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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石男 | 千里江山畫卷,百年紫禁宮牆,都與我們有關










「我畫已成」,少年恭敬地向師傅呈上自己的習作。




這是一幅縱逾半米,橫近十二米的巨幅山水橫卷,青綠設色絹本。



師傅展卷一看,千里江山撲面而來,將他一拳打倒,剎那間竟不能動,亦不能言。







《千里江山圖》(局部),為王希孟18歲時作品,現存於北京故宮博物院




縱觀全卷,河山壯麗,設色鮮明,尺幅千里,布置宏遠,上留天空,下布水口,高遠、深遠、平遠交相呼應。復細察之,山川樹木、幽岩深谷、坡崗汀渚、流溪飛泉、亭台樓榭、寺宇庭院、水村野市、橋樑舟車、游賞行旅、捕魚呼渡……一氣呵成,形象畢肖。跌宕起伏的千里江山與栩栩如生的眾生百態,在畫家筆下凝固為永恆之美。




「汝畫甚佳「,師傅終於從震撼中返回現實,佯作漫不經心地給出贊語。




少年默默退下。師傅雖然嘉賞他的畫作,但並未超擢提拔他,他只能回到禁中文書庫,繼續做個小吏。沒多久,少年便在落寞中死去。




一百多年後,近百次覽觀此畫的元代高僧溥光,以頂禮佛寶般的心情寫下題跋:「……(其)在古今丹青小景中,自可獨步千載,殆眾星之孤月耳。」



溥光之後四百餘年,一位酷愛在名畫法書上蓋章、題字的「彈幕狂人」為此畫寫了一首七律,贊曰:「江山千里望無垠,元氣淋漓運以神」。這位彈幕狂人,正是乾隆皇帝。




乾隆題詩之後兩百多年,畫作在故宮展出,觀者如堵。如斯盛況,惟有昔日《清明上河圖》展出時差堪匹敵。




此畫正是《千里江山圖》,少年作畫時,只有十八歲。他名叫希孟,曾是畫學生徒,也做過天子門生。他的師傅是宋徽宗,後者親自指導其畫藝,並命他作此巨幅青綠山水。而這幅少年習作,卻成了傳世青綠山水畫中最具代表性的里程碑作品,書畫鑒定名家傅熹年稱其「氣勢雄壯開闊,筆墨工緻,傅色艷麗,反映了宋代青綠工筆山水畫的最高水平。」



可是,那位十八歲即畫出曠世巨作的少年,縱然才華蓋世一度驚動中央,終於還是落寞而死,死時可能不到二十歲。關於他的生平,較可靠的記載僅有蔡京在《千里江山圖》上的題跋,不過寥寥七十餘字:




「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除此之外,歷經宋元明清,幾乎沒有什麼可靠的史料記述,足以求證希孟的平生。千百年來,希孟似乎消失在時間的河流里,無人為他寫下碑傳,勒石紀念。




直到清代,才又有零星記載問世。宋犖《論畫絕句》說:「 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親傳筆法精。進得一圖身便死,空教腸斷太師京。 」這是首次提到希孟姓王,且於進圖不久後便去世了。宋犖是在梁清標家裡看到《千里江山圖》的,但他何以知道希孟的姓氏,又何以知道其歸宿,他並未交代,故而只能作為較為虛弱的孤證。




關於希孟的死因,清代佚名《北宋名畫臻錄》又說:「王希孟,北宋徽宗人,少時有異相……徽宗政和三年,呈《千里江山圖》,上大悅,此時年僅十八。後惡時風,多諫言,無果。奮而成畫,曰《千里餓殍圖》。上怒,遂賜死。死時年不足二十」。指出這位天才少年是死於妄議時政,以畫諷諫。此說雖然動人,但只是游根之談,不足採信。








希孟極可能在畫成《千里江山圖》之後不久便去世了,否則我們很難解釋為何他再無畫作傳世,也罕有文獻記錄其生平。他是如何去世的,文獻闕如,我倒有個大膽猜測,那就是「天鵝之死」。天鵝絕唱之後,不眠而死。希孟完成曠世巨作之後,元氣耗盡而死。要知道,這幅縱約半米,橫約十二米的青綠山水巨制,是他用了不到半年時間畫成的,而他作此畫時,只有十八歲。這難免讓我們想起另一位早夭天才、唐代詩人李長吉,他母親的哀嘆是那麼痛徹心扉,至今繞耳不絕:「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耳」!




