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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如其來的年輕人

原標題:禿如其來的年輕人



撰文/ ? 王先 仉澤翔 周路平 嚴冬雪


編輯/ ? 王曉玲


01

深秋,工作日晚上7點半,我和戴為約在北京CBD地區附近一個地鐵站見面,這是他從公司回家途經的中間地段。每隔兩三分鐘,就有一條自北向南貫穿這個城市的鐵軌從地下呼嘯而過,兩個端點,連接著戴為世俗意義上的角色,一端兒是北五環某互聯網公司寫字樓里的運營主管,一端兒是南四環外城中村出租屋裡的租客。


戴為頭頂有兩塊小小斑禿,還沒有肉眼可見的謝頂那樣誇張。聽說我要找他聊年輕人脫髮,他覺得自己不算典型,「我不年輕啦,30出頭了」,「我還好,我好多同學都脫髮,有的真都快禿了。」


2015年,戴為加班熬了幾個通宵後,不經意間捋了下自己頭頂,發現頭髮一摸掉一把。他感到錯愕,沒想到剛剛30歲的自己,居然也成了網上說的「脫髮的年輕人」中的一員。可是家族又並沒有脫髮史,他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慌。


之後,他到網上搜索了各種關於脫髮的知識,知道有一種脫髮很難解決,那就是遺傳性的雄激素脫髮,他慶幸自己的基因好,不是這種體質,否則畫面估計更不堪設想。


關於頭髮的內容,從此變成了他的關注話題之一。


在中國,跟戴為一樣在脫髮的年輕人,多得超過了外界想像。大概歷史上也沒有哪個時期,脫髮成為年輕人頻繁談論的話題,像是一種時代癥候。



以貴著稱的戴森,今年秋天在紐約推出一款自動捲髮棒Airwrap,售價高達500美元。新捲髮棒在中國同樣刷屏,但網友調侃最多的卻是「我缺的不是錢,而是頭髮」,「我需要的不是捲髮棒,而是生髮棒」這樣的話題。


數據顯示,這一代人的禿頂,的確比以往更早到來。中國健康促進與教育協會公布的一份「脫髮人群調查」結果顯示,目前中國脫髮人群約為2.5億,其中男性脫髮人數1.6億,以20到40歲之間為主,30歲左右發展最快,比上一代人脫髮年齡提前了整整20年。並且,脫髮人群還在每年遞增,甚至超過了糖尿病和高血壓人群數量。


也就是說,85後甚至90後正在成為脫髮大軍的主力。電商平台的數據更為明顯。阿里健康2017年秋天發布了《拯救脫髮趣味白皮書》,購買植髮、護髮產品的消費者中,90後人群已佔據36.1%,即將趕超佔比38.5%的80後,成為擁有脫髮煩惱的主力軍。

在醫生眼裡,除了遺傳佔主因的雄激素脫髮,壓力和睡眠不足是導致現代年輕人脫髮最常見的原因。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皮膚科主任楊淑霞說,雖然沒有詳細的數據,但確實現在每天去其門診看病的脫髮患者大多分布在20到40歲之間,年輕人關注的脫髮,除了雄激素型脫髮和諸如哺乳期的休止型脫髮外,更多和緊張、勞累、休息不好、營養不良有關。


年輕人脫髮當然也帶動了頭髮經濟發展。根據國家衛生部門公布的數據,中國未來10年毛髮健康產業還將以每年260%的速度增長,城市居民用於個人頭部護理的消費正以每年30%的速度急速遞增。相關人士也推測,2015年至2025年,將是中國生髮、養發、植髮市場爆髮式增長的黃金10年,千億養發藍海市場正等待發掘。


盯上年輕人日漸稀疏的頭頂的還有風險投資。2018年初,碧蓮盛宣布獲得華蓋資本5億元戰略投資,碧蓮盛正在籌備A股上市。同年9月,雍禾植髮宣布獲得中信產業基金的戰略投資。


