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你老公在擺地攤！

故事 10-26

貴婦，你老公在擺地攤！

（1）

齊力形容朱丹最愛用的一句話是：滿身的貴婦范兒。

他其實是在反諷。倆口子的月工資，加起來才一萬五，就算朱丹想當貴婦，也沒那個條件。

朱丹只是穿戴比較講究，在力所能極的範圍內，盡量給自己買品質好一些的東西。

與朱丹比起來，齊力就像個民工，只要衣服沒破到遮不住屁股，他就有臉大搖大擺地上街。

這個一九九零年出生的男人，真令朱丹懷疑他其實是他父母那一輩的人。不修邊幅也就算了，他居然也看不慣朱丹的生活作派，說她小資，虛榮，偽貴婦。

比如，朱丹買一個兩千塊的包包，必定會四處打電話，告訴朋友她最近買了一個包，如何如何。買一雙三千塊的鞋，她也必定會四處打電話，告訴朋友那雙鞋如何如何。

在齊力看來，朱丹這樣的舉動，簡直膚淺得令人髮指。他根本不明白，女人之間交換購物心得，是種怎樣的樂趣。

有一次，朱丹終於發了火，那次，她買了件羊絨大衣，正在電話里和一個女友談論得高興，齊力忽然湊上來，對著話筒大聲說：「咦，這大衣五千二？你不是告訴我四百塊錢在仿品批發市場買的嗎？」

電話那端，女友靜默片刻，吱唔兩句就掛了。

朱丹氣瘋了，女友大概真以為她把一件四百的大衣說成五千二。可是天地良心，確實是五千二啊！

一抬頭，看見齊力幸災樂禍的表情，那意思很明白：看你以後再敢炫耀！

這一次，朱丹和他大吵了一架，直到他認錯求饒：「老婆，以後我再也不和你唱反調了。」

（2）

言猶在耳。周一，齊力來接朱丹下班，在電梯里遇到了朱丹的女主管。朱丹赫然發現女主管拎著一隻與她同樣牌子的包，好死不死，朱丹這款要比主管那款貴一些。

朱丹下意識地將包往身後藏了藏，共事這麼久，她自然知道這位主管的德性。

但是晚了，主管已經發現了朱丹的包，問：「你這包也是XX牌的吧？」

朱丹趕緊說：「不是，我買的仿版。」

齊力就在這時搶著說：「別開玩笑了老婆，你什麼時候買過假貨？這包我沒記錯的話，九千多，刷的還是我的信用卡！」

還好，電梯很快到了，朱丹顧不得看主管的表情，趕緊拉著她的二貨老公，倉惶逃離。

路上，朱丹大罵了齊力一頓。齊力十分委屈，第一，他不理解女上司為什麼不能容忍下屬用比她貴的包；第二，他答應要在任何場合維護她的「貴婦」形象，明明做到了呀！

朱丹十分生氣，齊力到底是維護她還是塌她的台，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

（3）

儘管小分歧不斷，但朱丹不得不承認，齊力是很愛她的。雖然收入不高，但她要買什麼，他從來沒二話。

可這也導致了家裡幾乎沒有餘糧。除了必要的生活支出外，大部分收入，都變成了朱丹的衣服、包包、化妝品。

朱丹一直認為，存錢並不是太重要的事，趁著年輕不享受的話，攢了一堆錢然後老了什麼都用不上，又有什麼意思呢？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朱丹的母親突發膽囊炎住院，她老人家在老家一輩子沒有工作過，也沒有醫保。

朱丹接到電話就懵了。因為家裡存款一共只有四千塊，還是上次齊力發的過節費，沒來得及花掉才存下來的。

她急得快哭了。打電話向朋友借錢吧？可是說實話，一直以富足滋潤形象示人的她，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還好，齊力不知從哪裡弄到了兩萬六，好歹交上了母親的住院費。

（4）

朱丹問齊力，這錢是找誰借的？

齊力說：「單位同事一人湊了一點，我把丈母娘的情況說了，大家都很同情，很快就湊出來了。」

朱丹嘴上沒說什麼，可是心裡不是滋味，平時她每次去齊力的單位，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現在卻當了一回賑災對象，以後沒臉再去了。

