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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級藥廠科學家回國做科普,只因中國癌症謠言總也辟不完

此刻的中國,每分鐘有超過8個人被診斷為癌症,每分鐘有超過5個人因癌症逝世,癌症潛伏在每一個人身邊。人們談癌色變,被大量偽科學和謠言裹挾著生活在恐懼中,又因為恐懼,造成更多的誤解。

「生物男」李治中一直在試圖解開這些「誤解」。為此,他去美國念了癌症生物學博士,還在研發了格列衛的諾華製藥做了8年新藥科學家。但他在實驗室中的努力始終趕不上國內各種癌症謠言的傳播速度,於是,5年前,他開始以「菠蘿」為筆名,寫文章闢謠以及進行各種癌症科普。

5年間,他孜孜不倦地一遍遍重複著「紅薯不防癌」、「牛奶不致癌」、「人的體質不分酸鹼」、「轉基因食品致癌並無定論但喝酒會致癌」、「澳大利亞並沒有戰勝癌症」……

今年,李治中辭去了藥廠的工作,回國做專註於兒童癌症科普的向日葵兒童癌症公益機構,因為,中國有著全球最龐大的兒童癌症患者群,卻沒有一個專業的兒童癌症科普網站。

人類戰勝癌症的戰鬥還很漫長,但在癌症消亡之前,李治中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消滅關於癌症的謠言。

以下是「菠蘿」李治中的口述——

文 | 羅芊

編輯 | 金石

誤解

很多人知道我是做癌症科普的,一聽就擺手,不想聊,感覺不吉利,好像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里,不聽不看,家裡人就不會得癌症。

但事實上,我國現在每年新診斷的癌症患者數目超過400萬,因癌症去世的人超過280萬。這是什麼概念?每分鐘有超過8人被診斷為癌症,每分鐘有超過5人因癌症逝世,幾乎每個人身邊都有患癌的熟人。

我們如何去面對癌症?首先就需要去了解它。了解之後你會發現,其實癌症沒有那麼可怕。

例如,為什麼癌症患者越來越多?因為現代人活得越來越長。癌症發生的最大風險因素不是空氣污染、轉基因食品,而是壽命。無論男女,當年齡超過55歲之後,癌症的發病率就會明顯上升。以前的皇帝很少聽說有得癌症的,那是因為他們死得早。有數據統計,中國歷史上的皇帝,從秦始皇到光緒的平均壽命只有39.8歲。

癌症發病率排名世界前20的國家。圖 / 網路

中國的癌症患者數量很多,但癌症發病率只排在全世界的近70位,而發病率排名第一的,是丹麥,這也和國民的平均壽命有直接關係。此外,2017年美國癌症報告里還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數據:美國亞裔患癌的比例顯著低於其它種族。肺癌、結直腸癌、乳腺癌、前列腺癌、腎癌等主要癌種,亞裔統統低,而且不是低一些,是低非常多。這其中的原因很複雜,但作為中國人,我看到這個數據是很歡喜的。不管是基因還是生活習慣,總之咱們在抗癌上有顯著的天然優勢,千萬別糟蹋了。

很多人聽到癌症第一反應就是「死」,陷入恐慌。大約兩年前,羅一笑事件爆發的時候,有人轉給我一篇文章,標題是:「羅一笑是病死的還是治死的?」一個號稱財經作家的人一上來就說「得了白血病,基本上就是個死」。但事實上,白血病是過去30年中,5年生存率變化最明顯的兩種癌症之一。現在白血病5年的生存率已經超過70%,某些亞型白血病生存率甚至超過90%,全球有超過3500萬人帶癌生存。

但正是因為對癌症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再加上我們中國人從小受到的教育缺乏常識教育和科學思維,沒人喜歡聽科學家說什麼成功率90%,他們喜歡聽的是「隔壁老王吃了這款神葯立馬好了」,所以,才會發生很多令人痛心的故事。

