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東北人都有一顆熱愛海灘的心｜大象公會
三亞、威海、北海……為什麼中國的沙灘上總是有這麼多東北人？
文｜何必
東北人有多熱愛大海？
從夏日的北戴河到冬季的亞龍灣，每一處擁有著名海水浴場的城市，你都會驚訝地發現，東北的經濟似乎沒有衰落，人們只是把錢花在了真正熱愛的地方。
除了三亞每年冬季都會準時被東北人佔領，大連、威海、北海等海濱旅遊城市也都是有餘錢置辦第二處家業的東北人的優先選擇，吸引力似乎遠超普通大城市。
東北人為什麼如此熱愛沙灘，以至於中國漫長的海岸線上到處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從哈爾濱到達里尼
乍看上去，東北不像是一片能養育出海洋民族的土地，除了佔東北三省面積不到4%的遼東半島，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都與海無緣。
即使大連等少數海濱城市，今天看起來也難以培養人們對沙灘大海的熱愛。不但水質、沙質差強人意，像「對岸是哪裡」這種令海灘少年浮想聯翩的問題，答案在這裡也不夠浪漫：河北、山東和北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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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人滿為患的大連海灘
事實上，東北人痴迷沙灘確實並非自古以來，而是受益於歷史上俄國人和日本人的言傳身教。
1898年，大量俄國人隨著中東鐵路工程局一起來到松花江邊。當地小城哈爾濱從此成為鐵路上一座重要的水陸碼頭，和東北最早的新興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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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街景
遠道而來的俄羅斯人，早已因為熱愛海灘而聞名世界。18世紀末克里米亞半島成為沙俄領土後，美麗的黑海之濱便成為沙俄各界名流紳士的度假勝地。從歷代沙皇貴族到托爾斯泰契科夫，都為了這裡的沙灘與海風而流連忘返。
遠赴東方苦寒之地的俄羅斯人，在松花江畔也發現了一座環境優美、而且擁有沙灘的江心島。他們紛紛在此建別墅、開莊園，躺在沙灘之上，吹著江風，曬著北緯五十三度的烈日，儼然找到了遠東版的雅爾塔海岸。今天哈爾濱唯一的5A級景區太陽島從此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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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島上的俄國別墅
俄羅斯人追逐沙灘和陽光的腳步並未止步於此，他們隨著鐵路和艦隊又南下到遼東半島一個叫青泥窪的小漁村，一座「東方巴黎」在俄國設計師手中拔地而起。
然而，這座年輕的達里尼市，被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賜名後不到六年就變換了主人。俄國人還沒來得及享受達里尼的海風，就在日俄戰爭後被趕回了松花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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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里尼」市政廳建築
日本人把「達里尼」改成了「大連」，驚嘆於俄國人的城市規劃，此後的城市建設未有因為政治更迭而劇變。
愛泡溫泉的日本人，也發現了大連沙灘的喜人之處，於是完成了俄國人未竟的事業——到1920年代，他們接連開發了老虎灘、夏家河子、傅家莊等海水浴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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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老虎灘海洋公園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二十年後，來自勞動人民的蘇聯紅軍開進大連，終於享受到了沙俄貴族老爺們都無福消受的正宗遠東濱海沙灘。
比人民共和國年長兩個月的大連旅行社，從此開始接待來自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共產主義運動領導人。從毛澤東到赫魯曉夫，從蘇加諾到澤登巴爾，各國紅太陽在吸足東方巴黎的陽光海風後，回到自己的國家繼續發光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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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大連依然在為各國領袖奉獻海風
「北戴河裡療過養」
然而，東北普通人要享受陽光沙灘，還是要到他們「當家作主」的年代。
這時候，東北人心目中的海濱度假勝地已經從大連轉移到北戴河和興城。這兩個本來默默無聞的海濱小城，憑藉著當時還很優美的風光，成為了北方療養院最扎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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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袖為人民療養做出表率
東北是中國工業化、蘇聯化程度最高的地方，擁有最大重工業勞動者群體。他們擁有最高的階級地位，也承擔著最繁重的體力勞動。如何體現工人階級的主人翁地位，還能讓他們保持身心健康維持工作熱情和效率？
療養！讓東北工人和各級領導同享海灘，既讓工人做了一回主人，又愉悅了身心。中央各部委和東北各生產單位，從此紛紛在北戴河和興城興建療養院。
● 北戴河、興城地區生產系統部分療養院
這種東北式的新興福利，同樣起源自遠方的俄國。早在1920年，革命成功不久的列寧便頒布了《關於利用克里米亞慰勞勞動人民》的法令，大量工人療養院在黑海海邊拔地而起，擊斃沙皇一家後騰出來的雅爾塔行宮則專供蘇聯領導人享用，不同崗位上的蘇聯公民從此共浴黑海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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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著名的友誼療養院
遍布蘇聯各地的工人療養院，還提供五花八門的療養項目，如洞穴療法、原油療法、乃至極光療法等，今天已成為歐美網民的獵奇對象。
中國海濱的療養院，也往往會運用最先鋒的技術，幫助工人迅速恢復身體健康：從氣功到溫泉再到針灸，療效如何並不重要，關鍵是這段神奇的經歷可以供他們在車間喝酒吹噓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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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醫院接受足部治療的老人們
至於工會療養院不遠處戒備森嚴的神秘海域，更是讓廣大工人階級的想像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釋放。
在療養制度的祖國蘇聯，黑海之濱便是首長雲集的特殊世界。斯大林和盟國首腦在這裡探索未來，戈爾巴喬夫在這裡被政變軍人包圍軟禁，不滿體制的高級領導在這裡小聲抱怨「這一切腐敗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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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爾巴喬夫被政變者軟禁三天的黑海療養院