不過,希孟的死亡,可能與周興嗣、韋誕的故事更加接近。




梁代史學家周興嗣應梁武帝之命,一夜為《千字文》,「興嗣以宿即上,鬢須皆白」。這《千字文》便是如今傳頌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蒙學韻文。魏晉書法家韋誕應魏明帝之命,為凌雲台題寫榜書,台高二十五丈,「以籠盛誕,使就榜書之」,寫完榜書後,韋誕嚇得要死,「頭須皆白」,回去就令自家子孫生生世世莫再擅寫楷書。




與周興嗣、韋誕二人相似,希孟也是接受皇帝的命令創作,而其作畫之難度,所費之心力,填膺之焦慮,當遠超寫作《千字文》與榜書凌雲台,希孟因此油盡燈枯、衰竭而死,是頗有可能的。




然而,無論我們如何猜測,希孟已無言!他留下的不朽巨作《千里江山圖》,也無法告訴我們真相究竟若何。




這時候,我們忍不住期盼,若是古畫會說話,該多好!那麼天才早逝、寂寞無名的千古之謎,不就可以解開了?




古畫當然不會說話,我們的期盼註定落空。不過,古畫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古畫會唱歌。在畫作的千古絕唱之外,還有當代的吟誦與致敬。這種吟誦與致敬,雖然不能讓古人復活,說出他們最後的故事,但卻可以增加我們對古人,對歷史的理解。



在我看來,

歷史的最大意義即在於理解,在時間中完成對自己和古人的理解。

這理解包含著表達與嚮往。人不可能生活著卻不去努力表達他的生活,歷史正是致力於表達人類已逝的生活。柏拉圖將愛情定義為不朽的嚮往,歷史正是對人類已逝生活的不朽嚮往。




近日,故宮博物院、騰訊、QQ音樂為此聯手打造《古畫會唱歌》Next Idea青年音樂創新大賽,正是表達對國族歷史嚮往的一個全新嘗試。







故宮博物院甄選了

《千里江山圖》、《清明上河圖》、《洛神賦圖》《墨梅圖》

等十一幅院藏傳世名畫作為創作主題,

近600件青年音樂作品

經由大賽產出,方文山、張亞東等音樂人遴選後,形成《古畫會唱歌》同名音樂專輯,已於10月22日在故宮舉行的作品分享會上首發。










而根據《千里江山圖》創作的大賽主題曲《丹青千里》,由18歲的歌手易烊千璽演唱,與18歲的落寞畫師千年相和,

讓《千里江山圖》在數字時代重生,也如同讓希孟訴出胸臆。










博物館可能是理解歷史最重要的場所之一。歷史理解意味著體驗人類千變萬化的差異,洞察昔日人們之間不斷進行的交往,在憲章和法案、社會組織和政治機構、科學與科技、文化藝術與商業貿易、生活習俗和宗教儀式中尋找舊時代的細節與全貌。

而博物館,乃是對過往人類活動精華的規模化保存。

若沒有博物館,我們要理解歷史,就難免隔膜,難免隔靴搔癢。




在世界範圍內,博物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五世紀德爾斐神廟中著名的雅典人寶庫,再後則是公元前四世紀托勒密在亞歷山大城中建立的亞歷山大博物館,還有古羅馬皇帝在宮中收藏各類奇珍異寶、炫耀戰功的陳列室,以及中世紀歐洲教堂、修道院收藏各類聖物、法器的展覽室。