02


在所有脫髮人群中,程序員這個職業被划進重災區。「你再看互聯網公司的那些程序員,幾個是有頭髮的」,關於頭髮,戴為經常會拿程序員舉例,自我愈療。


幾年前,一張北京中關村地鐵站和普通地鐵站乘客對比的內涵圖,一度在網上流傳。直到最近一年,由還沒接通地鐵的北五環外西北旺後廠村,繼承下被調侃的衣缽。



我和戴為走進一家粥鋪,點完菜,他要了瓶啤酒,砰的一聲起開,倒進玻璃杯,順勢撥了撥自己的頭髮指給我:「你看,還有好多白的,在之前的公司掉得更嚴重,壓力大。」


我是5年前認識戴為的,那時他還完全沒有什麼所謂頭髮和亞健康的問題,現在迥然已是中醫脫髮專家。


他告訴我肺是「主管髮膚」的器官。「中醫上講,一般情況下,你要是這邊開始謝頂了」,說著攏了攏額頭兩端,「說明你這個人性格容易暴怒。肝主筋,腎主骨,肺主髮膚,為什麼吸煙的人皮膚都不好,有影響。」戴為一直沒能戒煙。

「你想,壓力大,內分泌就容易紊亂,皮膚油脂散發多了,我原來一天不洗澡頭髮就油油的,頭脂一多,就開始掉頭髮。」戴為說。


戴為自認是職場上的「佛系」年輕人,自從武漢大學研究生畢業來北京,前幾年一直在互聯網公司做一線運營,他說自己不適合做管理崗位,最多做到運營總監,「然後就會卡在這兒」。


但如果繼續選擇走專業這條路,往後精力上又肯定拼不過20多歲的新人。


沒有人永遠年輕,但永遠有年輕人。


戴為很清楚,在北上廣深這類一線城市,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以按部就班的職場路徑發展下去,想靠工資置業甚至實現財務自由是不可能的。沒法置業,便沒法安家,更沒法解決未來孩子上學問題。所以,他需要在30歲左右的年紀,盡量在法律允許的範疇內,快速積累財富,「更需要開闢第二條路」。


說著,戴為望了一眼窗外。這家粥鋪和繁忙的地鐵站隔著一道十字路口,白天隱沒在周圍大廈的投影里,招牌在夜晚才顯得格外透亮。不遠處,國貿三期、央視大廈、財富中心等百米高的建築毗鄰相對,構成北京「上東區」的城市天際線,施工6年但依然在建的中國尊,高到了528米,比紐約帝國大廈還要高出一截,僅次於阿聯酋的迪拜塔。在串起這片建築群的馬路上,如果是在過了晚高峰的深夜,偶爾還能聽到威風凜凜的跑車馬達聲。



一邊是財務自由的人生標杆,一邊是社會上不斷傳播的年紀焦慮。身邊也不乏去了納市敲鐘的「85後」創業者,炒幣大賺第一桶金的「90後」財富新貴。身處其中,戴為完全不理會「成功人士」與「失敗人生」的參考標準不可能,這些聲音交織充斥在媒體和社交網路上,像新流行並且看起來還將繼續流行下去的時代新型病毒。


焦慮由眼睛耳朵傳進大腦心臟,填充得多了,戴莫名感到堵得慌。


投資,是戴為給自己開出的人生藥方。只不過仍在臨床階段。2015年,戴為開始押注外匯,居然真的在市場賺到了60萬元,「1:200的槓桿,一天就賺了20萬」,這讓他高興了好一陣。

60萬元,對於戴為來說,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收入,談不上財務自由,但是至少可以緩一口氣。


壓力沒那麼大了,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換了一份新工作。新公司給的薪水只有原來一半,但相對節奏較慢。最初的幾個月,他覺得狀態開始漸漸恢復正常,早上頭髮也不再一把一把的掉了。