也是在兩年前,一個90後女演員徐婷,才26歲,患上淋巴癌後沒有接受正規治療,而是去山東煙台找到一位神醫,不僅每天被放血,還拔火罐,刮痧,導致大量毛細血管破裂,短短一個月,就免疫系統全失。最後,她不是死於淋巴瘤,而是死於嚴重的感染。從她做出這個選擇到去世,不到3個月。

但是事實情況是,就在徐婷去世前後,美國一批晚期淋巴瘤患者嘗試了化療配合CAR-T療法,簡單來說,這種療法是從病人體內拿一些免疫細胞出來進行基因改造,讓它們對癌細胞有更強的殺傷力,再放回病人體內,採用這種療法後,82%的患者腫瘤縮小,64%的患者腫瘤消失。

還有魏則西事件。這件事給了我很深的刺痛,對我來說特別遺憾。為什麼遺憾?因為在這件事發生一年半以前,我就已經寫過科普文章說明他接受的這種療法是無效的,當時我用的標題是《謀財不害命,中國的免疫療法現狀》。但當時這篇文章被淹沒在很多偽科學和商業推廣中,雖然後來我把它收入在了我的書中,但魏則西還是沒能看到。

徐婷和魏則西。 圖 / 網路

我長期在美國生活,在美國,癌症患者被這樣忽悠的概率是極低的。

他們醫療資源豐富,醫生有足夠多的時間和患者進行溝通,不太容易出現病急亂投醫、到處被忽悠的情況;加上美國的醫療支付主要是醫保買單,醫保是不會為偽科學買單的,所以很多葯都經過權威認證才能被開出來,病人也比較放心。

我常常想,如果徐婷、魏則西們能及時地知道正確的信息,可能就可以活得更久。癌症並沒有你想像的得可怕,比癌症更可怕的,是人們對癌症的誤解。

鬥爭

我在清華念本科的時候,是學幹細胞的。這個專業挺酷的,研究人怎麼換器官,怎麼長生不老。那時,我也覺得癌症和我沒啥關係,我對它的了解,就是一坨長得很快的細胞,一個腫塊。

可能是冥冥中註定,大四那年,我母親患上了乳腺癌,癌症這東西一下子入侵了我的生活。我在網上查了一整晚資料,當時只會用百度,翻了十幾頁都找不到什麼靠譜信息,非常生氣地關上了。我當時最強烈的感受就是,患者的信息非常閉塞,市面上沒有什麼好葯。

母親的病,讓我決定本科畢業後去美國杜克大學學習癌症生物學。我希望對癌症有更多的理解,去探究——癌症到底是什麼?

我的研究生導師之前是臨床醫生,研究腦瘤方向的,每一個病人入院,他都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個人大概一年就會去世,他幾乎沒有超過一年的病人朋友。因為見證了這些,他才來校園,想在研究上面、包括新葯的開發上面作出自己的貢獻。

他給我們講腦瘤這門課時,專門請了一個20多歲的腦瘤患者來給我們上課,講腦瘤對患者的生活造成了什麼影響,講述每天接受了什麼樣的治療,這些治療的副作用是什麼,那些一點一滴的感受。這節課讓我們一下子從書上的理論跳出來,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對我們衝擊更大的是,這個20多歲的小夥子在和我們聊天時還生龍活虎,但過了一個學期再開這門課時,他就已經去世了。

這件事,包括我母親的事,對我造成了非常強烈的刺激。其實,我們科研人員特別容易紙上談兵,在論文里寫,能夠給病人帶來多少好處,但是實際上絕大多數做科研的人根本沒有見過自己研究方向的病人。但當你真的見過這個病人後,你才能理解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多重要。

