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友點評 · 每日好詩｜楊鐵軍《丁酉年春回鄉即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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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年春回鄉即景

楊鐵軍

*

楊樹葉子乍見

淡淡的鵝黃，一整排

迎道楊的戮力齊心

才勉為一絲春天的

勤懇。墳地上野草正荒。

*

遠山的黛影

入不了回憶的法眼，

塔寺廟的浮屠

盤繞一群經文的燕子，

嘰嘰喳喳奢度黃昏。

蘋果園或櫻桃園，

追問被時代厭棄的

小麥田。

*

枯水期的河水啊，

我站在土崖高處看到你，

斑鳩的呱呱一遍遍

催促刀尺，再被土塬

空闊的迴音器放大三次，

酸棗的枯枝噗嗤一下

扎破了我的手指。

*

看到了你我才理解

深深的孤獨，雖然歷代有人

埋在周圍，滿面黃土

蓋不住他們受苦的皺紋。

依然是你九曲十八彎

不減分毫。昨日宛然今朝。

*

歷史掩埋了皇親國戚，

在這片貧瘠的風水寶地，

有人挖出了瓷碗、獸骨

也有人挖出了印章的風流，

而它讓我撿起的卻是

一枚童年的黑漆皂角，

不知這些重見天日的喪器，

有否懷念地下的風光？

*

生活在這裡，

有黃河裹挾，

這很難說有什麼好處，

但你沒的選擇，

四川人來過，

為你抵禦日寇，

河南人來過，

為你捕捉鯉魚，

三門峽的泥曾為你

無謂地倒灌渭水，

傳說中的大禹

站在這棵柏樹下眺望，

為你疏通了命脈，

到如今，哪怕你

空空的體內

已無天下的富足，

在你的無底之心

大海依舊徒然無邊，

在你生命的中途，

我亦覺得你的流淌

加深了個人的

枯寂

*

一艘渡船奮力掙扎，

噠噠噠，斜斜沖向上游，

然後在航道的中央熄火，

借著水勢飄到對岸，

寫成一個草草的人字，

水流激烈，起滅一眼眼的

漩渦，二十分鐘左右，

纜繩纏住一顆搖搖欲墜的

柳樹，在鬆軟的河岸

臨時刨開一個渡口，

手忙腳亂地放下吊板，

一腳踏上靈寶縣的柳林。

詩人簡介

楊鐵軍，山西芮城人，北大中文系，西語繫世界文學畢業，寫詩，翻譯。

「凡星」的點評

這是一首帶有強烈地域色彩的詩歌，所以，要讀懂詩中所描寫的人文，地理環境就先要了解一下靈寶縣這個地方，靈寶縣位於豫秦晉三省交界處的河南省西部，南依秦嶺，北瀕黃河。被譽為「黃金之城」、「蘋果之鄉」、「道家之源」、「旅遊觀光勝地」。靈寶縣地處黃河中游，是人類最早活動和發祥地之一。且位於古代長安、洛陽兩大古都之間，古墓葬、古遺址遺存豐富。解放後，相繼出土了兩萬多件珍貴文物，有近百件文物屬全國罕見。由這些我們就很容易理解詩人筆下對黃土，黃河的環境描寫，以及出現的皇親國戚，瓷碗，獸骨，印章這些歷史文化。整首詩的感情基調是低沉的，壓抑的，回鄉的腳步是沉重的，讓人看不到輕鬆與歡快。「墳地，野草，枯水期，空闊的迴音，黃土，空空的體內，無底之心……」這些對故鄉的描寫無一不讓人深切地感覺到了詩人的孤獨，寂寞，凄涼之情。

這首詩有七個小節組成，前三節在寫實，寫景，中間三節寫史，寫過去，最後一節又回歸現實。讀這首詩，就猶如展開一部詩人故鄉的歷史畫卷，古代的，近代的，現代的，一幕幕，一點點的展現在讀者眼前，由此可見，詩人對自己的故鄉應該是熱愛的。所以，詩人才會對故鄉有這般深刻的認識與了解。前三節寫回鄉路上所見景色，在心裡就不由自主的與兒時記憶中的故鄉做著對比，故鄉的發展變化很大（蘋果園或櫻桃園，追問被時代厭棄的，小麥田。）為回鄉卻見不到這個時節故鄉應有的小麥田而感到傷感失落（初春時節，正是小麥返青的時節），（遠山的黛影，入不了回憶的法眼），一切都變得陌生。那濃濃的鄉愁似乎再無可依託。一股孤獨，落寞的心情就此而出。沒有改變的，只有故鄉那些厚重的歷史。中間三節寫故鄉的歷史，寫故鄉有著風光的歷史，也有苦難的過去，但這些，都消散在歷史的時空。只有黃河水依舊奔騰流淌，不改它九曲十八彎的姿態。將自己的鄉愁放在一個廣闊的歷史時空里，詩人有自豪，有痛心，有期待。而最後一節，船終於靠岸，船，代表著人生漂泊之意，不管在外多久，故鄉，永遠是那個可以隨時停靠的港灣。手忙腳亂，一腳踏上故鄉的土地，讓人感受到詩人「近鄉情更怯」，但又迫切的心情。

經編委會評選，「凡星」在中國詩歌網微信公眾號的評論最終入選，她將獲得300元點評稿費。同時感謝「空心吟」（來自網頁）、「和月漁人」（來自網頁）的參與，也在此展出其優秀點評，以資鼓勵，期待其他讀者朋友繼續參與評詩。

中國詩歌網網站和微信公眾號每周四同步推出「詩友點評·每日好詩」，並提前一周公布下一期點評的詩歌。參與點評的途徑有兩個：一是登錄www.zgshige.com找到相應詩歌頁面，在下方留言；一是在本公眾號徵集讀者評論的推送文章下方留言。編輯將綜合網頁和微信的讀者點評，從中選取最佳評論。