阿什莫林博物館




不過,上述博物館都只是政治或宗教精英階層的禁臠,世界上第一座具有現代意義的博物館,乃是牛津大學的阿什莫林博物館,於1683年向公眾開放。在它之後,另一座具有開創意義的博物館則是大英博物館,其宣稱「由國會所購置的收藏,既不屬於國王、也不屬於國家,而是屬於在這塊土地上的每個人」。至此,博物館不再是國王、貴族或教會的私產,而是屬於全體國民,向所有人開放。







故宮景緻




進入二十世紀,博物館在中西方都得到蓬勃發展。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宣告中國也擁有了世界級的古代文化藝術博物館。然而,

博物館的服務與社會發展脫節、與大眾脫節卻是普遍現象。





美國博物館聯盟《博物館》雜誌2017年曾刊文反思說:「

博物館變成了毫無生氣的陵墓,業務活動因循守舊,缺乏新意,不管公眾是否感興趣,也無論是否有人前來參觀,我們固步自封,照搬歷史……博物館已經與世隔絕,整個行業日漸蕭條,我們卻不知所措……沒錯,為了保障展品安全,我們需要安保人員,但更為重要的是保證公眾的安全和參與。我們需要……利用同理心和社交情商幫助現代博物館觀眾獲得更加良好的體驗;提高設施和在線資源的利用率,滿足公眾對博物館日益增長的需求;博物館從『學術』型轉為『社區』型,從曲高和寡變得通俗流行,從精挑細選變得包羅萬象。




這些話雖是反思美國的博物館,對中國的博物館也同樣適用。令人欣慰的是,中國的博物館界也日益認識到了傳統文博的困境與不合時宜,已經開始著手創新。如何把大眾尤其是年輕人重新吸引到博物館來,就成了當務之急。而故宮博物院,正是創新與轉型的引領者之一。




其實,故宮在歷史上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般死板與封閉,只是充斥著權斗與宮斗。清代諸帝,康熙以開放著稱,其對歷學、算學的知識,可謂當時一流。即便是名聲不太好的乾隆,也沒常人想像的那麼土,他喜歡西洋音樂,知道同時代的大科學家牛頓,還鼓搗過望遠鏡與驗氣筒。而到末代皇帝溥儀,就更是全盤西化的樣子了。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描述自己:「

穿著最講究的英國料子西服,領帶上插著鑽石別針,袖上是鑽石袖扣,手上是鑽石戒指,手提文明棍,戴著德國蔡司眼鏡,渾身散發著蜜絲佛陀、古龍香水和樟腦精的混合氣味,身邊跟著兩條德國獵犬。

」這哪是我們想像的紫禁城主人龍袍加身、正襟危坐的樣子?










這裡順便再講個溥儀的故事。晚清時,紫禁城裡東西六宮和御花園的一些門檻被鋸掉了,為什麼呢?因為溥儀在宮裡騎自行車時嫌門檻礙事,就下令給鋸了。那溥儀怎麼會騎上車呢?因為他的堂弟溥佳在他大婚時送了他一輛自行車。可溥佳為啥能接觸到自行車呢?因為溥佳的老爹載濤是當年京城裡著名的自行車玩家。載濤咋就喜歡上自行車了呢?因為他曾經在宮裡看過藝人表演騎自行車。那藝人騎的自行車哪來的呢?洋人那來的。可洋人為啥就想起發明自行車這玩意呢?因為19世紀初,一個名叫德萊斯的林務員奉命巡視巨大的林場,但是又買不起馬,所以不得已發明了一種兩輪車騎,而這兩輪車成了後來自行車的原型。那為啥這個林務員買不起馬呢?因為19世紀初,坦博拉火山爆發,火山灰的遮蔽效應使得全球迎來了無夏之年,糧食大規模減產,好多馬都餓死了,馬的售價自然就高了,林務員自然也就買不起了。好了,二十世紀初紫禁城裡部分門檻被鋸掉的原因,竟是一個世紀前坦博拉火山的爆發。