這也是我畢業後選擇去藥廠的原因,我希望能夠研發出一些好葯,和癌症作鬥爭。我去了諾華製藥工作,主要負責新型癌症靶向和免疫新葯的研發。

諾華研發的格列衛,讓無數慢粒白血病患者變成了「正常人」。圖 / 網路

在整個製藥流程中,你會感覺到自己很渺小,生物學家在整個製藥流程中只是非常小的一環,可以說是一顆螺絲釘。整個鏈條上還有很多其他的科學家,有藥物化學的、有做葯動、葯化這些東西的,有做臨床研究的等等,每一環如果出問題,這個葯都會失敗。

因此,你必須去學會面對失敗。做科研非常容易失敗,甚至99%的時間都在失敗,你會憤怒、抑鬱、想不開,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研究,但這時,每當想起那個來給我們上課的小夥子,你會發現每一次失敗都很有意義,會有一種持續的動力。

在癌症圈子裡,有一個叫做Emily的小女孩,她得了一種很罕見的兒童白血病,化療了很多次,醫生都建議家長回家,不忍心小孩子那麼痛苦。但是家長沒放棄,他們找到了一個沒人用過的療法,就是我剛才提到的「CAR-T免疫治療」。

Emily是第一個嘗試這種療法的人。一年以後去複查,結果令人震驚,one year cancer free,她的身體裡面已經沒有癌細胞了。每一年,她都會拍照片發在網上,兩年,三年,四年,五年,馬上她就要拍第六年的照片,許多科研人員都會把她活潑可愛的照片擺在辦公桌上。因為,我們太需要這樣的驚喜、奇蹟,來鼓舞自己迎難而上,繼續和癌症鬥爭。

這一組照片,記錄了Emily從2012年的絕望到康復後的狀態。 圖 / 網路

闢謠

在藥廠工作的同時,我也很關注國內的一些狀況。我記得是2013年,我身邊有朋友開始轉那種偽科學文章,這讓我感覺很難過,一邊是那麼多科研人員在想盡辦法對抗癌症,但另一邊,在中國,無數的偽科學卻在肆無忌憚地傳播。

那時候大家還在玩人人網,我就在上面寫了一篇科普文,講的是癌症是什麼,癌症和腫瘤的關係,為什麼癌症會致命。那篇文章只有一百多個閱讀,大部分都是我的好友在轉,但大家都很鼓勵我,這是我做科普的開端。

在一次演講中,李治中用打趣的方式解釋為什麼謠言總是辟不完。 圖 / 網路

從那之後,我每天晚上9點後開始寫文章,每天寫2-3個小時,大概一周可以出一篇。從第一篇科普文開始,我會有意識地在每篇文章後面附上參考文獻,這是和偽科學的區別——任何結論都需要有靠譜的來源。

但寫著寫著我發現,對於科普文章來說,只有靠譜是遠遠不夠的。我最早寫的那些文章都比較長,講述了很多概念性的東西,讀起來比較晦澀。後來,我會在花6-8個小時寫完一篇文章後,再用1-2個小時把文章刪短,再加一些比喻和幽默的話。畢竟,一篇科普文章,光是科學家能看懂不行,要寫普通讀者都能讀懂的東西。

有一次,我想闢謠「紅薯能防癌」這個說法。那時候剛出了一個很靠譜的研究,說的是「休閑時間運動」可以防癌,比如走路、跑步、游泳、健身等,也就是我們所謂的「鍛煉」可以防癌。當然,平時工作性質相關的「運動」,比如重體力勞動者、專業運動員的大量體力活動,不算在內。

我就在文章結尾用了一首小詩把這兩個重點結合了一下:原來/紅薯真可以防癌/如果你是/每次都需要走很遠的路/才能買到紅薯的小孩。

還有一段時間,營銷號又在炒作「牛奶致癌」,我趕緊闢謠——從現有的科學證據來看,單純喝牛奶而致癌的概率,大概等於「買彩票中頭獎,但在領獎途中被雷劈死」的概率。

開始做癌症科普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和「偽科學」較勁,一個接一個地闢謠,漸漸地,也總結出了一些謠言和偽科學的特點。