沒想到才過了三四個月,戴為連本帶息跌進去150萬,這裡面有父母的錢,有自己這些年的幾乎全部積蓄,整個人的精神一下就垮掉了。


戴為感覺這個世界難以把握。


前一分鐘還是流奶與蜜的迦南美地,轉瞬間就有可能變成以色列人曾服苦役的埃及。


戴為搬到了北京南端的城中村,房租每月只有750元。他一度不敢告訴妻子和父母,「他們每次一問我還有多少錢,我就說一百來萬吧。」


那段時間,戴為的頭髮掉得尤其厲害,閱讀了各種中醫典籍後,堅信壓力就是自己脫髮的根源。


「我不年輕了,都是中年人了」,他認真扶了扶眼鏡,再次強調。



我告訴他,現代漢語辭典對「中年人」的定義是:年紀在40至60歲之間的人。不過我也很清楚他的潛台詞,對於互聯網運營這個職業,他確實不年輕了。

03


戴為的脫髮是從工作三年後才開始的,何遇要早得多,提前到了大三在樂視網實習的時候。


在視頻網站做剪輯工作的她,和程序員一樣需要長期對著電腦,也不得不經常熬夜。今年24歲的何遇,自稱有三年脫髮史。她算不上禿頂,只是看著發間距明顯越來越寬,她說心裡也越來越慌。


別說是愛美的何遇,就是男性,也大多不能接受脫髮的視覺衝擊。28歲的美團產品經理秦昊,在大學畢業一年多之後開始逐漸被人問到髮際線是什麼情況,「一開始我還以腦門大、額頭高感到自豪,後來發現不對。」過去一年,他的髮際線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後急退,秦昊不得不將頭髮留長,劉海兒朝前努力梳起了中分。


晚上8點鐘左右,他從燈火通明的望京辦公室發來兩張自拍照片,拍攝時間相隔不到10秒鐘,分別是摟起腦門兒,和頭髮中分後劉海兒向兩邊梳起的造型,自嘲說這是「聰明的代價」,「你看互聯網公司的程序員,禿的最多」。


雖然表述有些誇張,但在電腦輻射與熬夜加班雙重加持下,髮際線高的程序員確實不少見。在南京,跳槽到華為不久的楊聰,戴上了假髮。妻子用「放棄治療」來形容他買假髮的決定,楊聰的頭髮也成了朋友們日常編段子的重要靈感來源。


何遇曾經並沒覺得長發能留到腰間是一件多麼特別的事,及腰的長髮已經在她頭頂生長了近20年。如果腦袋可以宣示主權,那麼這長發將是首當其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何遇讀大三那年,由導師推薦,經過兩輪面試,她進了樂視網裡一個網綜部門當實習生,並對接起和某韓國製作人的日常溝通工作。


對於一個初次接觸職場的年輕人來說,這些一開始都是真人秀似的新鮮體驗,但沒過多久,疲憊感就擋不住了。「韓國人好像都不困似的」,在樂視網一年,何遇用完全「晝夜顛倒」來形容自己的作息。經常在深夜裡,韓國導演還拉著她一起排練綜藝節目里的遊戲。


凌晨四五點鐘下班成了何遇那段時間的常態。高強度工作半年後,頭髮脫落的速度讓她感到一陣恐慌,「每天都得洗枕巾,上面全是我的頭髮」。那年雙十一,何遇買了一打枕巾,備著換。自從發現頭髮掉得誇張之後,何遇把原本每月一次的頭皮護理周期逐漸縮短到兩周一次,美髮卡一充三五千。


「每回一去,那個美容師就嚇唬我,說我頭髮毛囊有問題,頭髮不紮根,(雖然)我頭髮啥樣,我自己心裡都有數,但護理還是圖個心安理得。」


「掉頭髮嗎?」,「你髮根毛囊有點堵」,這套話術在理髮師的嘴裡,比算命先生的「印堂發黑」還管用。我常去的一家北京中關村的美容院,三千塊錢的頭皮護理套餐一直賣得不錯。


何遇說,自己加班熬夜換來的工資,幾乎都交給了美容院做頭皮護理,但收效甚微。3個月前,她第一次剪了短髮。


比脫髮更可怕的是,何遇的體重也開始持續上漲,體重和頭髮的失控,讓何遇的心態一起失控了。


何遇的努力也沒能換來太多職場積分。她剛進入公司時,樂視還沒爆發危機,賈躍亭仍是公司里的精神idol,進入門檻相對蠻高,許多年輕人以能進入樂視追求理想為榮。


她實習還不到一年,樂視就接連爆發危機,賈躍亭的形象在她心裡也逐漸倒掉。失去了拚命努力的目標,覺得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她選擇回學校繼續讀研。