「空心吟」的點評

來自中國詩歌網網站

本詩的中心寫的是一個「景」字：家鄉的春景。說是寫春景，只能從一句「一整排迎道揚的戳力齊心才勉為一絲春天的勤懇」及後文寫的燕子，才略作了春的點及。開首一句「楊樹的葉子乍見淡淡的鵝黃」使讀者頓有一種乍暖還寒的感覺。通編寫春，寫的不是春天的繁榮，更是一種落魄的景色。如詩中寫的「墳地的野草正荒」等等。「蘋果園或櫻桃園追問被時代厭棄的小麥田」既體現了詩人心中的無奈與悲哀，也是在追問農業的出路到底在哪裡。然後以黃河沿岸的景色為脈絡，展開更深層次的剖析：這片土地上有過平淡的歷史，也有過崢嶸的風流，有來抗戰過的四川人，也來過捕捉鯉魚的河南人，更有過英雄大禹。所有這些都改變不了「到如今，哪怕你空空的體內，已無天下富足……」的無奈境況。這時，詩人筆峰一轉，寫到一艘在河裡奮力掙扎的渡船，借著水勢，寫了一個「草草的人字」。寫出了作者心中的希望，點明了一切以人為本的主旨。 本詩寫景，場面宏大，既寫了自然之景，也寫了人文歷史之景。全詩情景交融，借景喻情，一氣呵成。足見詩人雄厚的筆墨功底。

「和月漁人」的點評

來自中國詩歌網網站

《丁酉年春回鄉即景》既是回鄉詩，必然曠大深遠。詩人首段即景，以楊樹烘托籠罩出一種初春的寂靜，為整首詩的敘事、敘史奠定了一種寧謐而高遠的情感基調。而楊樹本身帶有的肅立和高大，又給整首詩蒙上了一抹淡淡的惆悵。「棠梨花映白楊樹，儘是生死別離處」，白楊零落，初春野草，離人回鄉，物是人非事已奩，正是憑弔今古之佳處，白楊夾路，路的盡頭，便是這個野草遍布的荒涼墳地，既是荒郊野冢，也是先鄉人所在之處，詩人既借荒冢追思先人，又以此為追思的基點，引起後文對歷史的感懷與提緬。總體來講，首段作為全文的中心，既暗合初春的時間處所，又奠定肅穆悵然的情感基調，起興蓄意，引起下文。 第二段繼續寫景，寫眼前之景，寫遠方之景，但又並不明義，沿著綿延的遠山黛嵐的腳步，溯向逶逶迤迤的遠方。詩人既寫了「入不了」，又以「法眼」作制，虛晃中，將人們從真實的無助中牽引出來，帶到詩人所描摹下的虛擬的真切里。

「浮屠」便是和尚，塔寺廟又為徐然之景，在燕子似的經文符咒中，在這大千世界裡，我們何其渺小，又何其真實，從一個離世的地方，我們轉換思維，漸漸步入回憶的深沉之中。寺廟旁，如今繁盛的果園，帶著鮮紅的果實，化成未來與過去的交界，詩人由此溯回，目光悵遠，來到心底那片無憂慮的小麥田，亦真亦幻，時入時出，今夕不往，境界逐漸提升。第三段借著第二段的寫景，回到近處，目力所及便是山崖下的河水，然而河水歸期未至，唯余乾枯的河床靜靜躺在原地，斑鳩已從寒冬中蘇醒，曠野上，一片空寂，鳥鳴一聲，穿越千里，回聲久久不絕，望的出神發獃的詩人，也不覺一驚，手臂一揚，卻正打在那旁邊乾枯的棗樹枝上，那尖利的刺掙扎在詩人的手指上，正驚醒沉思中的詩人，也將詩人的思緒引轉至聖，以那乾枯的徑至源流悟起，升華佇立，為四段的感懷蓄勢。

第四段則將眼前之景與歷史相接，今古相連，白骨無數，儘是勞動人民的血肉之軀，千年已逝，河流依舊逶迤，人事卻已斗轉星移。 第五段起，開始了追憶思古的歷程，以河流為基點，將時光孕於空間之中，從河流旁挖掘上的遺迹文物寫起，追思流零，既有「皇親國戚」的輝煌，也有禦寇的紛爭，黃河裹挾的，除了黃土高原上那細粉的泥沙，還有泥沙下那艱辛而蘊藉的歷史，大河如時光，不舍晝夜分毫，時光在推進，人世只是多麼渺小的存在呵！臨河而遠眺，人生又算得了什麼，生命之蒼茫，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一場戲劇，仰望蒼穹，那河水流過去的地方，海天相接，曠遠無邊。人的一生，不過是「枯寂」的塵粒，碎了，便化作塵埃，伴著河水，肆意流淌。 第六段，將目光拉回現實中，詩人遠望，或是已然乘上了船，在枯水期的小河中奮力遊走著，汽笛和發動機的噠噠聲將我們從弔古的傷懷中拉了回來，船兒漸漸靠岸，行至江中，慢慢減速，依靠於一處鬆軟的河岸。

第六段，船上的人們，又從船上緩步下來，踏上故鄉，踏上那久違的已然翻新了的土地。詩歌以此為結尾，順承而自然，欲言而又止，利用留白的手法，延續上文懷古的曠遠，將人們帶入無盡的想像之中。整體詩文工整，用筆用情深沉，描寫了一個回鄉遊子的途中見聞，行至家鄉前，一切儘是追憶與感懷，行至家鄉後，一切盡已是空白，唯有濃濃的情，蘊藉在詩人濕濕的心中，悠遠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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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 城

網友點評整理：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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