例如,很多偽科學文章中都會出現一個穿白大褂的外國老爺子,其中有一位在癌症偽科學文中出鏡率特別高,好像他一出現,就代表著靠譜和權威。但事實上,我定睛一看,那位老爺子的真實身份是世界最老醫生的紀錄保持者,美國喬治亞州100歲的沃爾特?華生(Walter Watson)。

只是,這位老爺子並不是腫瘤科醫生而是婦產科醫生。他最牛的事迹是一生接生過近兩萬個小孩,和癌症沒有半分錢關係。用他的照片,文章的題目如果是「美國頂尖醫生談難產」或者「美國頂尖醫生談餵奶」,我可能會相信。但讓他來談癌症,就像讓姚明來談110米跨欄技巧,只能算扯。

經常出現在中國偽科學文章中的沃爾特?華生醫生。圖 / 網路

除了莫名其妙的外國醫生照片,如果一篇文章中動不動就出現嫁接進來的CCTV新聞畫面、標題里好多感嘆號、求轉發願望超濃烈、結尾各種無關廣告、點「閱讀原文」跳出奇怪東西,那十有八九都是「偽科學神帖」。還有一句想特別提醒大家的真理:封面圖女人衣服穿的越少,偽科學的概率越高。

可能我花10個小時寫出來的科普文章,帶來的流量遠不如別人用1分鐘上傳一張大胸女人圖片,但這有什麼關係,我沒辦法讓講故事的營銷號放過癌症患者,但至少能讓大家知道,世界上還是有說真話的人,還有人在努力地防止你上當受騙。

希望

我最初的科普文大多都發在自己的博客、還有師姐李一諾的公號「奴隸社會」上,後來我也想著開一個科普公眾號,於是就有了 「健康不是鬧著玩兒」和「菠蘿因子」。

在自己的公號上,我還是免不了繼續闢謠,即便被罵得很慘。

營銷號里有一個特別坑中國人的建議叫做「適量飲酒,有益健康」。但今年1月,我發了一篇文章,分享的是一篇刊登在《自然》雜誌上面的論文,劍橋大學的科學家發現,酒精和其代謝產物乙醛會對造血幹細胞造成顯著影響。它再次證明了一個重要結論:喝酒會致癌,中國人尤其危險。出於防癌或防病的角度,適量飲酒絕對不是好的建議,更有效更簡單的方法永遠是——不喝酒。

我的這篇文章發布之後掀起軒然大波,閱讀量很快超過150萬,評論近千條,支持的不少,反駁的更多,我看評論都哭笑不得。有人說,「我看得白血病的孩子大人沒幾個喝酒的,老漢我喝了幾十年,幹細胞還是乾的濕細胞還是濕的,寫這文章賺不少稿費吧!」還有人說,「如果武松不喝酒,他敢打虎嗎?如果武大郎能喝酒,西門慶敢撩潘金蓮嗎?」還有人罵我「漢奸」,說「中國白酒是抗癌的,祖國的歷史文化酒文化是少不了的,為什麼要聽國外專家和機構的」……

對於這些讀者,我其實是很心疼的。因為多數老百姓的認知達不到能夠鑒別科學和偽科學的程度,他甚至看到偽科學就想轉。為什麼想轉?因為偽科學總是斬釘截鐵,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希望。而做這些科普,我最核心的東西,也是想給大家帶來希望。

2016年9月,我開始在公眾號里為大家介紹一些抗癌新葯。大家都清楚,「打假」會帶來很高的閱讀量,但從那時起,我寫的「打假文」越來越少,我更願意用我所學、加上在藥廠工作的經驗,去告訴大家,這個葯好不好,那個療法值不值得期待。

實話實說,我介紹的那些葯,大部分還沒有在中國上市,很多患者用不上。但我還是想介紹,因為,我想讓大家知道科研工作者沒有停下來,國外有新葯,雖然你現在還用不到,但是你千萬不要停止治療。

