雖然我當時也是如此,但不知道哪來的優越感,我自覺比他要好一些。

因為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我們甚至出手打過一次。在體育課上我們因為某個話題爭論起來,然後就對彼此用言語攻擊,諸如 「不男不女」 之類。心結一觸即發,於是開始動用拳頭。其實現在我蠻想對他說聲抱歉的,我覺得我也不是單純的受害者,我是和那些所謂的施暴者一樣的人。

我現在23歲了。不知道是早年的經歷造就,還是天性如此,我依然習慣獨居。直到現在,當我回看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接納自己當年那種可能是陰柔的表現。初中以來的轉變,能說是迎合外界的期許嗎?好像在我的內心,也還是喜歡自己更 「陽剛」 的樣子。我分不清,我不知道如果完全解除壓抑,我會成為什麼樣子。

我現在有一個處於試水期的對象,是男孩子。現在的我確實不太在乎別人對 「同性戀」 的看法,但身處感情之中,我會害怕因為自己的 「娘」 而讓對方感到丟臉,最後甚至離開我。我無法確定在我在乎的人面前,我是不是真的能那麼勇敢 「做自己」。

大南瓜,20歲,順性別女性,異性戀者,藝術生

我印象最深刻的校園欺凌發生在小學。我一個朋友外號叫 「許三多」,那時候播士兵突擊嘛,他又姓許。我們很親近,還牽著手走路呢。許三多有點胖,眼睛小小的,聲音特別細,比很多女生的都要細。他還喜歡粉色的東西,文具盒、書包都是粉色的,粉色文具盒上印著芭比娃娃。他還有好多粉色的發卡,送了幾個給我。大家都覺得他娘娘的,平時常有人欺負他,二年級時一個男生公然踢了他兩腳。

六年級時,最嚴重的一次發生了。施暴者是一個女生,我們叫她 X 吧,她學習很好,總是拽拽的。在上午的一個課間,X 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搶過他的文具盒,把膠水擠在裡面,還往裡抹碎肥皂,裡面有的筆漏水了,又染上了顏色。整個文具盒就黏不拉叉的,特別噁心。許三多一直在哭,哭得特別厲害,那是他很喜歡的文具盒。

這時老師介入了 —— 借給 X 膠水的女生看不下去,又制止不了她,就告訴了班主任。老師進來後開始批評好學生 X,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讓她賠許三多一個文具盒,並宣布取消 X 這次三好學生的評獎資格。

X 可牛了,全程一副我沒有做錯事情的樣子,依然拽拽的,手插在袖子里,站得鬆鬆垮垮、弔兒郎當,就好像她不是在欺負人,是做了好事。當然,她裝也得裝下去,因為在她那個小團體里,她算是個先鋒。

我就讀的小學相當於一個工作單位學校,裡面都是一個廠里教職工的子女,彼此都認識。X 的團體差不多十個人,有男有女,分為兩撥。一撥是學習好的,有班長、副班長、學習委員,甚至還有課代表,起帶頭作用;另一撥是跟社會上的人打交道的,學習差,好幾個小太妹。這兩群人玩在一起,玩些什麼呢?欺負人。TA 們到現在都玩得很好,自認為有 「革命情誼」。

TA 們不停地在班上尋覓欺負對象。有一個魏姓女生,長得不好看,家境也不好,穿著打扮很土,有種城鄉結合部的感覺。TA 們就叫她 「班花」,諷刺她,還把她的作業泡到了教室後面的拖把水裡。也有原本是團體內部成員,被排擠後成為欺負對象的,這個男生姓蔡,被原來的隊友放學堵在教室,非讓他承認錯誤,和文革時期游大街一樣。過了個把月,他就轉學了。

連我自己也被他們盯上,起因是我的同桌是小團體里的一個女生 N 的男朋友。我小時候比較野,常跟男生打著玩。N 就寫了封信罵我,罵我 「賤人」,還各種讓我出醜。我終於明白過來,告訴 N 她誤解了我,並承諾和她男朋友保持距離,回家求我爸跟老師要求調了座位,倖免一劫。

許三多事件過後兩周,小團體惡行東窗事發。班主任專門用了一節課時間,讓全班人寫紙條揭露任何形式的欺負人現象,一個一個順著座位都得交紙條,避免曝光檢舉的同學。其實我特別不喜歡這個班主任,他比較勢力,喜歡學習好的人,但這件事是他做過最正確的事情。我把 X 和小團體干過的事兒詳詳細細地寫了上去。

沒什麼猶豫的,bully 就是如果你一直忍著,TA 就會變本加厲。我覺得一定要到處說,奔走相告,見誰跟誰說。要主動跟家長、老師溝通,甚至可以強迫 TA 們解決問題。