這故事很神奇,來自網友,很像段子,但並非向壁虛構,其基本史料取自徐濤的著作《自行車與近代中國》。當然,故事最後的因果關係是不能成立的,因為因果鏈條太長,而且每個鏈條的因果推理都不嚴密,大部分所謂的原因,都不是結果的必要條件或充分條件。




好了,故事講完了,請允許我回到主題。









溥儀騎自行車的故事告訴我們,世間萬物,莫不有聯繫,而中西文明就在這些千絲萬縷的聯繫中碰撞、交融。只要人類存在一日,交流就永無止境。




事實上,博物館所賴以支撐的學問——博物學,正是人類交流的結果。博物學在其古典締造時期,就與知識流動密切相關。譬如,近代的海上貿易網路不僅改變了世界財富與生產地圖,更塑造了世界知識的新生產方式。正如美國學者范發迪在《知識帝國:清代在華的英國博物學家》中寫的:




「博物學構成了世界海上貿易中的美學、信息、財富、商品及其他物質和文化產品流通的一部分。廣州的商埠環境為這兩個領域的研究提供了理想的背景。這個熙熙攘攘的海港竟是科學研究的沃土:商店、花園和市場;工匠、園丁、赤足的街邊攤販以及身穿綾羅綢緞的富豪;國際海上貿易中社會交往與商務活動的運轉機制;越過廣州向內陸深處延伸開去的商業路線——所有這些商埠的構成要素——對英國人研究中國的博物學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有了這些條件,英國博物學研究者不需要花太大工夫,就能有效地把廣州這個貨物集散地轉換成知識交換與知識生產之場所,商業城市的日常活動也因而變成了強有力的研究路徑和工具。」




從清代穿越回到當代,博物學、博物館與商業集團的合作,更加春花怒放

。與清代不同的是,

我們不再只是文明與知識的輸入一方,也是文化與審美的輸出一方。

我們與溥儀的不同在於,讓現代文明走進來的同時,也讓傳統走出去。




騰訊與故宮三年合作的探索,即是近年讓傳統走出博物館,連接公眾,尤其是年輕人的生動實踐。

騰訊有廣泛的青年基礎,有互聯網前沿科技和豐富的數字文化產品,故宮有深厚廣遠的文化題材和研究成果,他們的結合,不斷創造著驚喜。













三年來,故宮QQ表情、「故宮回聲」動漫、「故宮國寶唇彩」 換妝、《故宮:小小宮匠》功能遊戲等一系列有識、有趣、有料的項目,讓故宮的文化故事獲得全新演繹,推動「文化破壁」。與此同時,還探索先進數字技術如何應用於文化遺產保護、研究和展示,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永續留存,探索智能化解決方案。




其內涵可以歸結為三個「新」,

新思維——數字技術下的未來博物館;新路徑——數字時代與傳統文化的新生;新融合——走入日常的科技與人文。









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回憶說:「

在御花園裡我看到那些在陽光下嬉戲的孩子,在茶座上品茗的老人。我嗅到了古柏噴放出來的青春的香氣,感到了這裡的陽光也比從前明亮了。我相信故宮也獲得了新生。





這段話雖然有溥儀被特赦之後對國家感恩致謝的成分,但應該也夾雜著他對自己的童年故鄉——故宮獲得新生的祝福與祈盼。




在今天,故宮的確是可能獲得新生,甚至「永生「的。







維特根斯坦有句很讓人費解的格言:如果我們不把永恆理解為時間的無限延續,而是理解為無時間性,那麼此刻活著的人,也就永恆地活著。




我們不妨將這句格言演繹一番:

如果博物館中的文物不再只是屬於過去的呆板死物或精英禁臠,而能融入現代、融入大眾的生活,那麼過去就不再只是一去不復返的過去,而在過去活著的人,也就永遠活著。




本文原標題為《

「千里江山」如何在六百年故宮中永生

》。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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