至於讀研畢業後想做點什麼,她還沒有考慮,逃跑似的,只希望先在學校做個緩衝,把生活速度放慢下來。


三個月前,何遇做了一次腰椎間盤突出手術,這是她常年剪視頻久坐的後遺症。


現在她更關注自己的身體,在樂視的一切彷彿十分遙遠,但有時候她會突然感到莫名焦慮,何遇也說不清理由,好像心裡有一個人對著空氣在揮拳。

04


戴為從來不理會理髮師的產品推薦,「我就知道是忽悠,主要是現在我這兩邊還能蓋住,不在乎。」


但同樣的話術對27歲的周順起了作用。有一次,理髮師用手撥了撥周順的頭髮,說比較稀疏,有禿頂的風險,問他是不是經常熬夜。周順記得自己頭髮應該挺多挺密的,但心裡還是「有一點點被嚇到了」。


做媒體作息不規律,他確實經常熬夜工作到凌晨以後,白天補覺。



「一開始我沒太在意,但Tony老師說了好幾次,我心裡就擔心了,難不成真的在這個年紀就脫髮?」周順腦子裡開始出現禿頭畫面。理髮師再進一步,拿出類似放大器的東西在他頭頂一小塊區域掃了掃,就著眼前的ipad實時顯示屏講解:你看這塊頭髮多稀疏,這幾個毛囊發炎了。


兩次三番,周順接受了理髮師推薦的3000塊錢頭皮護理套餐,當場做了一次頭皮清潔按摩,洗完之後又給他一指:「你看,以前堵塞的毛孔都打開了。」


他把辦卡的事告訴了朋友,引來許多嘲笑,「你是不是瘋了,居然有一天會這麼好騙」。


「做媒體工作經常熬夜,兩三點睡,內心還是會焦躁,否則不會那麼輕易相信她,(被騙)還是有原因的,真擔心某一天就真的跟某些程序員一樣。」周順覺得,可能心裡還是有自己嚇自己的成分,所以事到臨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為自己這個選擇後悔了小半年。


人們對脫髮的恐懼,大大催生了商家的興趣。那些脫髮不算嚴重的人,不會為此走進醫院。普通人的抗脫之路一般從洗髮水起步,以頭皮護理進階。

十年前,霸王的銷售額便已經超過了14億人民幣,毛利高達9億元。這種以首烏、人蔘、皂角、側柏葉、飛揚草等中草藥為原材料的洗髮水,受到市場的熱情追捧。在成龍「duang」的一聲中,防脫髮的熱潮火遍大江南北。要不是在2010年遭遇致癌風波,霸王的輝煌還能夠延續好些日子。



緊接著,各路生薑系和無硅油洗髮水在超市繼續大行其道;主打「養發、生髮、防脫髮」的章光101,也迅速積累起10多億固定資產,2500多家「專業生髮」連鎖諮詢店一度在中國城市田間遍地開花。


不過,幾乎市面上所有主打頭髮養護概念的產品,都是毀譽參半,因為至今還並沒有嚴密的科學理論和數據做支撐,證明其起作用,甚至有時會被當作「欺騙無知群眾」的代名詞。


「我爸以前就去過老家那邊的章光101門店,還不敢從正門進,怕被熟人撞見尷尬」,一個已經初現脫髮端倪的朋友告訴我。


楊淑霞從專業角度解釋說,只要能夠控油,洗髮水或是頭皮護理對於防脫有一定作用,但是作用不大。


在美髮行業做了10年的理髮師蔣濤,對現在年輕人脫髮現象已經見怪不怪,「尤其是那種斑禿,我們一般叫『鬼剃頭』,好多人白天上班對著電腦,晚上睡不著盯著手機,輻射對掉頭髮都是有影響的。」


他前些年做過代理生髮產品的生意,但現在不給客人推薦了,「有忽悠人的成份在,要想不脫髮,什麼產品都不如睡眠,睡不好、生活沒規律,頭髮肯定會掉,那些做科技開發的,哪有睡得著的。包括我自己頭髮都掉。」