可能還是跟環境有關,我的高中就文化多元,有各種奇葩,但都相安無事。有一個 gay,是正兒八經的娘,會 cos,人緣很好。可笑的是,小學這個愛欺負性少數者的團隊,在短短四年之後,就有三人出櫃。

玥 23歲,跨性別女性,準備參加成人高考

那天他們扒了我的褲子,連底褲都不剩。其中兩個男生同時脫下了自己的底褲,好像要擼管一樣。

我十五六歲時,正在一所技校讀書。一天下午我去上課的路上,在宿舍樓被一個男生叫住:「哎,你進來一下,找你有點事情。」 我一進去,幾個男生就合力把我摁倒在右手邊的床上,扒下了我的牛仔褲和內褲,我下半身就裸著了。我一下子呆住了,開始大喊,不停地喊,聲音大到整棟宿舍樓都能聽見。

那個床是上下鋪,我被按倒的下鋪鋪著藍白色的床單,學校常見的那種。我不記得他們說了些什麼,倒也沒有很激烈的言辭,也不明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他們的樣貌我沒有任何印象,但清楚的記得,是六個人,其中有我班裡的同學。

我們對峙了有五分鐘吧,可能我的聲音實在太大了,有個老師就過來了。我記得是個皮膚粗糙的男人,有點黑,戴眼鏡。他問我們怎麼了,那幾個男生說在開玩笑,他就信了。我趕緊跟著老師跑了出來,不到三分鐘就到了教室。我故作鎮定地走了進去,過了幾分鐘,那幾個男生若無其事地進了教室。

從那以後,我再沒經過那棟宿舍樓。

讀初中的時候,我開始想做性別轉換。那時學校有頭髮長度的規定,我不妥協,為此退了學。在這件事情發生時,我已經以一個跨性別女性的身份在生活了 —— 之前我吃了一年多的葯,在過渡期了。頭髮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我胸部一直在膨脹,加上我很瘦,就格外明顯。同學把我當做調侃的對象,總說我身上一股奶香味,我甚至在課間會遭到一些男生襲胸。

葯吃了六七年,我實在撐不住了,去年做了變性手術,在國內做比較便宜,花了不到四萬塊。撐不住是因為過渡期要面臨非常多的壓力,首先是心理壓力,身體表徵上同時具有男女兩性,外界的歧視是一回事,我自己心裡就很擰巴。其次是身份證,證件依然顯示男性。我坐火車好幾次被攔住,我就只能強制進站。辦銀行卡和住宿也面臨問題,有的支行不給辦,有的酒店不給住。所幸對於我轉換性別這事,家裡沒怎麼阻撓,我媽剛開始不了解,不到一個月也就明白了。

做完手術後,我不用吃那麼多葯了。之前要達英-35、螺內酯、醋酸環丙孕酮換著吃,都是抗雄激素的,後來再加補佳樂,是補雌激素,術後就只吃補佳樂了。那些葯是有副作用的,最嚴重的是達英-35,那時候心情很差,特別容易抑鬱。

我生性孤僻,跟周邊人沒打過太多交道,又是性少數者,一路過來經歷了很多歧視,我也習慣了 —— 都是過去了,手術都做完了。但是最近我的身體和精神出現了問題,九月底開始失眠、嗜睡,還出現了幻視幻聽,想輕生,沒有求生欲,整個精神狀況都不對。最近我確診了抑鬱症和精神分裂症。不過這是突發情況,不能證明和那件事有關係。現在我正在接受治療,每天要睡特別久。

「他得學會合群。」圖靈的傳記里如此寫道,這位天才科學家、二戰的情報英雄、計算機科學與人工智慧之父因同性戀傾向遭受迫害,被進行化學閹割,職業生涯盡毀,41歲(根據官方紀錄)自殺。今日這些不合群的人,想讓自己更多一點尊嚴,讓更多人知道欺凌和迫害的存在。

2015年 「紫色校園日」 當天,美國著名藝人、跨性別者 Laverne Cox 親手為帝國大廈點燃了紫色的燈光:「我想要讓全國的同性戀、雙性戀和跨性別青少年知道,TA 們是美麗的存在,是上帝神聖的創造物,TA 們的生命是重要的。」

暴力從不止槍炮,它真實而廣泛地生長在一切陰晦夾縫之中。這些個體的暴力記憶可能會帶給你遙遠而模糊的熟悉感,那是因為這些被漠視和壓抑到社會角落的傷痕,其實遍布在我們身邊。你可能旁觀過,可能經歷過,甚至可能施暴過。無論是什麼樣的記憶,我們都不該再沉默了。

//編輯:Alexwood

//插圖:狗狗

//插圖素材提供:文中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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