歷史巨人們的身影，為美麗的海灘賦予了特殊的意義。街頭不時閃過的高級轎車厚重的窗帘，令享受假期的工人同志浮想聯翩。
在中國，療養秘聞也和內陸少見的海景一樣，迅速成就了北戴河和興城在東北人心中的地位。
改革開放以後，東北國企再也無力維持龐大的療養院系統，於是北戴河和興城開風氣之先，不需要介紹信也能暢通無阻的住店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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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江林業局的興城林業療養院曾經是療養院明星，新世紀後也不得不對外開放賓館
為了發展經濟，興城早在1987年起便借紀念「毛主席暢遊長江」之名舉辦七月海會，邀請各路明星團體演藝，同時還包括空中旅遊、露天舞會、工藝品展銷等活動。
興城的海濱之旅，再次成為東北一代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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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城海會
然而，由於開發時間長、開發強度大，導致北戴河和興城海域的質量嚴重下滑：黃褐色的海水漂浮著數年的塑料瓶，沙灘里暗藏著海草和玻璃碴。很多東北人在走出渤海灣之前，都不知道海水本應是透明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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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北戴河沙灘
1999年，曾在北戴河療養的黃宏也無法抵禦改制大潮，不得不在小品中下崗。
經過大浪淘沙富起來的東北人，則將眼光瞄向了更遠處的海灘。
好沙·好海·好房子
新世紀以後，東北人民走出下崗低潮，80後一代逐漸成長，開始成為海灘旅行主力。北戴河、興城那骯髒的海灘已經無法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旅遊需求，環渤海的海灘開發進入了一輪新高潮。
先走一步的是秦皇島市撫寧縣，他們把一條無人海灘的開發瞄準了新興旅遊者，甚至直接借用北戴河的金字招牌——稱之為「南戴河」。
1996年，南戴河旅遊發展有限公司牽頭開發了南戴河國際娛樂中心，經過數年建設，這裡已經成為渤海灣最大的濱海遊樂園區，遊樂器械更取代海灘，成為最大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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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戴河國際娛樂中心的器械大大增加了海灘遊玩樂趣
優質的沙灘、齊全的設施以及後發的價格優勢，讓東北人、特別是遼寧人趨之若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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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戴河近岸海水顏色已經泛黃
與此同時，東北人家門口人煙尚少的沙灘——葫蘆島綏中電廠和營口鮁魚圈，也把目光瞄準了家鄉人民的巨大需求。
綏中電廠海灘在新世紀初還是非常小眾的旅行目的地，沙質的粗礪阻礙了它最初的發展，但清澈的海水卻是周邊少有。而營口鮁魚圈憑藉它和瀋陽、鞍山等遼中南大城市的距離優勢，在港口區開發了海灘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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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中電廠和鮁魚圈
不幸的是，最終讓這兩處海灘聞名全國的並非是海景，而是開發失敗的房地產「鬼城」。
2008 年，營口的鮁魚圈新區建設進入高潮，佳兆業等著名房地產企業進入開發海景房項目；2010年，綏中縣開始炒作「東戴河」概念，佳兆業等著名房地產企業又進入開發海景房項目。
到2013年，這兩處都因為奇低的入住率被評為全國著名鬼城。佳兆業後來更是再接再厲，收購了北京著名的長安街8號，更名為佳兆業廣場，至今仍在爛尾樓愛好者中享有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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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鮁魚圈
遼寧沿海房地產開發失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忽視了人們旅遊的動因：夏季來遼寧沿海消暑的大多是本省人，而且消費預算較低，這種候鳥式的海灘旅行只需要國家的高鐵和高速公路建設。
真正有錢買房的遼寧人，更願意離家遠一點，到真正廣闊的海岸去。
膠東半島盡頭處的威海，便成了東北人遷徙的目標之一。這裡不僅有沙灘海景，還有整潔的街道以及低廉的生活成本。而且和東北唯一真正把城市建在海邊的大連一樣，威海舒適的海邊城市生活也讓兩三代人之前就習慣了城市生活的東北人民樂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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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2018年8月二手房房價地圖，數據來源：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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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市2018年8月二手房房價，數據來源：房天下
至於眼界更廣闊的黑龍江人，更是早就把目光投射到了中國最好的沙灘聚集地——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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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產商的靈魂叩問
東北嚴酷的寒冬，讓一部分先富裕起來的黑龍江人——特別是先富起來的哈爾濱人和大慶人——選擇在冬天親近大海。相比海灘，陽光對他們來說更加重要。
總體而言，海南島以能夠阻擋南下冷空氣的牛嶺為界，往北的海口、文昌、博鰲的東北人聚集程度遠不如往南的陵水、三亞等地高。比如哈爾濱市公安局就計劃把警務站設立在三亞而不是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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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曝光後的哈爾濱市公安局三亞警務站陷入了停滯狀態
第一批在海南過冬的東北老人，帶回了慢性病在那裡不治而愈的消息，令新世紀失去了北戴河保健師傅的的退休工人重拾希望。海南島從此有望晉身「西戴河」。
隨著萬科、保利、華潤、魯能、中信等一批地產大鱷紛紛投資開發海景項目，浙江人、山西人也紛紛攜巨額資金炒樓，海南島的房價逐漸高不可攀。
然而，中國漫長的海岸線上，永遠不缺乏吸引下一批東北購房資金的價格窪地城市，北海、湛江都在成為越來越多東北老人南下養生的目的地。有朝一日，它們都是「西戴河」的有力競爭者。
不過，還有足以令這些沿海城市相形見絀的熱帶海島，在星辰大海的入口處，等待著東北人民的開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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