而對於許多洗護產品上標註的增發、生髮功能,楊淑霞則表示都是騙人,「增發是不可能的」,「市場上所謂的生髮產品基本上都是忽悠人」。


和楊淑霞一樣,醫院裡的皮膚科醫生對所謂生髮產品的態度,十有八九是不屑。

05


相比各種防脫用品,植髮可以說是對付頭頂難題的終極手段。


1987年出生的郭陽勇敢地選擇了植髮手術。他曾在一家門戶網站工作了幾年,對這份工作的記憶主要是忙,「天天加班,周六日也經常要加班。」


郭陽說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髮際線似乎有點高。今年才31歲,但看上去已經人到中年,每天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郭陽用了一年時間,做了一個周圍朋友們認為非常大膽決定:他去做了植髮手術。


經過了一年對疼痛感和花銷性價比的心理建設,去年十一黃金周,他走進了北京一個植髮中心。


推子推光了頭髮,用水清理好,一道黑色馬克筆畫出擬補齊的髮際線輪廓,郭陽進了手術室,他面前放著一把看起來有些老舊的按摩椅,按摩椅前面有個洞。郭陽需要做的,是躺在那裡,由醫師將他1500個後枕部位的毛囊組織取出,「栽種」到前額。



一位植髮專家正給用戶植髮


郭陽有點害怕,醫師說只有麻藥打得會稍稍有點疼,但這種痛感在可接受範圍內,一般人都能接受。醫師遞給他一個解壓球,「沒事你可以捏一捏。」


「結果他一針下去,我嚎得整幢樓都能聽到。」


植髮本質上是一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方法。和郭陽一樣,許多植髮的年輕人,考慮到頭髮成活率、疼痛度、可能留下疤痕等等因素,經歷過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的了解和猶豫。


植髮技術在1997年進入中國,但直到近幾年,雍和、科發源等植髮機構才隨著尖叫聲流行起來,這種算不得常規意義的手術,和這個時代眾多追求效率的事物一樣,「上午去種牙,晚上啃蘋果」與「上午去植髮,下午就上班」的廣告,紛紛擠進地鐵和電梯間的廣告屏,激發著人們半信半疑的想像力。


打了麻藥,醫生拿來一件工具,「東戳戳,西戳戳,發現我沒有感覺,就開始用一個像美容儀似的東西繼續戳戳戳,戳完一片之後又拿鑷子把這些毛囊都拔出來,是一個一個小毛茬兒」,郭陽說,接下來由護士們把這些毛囊每50個為一組分開存放,再種進前額。


事後,他甚至有些為自己的勇氣自豪,有朋友嚴重脫髮,會動輒花費幾千塊買各種正規不正規的「生髮產品」,反而對植髮非常謹慎,擔心花費擔心失敗。


郭陽覺得,和無窮無際的加班比起來,植髮的痛苦簡直算是一勞永逸。


作為一種應用顯微外科手術,植髮技術已經有66年歷史。1952年,紐約的皮膚外科醫生諾曼·奧倫特雷發現,從頭皮側面到禿頂部位的毛囊,其實能夠像未移植過一樣正常生長,這證明每一個毛囊都是獨立的,不受其他同伴影響,所以,或許可以把身體其他部位的健康毛囊移植到脫髮部位,來對抗禿頂。他在自己診所里為人成功進行了植髮手術。到1966年,全世界已經有1000多人接受了他開發的植髮技術。


2011年英格蘭足球前鋒魯尼走進倫敦哈利街診所,接受第一次植髮手術,引起媒體瘋狂報道。植髮逐漸成為脫髮症患者可考慮的新治療選擇,2015年到2017年,百度關於植髮相關的搜索數量增長了114%。


而根據市場調研公司Market Research Future公布過一份《全球植髮市場報告》顯示,2023年全球植髮市場規模預計將達到238.8億美元,未來五年的年複合增速將超過24%。



06


劉帥是我這次採訪中遇到的最理性的人。早在2012年,劉帥也曾是脫髮的年輕人。當時他剛剛看完一系列專題報道,發現自己額頭邊「進去了一塊」,他指給我現在已經重新長出頭髮的額頭區域,「當時很明顯,頭髮變得特別細軟,我上網一查,發這可能是脫髮前兆,特別焦慮,然後發現掉得越來越多,頭髮平時都是趴著的,同事說就像戴了假髮,那段時間變化特別大,實在是難以接受,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決定去醫院。第一次去北京某三甲醫院皮膚科求診,擔心掛不上號,劉帥特意假裝提了個行李箱,說自己剛出差回來,希望加個號。「人太多了,用這種方式我才掛上。」