電影《我不是葯神》引發了一系列關於國內進口抗癌藥引進、定價的討論。 圖 / 網路

現實狀況也在證明這一點。例如,用於治療非小細胞肺癌的「奧希替尼」(商品名「泰瑞沙」),它的藥效和副作用都全面碾壓化療葯,不僅創造了美國FDA有史以來最快的上市速度,也創造了進口葯在中國最快的審批速度,從受理到上市申請批准僅用了7個月,而第三代奧希替尼與第二代同時到達中國,只晚於美國1年4個月。而就在最近,國家醫療保障局發文,17種抗癌藥物納入醫保,其中就有奧希替尼,納入醫保後,它的價格降幅達高達71%。

我知道,癌症本身不是一個活潑的話題,甚至有些讓人抑鬱,大家讀起來很不容易。所以,在每篇文章最後,我會附上一張癌症康復者的照片,是想告訴大家,癌症是可以轉變成慢性病甚至治癒的,千萬不要隨意放棄。最初,我附的照片多是國外癌症康復者,現在,也開始有更多的中國患者站出來。

今年5月,我建了一個40歲以下的癌症患者互助群——「菠蘿的年輕朋友們」。200多號人在裡面,他們患上的癌症各異,肺癌、卵巢癌、乳腺癌、胃癌等等都有,但是都樂觀、坦誠、受過良好教育、積極學習新知識。我們的目標很簡單:共同學習,分享資料,互相支持,一起闢謠。

最近,這群人自己搞了個公眾號,開始寫科普故事,叫「愈路」。一個叫「大萌倩」的留美博士生,現在乳腺癌結束治療第二年,專門寫了一篇科普文來探討「化療期間,能不能吃辣?」

他們查了許多文獻,得到的結果是:現在並沒有明確的科學研究證明食用辣椒和癌症的生長、癌症病人的預後,有任何關係。但許多美國的權威機構,包括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發布的關於化療中癌症患者的營養指導中,都提到了「化療期間盡量避免辛辣的食物」,目的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化療副作用和併發症。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你是很愛吃辣的、並且吃辣沒有不良反應的患者,是可以吃的,不過要適量,如果吃了有嚴重副反應,那還是別火上澆油了。

我看到他們寫這樣的文章,真的很高興。你想,一群患了癌症的年輕人開始做科普,而他們竟然是通過我認識的,這個就足夠讓我驕傲了。

「Big Picture」

今年年初,大年三十那一天,我正式從製藥公司辭職,舉家搬回國,全職做兒童癌症公益。

從國外搬回中國來做公益挺難的。之前,我爸媽可以很驕傲地對周圍人說:「我兒子是美國一線科學家,在世界最好的藥廠之一研究抗癌新葯。」但知道我要回國後,我媽說,你現在回來了,又不是藥廠的了,又不是美國的了,又不是科學家了,別人不聽你的怎麼辦?

這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但我做出這個決定大概只用了兩三個星期。之所以決定做中國兒童癌症公益,也是因為看到了太多不合理的事。

當下,全世界的兒童癌症患者都面臨的一個共同難題是——好用的葯太少了。一個數據是,過去近30年,我們開發了200多個抗癌新葯,只有3個是給孩子們的。

對於中國的患癌兒童而言,他們的處境更是艱難。

每一年,中國有4萬個兒童得癌症,而中國患癌兒童的5年存活率,遠遠低於歐美髮達國家。這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還是那個問題——不了解,信息嚴重缺失。

中美兒童癌症存活率對比。 圖 / 網路

目前,我們國內還沒有兒童腫瘤這一學科,很多成人腫瘤科醫生在治療兒童腫瘤,但兒童腫瘤並不是小一號的成人腫瘤,它的生物學特性和成人的很不一樣。就拿腦膠質瘤來說,得了這個病,同樣的藥物可能成人吃了好轉了,兒童吃了卻沒有效果,一些藥物在兒童身上是完全無效的,仍有不少醫生在給兒童使用。