醫生拿工具量了量髮際線尺寸,給出了兩種方案:抹一種叫做米諾地爾的外用藥,或者服一種叫做非那雄安的藥物。


這是目前經過國際醫療界認證過的唯二有效促進毛髮增長的藥物。吃了7個月,劉帥覺得髮際線和發質都有了比較明顯的改觀,到了一年左右,髮絲也不再有那種病態細軟。過了兩年劉帥去複查,醫生把病歷拿出和從前對照,重新量過後,髮際線比最初時退了大概一兩毫米,「這就完全可以忽略了」,醫生說這很正常。


「一個人來看脫髮,我肯定先要判斷是哪種類型」,楊淑霞告訴我,精神性和病理性的治療方式不同。「比如一個人是天天熬夜睡眠不足引起的休止期脫髮,就要告訴他改變生活作息,這種不用醫生來治,自己慢慢就會長出來。」


她說,只要一個人科學地堅持用藥,即便是比較麻煩的雄激素性脫髮,「頭髮的量還是可以保持的」。


不過她也提到,還有相當一部分脫髮的年輕人多少有些「神經質」,「看著頭髮很多,而且脫的量也不是很大,就是說自己每天掉很多頭髮」,但當醫生繼續追問後發現,這個人往往伴隨著輕重不同的焦慮症或抑鬱症,讓其揪著頭髮的問題不放,「這可能只是焦慮症的表現之一,並不見得就一定是脫髮」。



戴為說自己脫髮最嚴重的一段時期,連身體帶精神都在垮掉,體重由畢業時的150斤飆升到170斤,就在他覺得差不多到頂的時候,漲到了190,並且出現了在他以往觀念里只有老年人才會出現的血脂血壓血糖「三高」。那時他的生活一團糟,晨昏顛倒,甚至帶來了脫離正常生活的罪惡感。「算是都市病吧,我覺得算是一种放縱,對自我的放縱。」


我問他怎麼解釋「放縱」,「頹廢,厭倦,對什麼事都覺得生無可戀,因為有巨大的壓力憋著,覺得熬不出來,好像人生已經跌到一個巨大的坑裡,爬不出來。」


根據尼爾森的《中國市場消費者對掉發現象的認知研究》,多數受訪者認為過重壓力已超越環境問題及家庭遺傳,成為導致中國男性脫髮的元兇。


戴為把這歸結為是一種馬上要步入中年的危機,「90%的人危機都是窮,剩下10%那部分是作,這就是中國年輕人和中年人的共同危機」。


我問他,你怎麼定義「年輕人」這個概念,他幾乎不假思索:「剛畢業的都算年輕人」,說完,大概覺得這個概括過於局限,想了兩秒又補充一句:「工作不到5年,沒結婚,沒房貸壓力,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精力飽滿的,都算年輕人。」他點上一支煙,深嘬一口,煙尾亮起一抹紅光,伴著自己並未意識的艷羨語調。


90年代初,當崔健彈著吉他,聲嘶力竭唱起「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的時候,他大概沒有想到,20多年後的移動互聯網時代,單單用「快」來形容變化的速度甚至已經顯得過於單薄。時代的翻台率高到令人咋舌。


估計他更沒想到,脫髮有一天契合著這個時代,成為一種「流行病」,也成了那些為各種概念祭上時間的年輕人焦慮的表徵。社會的造富地殼板塊劇烈碰撞,伴隨著一輪輪技術變革與行業創新,有小鎮青年一戰成名,也有商業巨頭瞬間沉沒。


畢竟這個時代帶給年輕人的,既是前所未有的鹹魚翻身機會,又是一張擠擠挨挨、隨時可能被淘汰的牌桌。有人昨天還仰視著舞台上的老闆「為夢想窒息」,今天就被告知面臨裁員的危機。一個風口上的概念從興起到衰落,周期越來越短。一個被廣泛應用的技術從發明到棄置,有時只需一年。


《愛麗絲漫遊仙境》中,紅桃皇后說,在這片森林裡,「不進等於後退,停滯等於死亡。拚命奔跑,或許能保持在原地」。


(文中戴為、何遇、周順、郭陽、劉帥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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