我曾經在百度上搜「兒童癌症」,第一個出來的居然是「兒童為什麼會得癌?大多數還是跟媽媽有關」,典型的標題黨,非常奇葩,而且那個網站一點進去全是廣告。在美國,如果在谷歌輸入框里搜索children cancer,會有非常清晰系統的科普,而中國沒有一個專業的兒童癌症科普網站。

這也促使我開始做向日葵兒童,我們想做一個系統性的,中國最好的,最全面的,最權威的,最專業的,最信得過的兒童癌症科普網站。除了做科普,我們還要做科研。為什麼我要回到中國來做科研?因為這件事只有在中國能做。

中國有著全球最龐大的兒童癌症患者群,因為人口越多,患者越多。而且中國有一個全球都沒有的優勢——中國的好醫院特別少。對患者來說,這絕對是不好的,但是對科研來說卻是極其好的。

我之前在諾華做了多年橫紋肌肉瘤的研究,這是一種兒童腫瘤。我做研究的時候,一件特別麻煩的事就是患者少,我做了半天實驗,卻沒有辦法拿到患者的新鮮腫瘤組織來測試。要知道,我們試驗常用的橫紋細胞瘤的細胞系,已經在試驗室里養了40年了。它們還真的和小孩身上的腫瘤細胞一樣么?誰也沒有數,我個人很懷疑。

而在中國,對於某一種亞型的兒童癌症來說,中國一個主任醫師一天經手的患者量,有可能超過美國一個醫生的全年。

這次回國,我在網路上徵集了近萬名志願者,他們身份不同,有博士在讀的學生,有協和的醫生,上海交大的教授,麥肯錫的諮詢師,哈佛畢業的律師,美國頂尖葯企的研究員等等。我們希望未來搜索「兒童癌症」,出來的都是向日葵平台的文章,讓每一位兒童都不再被誤診,並接受家庭經濟承受能力之內最好的治療。

可能每個選擇癌症科研方向的人一開始都被某種東西觸動過,但是慢慢就被生活磨沒了,只是,我覺得在夜深人靜的某些時候,還是需要坐下來看一下我們叫「big picture」,想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Tom,是我在諾華的同事。他是一名製藥科學家,他親手合成的肺癌二代靶向新葯Zykadia(色瑞替尼)已經上市,全世界上萬患者將從中受益。這是個非常牛的葯,我親眼見過本身已經咳血的肺癌患者,服用藥物幾天後,癥狀就幾乎完全消失,生活恢復正常。但同時,他也是一名晚期結直腸癌患者,和癌症戰鬥5年多,去年11月在美國去世,享年45歲。

他是我的榜樣。在治療間隙,他還跑到實驗室和人討論下一個科研課題;在癌症擴散的時候,還做網站幫其它患者尋找合適的臨床試驗;他也做癌症科普,他的文字被大家自發地翻譯成中文、西班牙文、俄文、捷克文、荷蘭文。

他還在世時,我們互相寫信,信的結尾都是「to life」(致敬生命)。他去世後,每次我想偷懶的時候,一想到和他通的信,我就不敢懈怠。因為很怕以後在另一個世界再見到他,他問我:「菠蘿,多活了這麼些年,說說你到底幹了些啥?」

路才剛剛開始,你不去做,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情。就像李一諾說的,中國問題多麼?多。令人沮喪嗎?經常。信任缺失么?肯定。有無力感嗎?總有。但面對無力感,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行動。

至於希望,我想到了自己曾經給《南方周末》寫的一篇文章,標題叫「把癌症變成慢性病還有多遠?」那篇文章的最後,我寫道——也許在不遠的未來,會有人說:「還記得2016年那會兒大家都以為癌症是絕症么?真是太搞笑了。」

菠蘿與Tom,「to life」。 圖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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