還有，這借下的錢，總得趕快還上才行。以她目前的消費標準，短期內不可能還上。唯有縮減開支，委屈自己一下了。

可是齊力拍了胸脯：「老婆，你繼續當你的貴婦，這筆債不用你管，我來還！」

話是說得貼心，可是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這種反諷的語氣啊？

「你有什麼辦法？」朱丹問。

齊力遲疑了一下說：「最近我們部門的項目要完工了，會發一筆獎金。」

朱丹這才放了心，打開衣櫃，拿出剛買的一條裙子，穿上，喜滋滋地照鏡子去了。

鏡子里真是個端莊精緻的美人，她嘆了口氣，不知道的人，誰不以為她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

（5）

直到在福地廣場看到齊力。

那天，朱丹和一個女同事在外面辦完事，時間還早，便想逛逛再回單位。正好朱丹要添置內衣，便去了商場，挑了兩件黛安芬的高端系列，信用卡刷了六千九，這個牌子太貴，女同事沒捨得，去了隔壁櫃檯選了一件一百多塊的打折款。

女人之間的心思很微妙，朱丹看得出來，女同事因為自己買的內衣價格遠遠低於朱丹，而有些鬱悶。

出了商場準備回單位時，朱丹赫然發現了齊力。

此時，齊力正蹲在商場門口的噴水池底下，腳下是一個地攤，擺了些鏡子、梳子、帽子、卡包、化妝鏡之類，亂七八糟一大堆。

他居然在擺地攤。

而今天他輪休，此刻明明應該在家看球賽。

朱丹怔住了，女同事也在這時發現了齊力。

然後，女同事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呀，那不是你家齊力嗎？他在擺地攤啊？」

女同事剛才的鬱結之氣一掃而光，再沒有比這更大快人心的事了：你的內衣比我貴30倍又如何？你的老公在擺地攤喲親！

（6）

朱丹沒有去跟齊力打招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單位的。

這晚，齊力回到家時，朱丹已經哭過兩三場了。

齊力進門，裝腔作勢地說：「剛才出去打了一場球，好累。」

他看上去的確很累，在那麼大的太陽下蹲幾個小時，能不累嗎？

朱丹盯著他，冷冷地說：「球場什麼時候搬到福地廣場去了？」

齊力一下就僵住了，沉默半晌才說：「項目的獎金只有兩千塊，根本不夠還債的，我沒辦法才……」

朱丹又一次哭了。她的悲傷，也許不僅僅是因為失了體面，那位女同事不可能放過這件事，不久之後，滿單位都會知道她的老公在擺地攤，平時硬裝出來的貴婦范，也就成了笑柄。

她更傷心的是，齊力偷偷利用休息日擺地攤還債，這個決定如此重大，他竟沒有告訴她。不知在齊力眼裡，她是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他雖然老是諷刺她，但她一直以為他是開玩笑的。

而這次事件，讓她明白了，他是認真的。

（7）

又一個下午，當齊力又在福地廣場滿頭大汗擺攤的時候，朱丹在家裡哭完，終於騰出空隙，慢慢回想婚前婚後的點滴。

婚前，她還在拿實習工資的時候，就曾為了買一支CPB的精華，半個月沒有吃午飯。

那時候，齊力已經是她的男朋友了，他為這事和她大吵一架，認為她把人生過得本末倒置。吵完過後，他為她買了那隻昂貴的精華液，雖然他不知道這玩意兒是幹啥使的。

新婚不久，朱丹參加大學同學的婚禮，同學要求她穿一雙紅色高跟鞋，以配合整個姐妹團的風格。朱丹從來不穿紅色的鞋子，鞋櫃里沒有儲備，於是馬上去商場買了一雙，花了兩千多。齊力很不解，他說反正只穿一天，你在網上買雙幾十塊錢的應應景，不就行了嗎？這個顏色你平時又不穿，花兩千塊只穿一次多浪費！

他不明白的是，如果不在好幾年不見的大學同學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品味，不如不去參加這個婚禮。

那次也是吵了一架，然後齊力又妥協了，乖乖地替她還了信用卡。

這樣的事，還有好多次。

每一次，她都贏了。

她之所以會贏，不是因為她有理，而是因為他愛她。

可是，只有朱丹自己知道，她為什麼喜歡偽裝貴婦。齊力是生長在大城市家庭的獨生子，從小沒有因為家裡窮、父母沒工作，而被親戚鄰居輕視過，也沒有因為繳不起補習費而被同學諷刺過，更沒有因為買不起演出服而被老師排斥過。他不懂。

而這些，都是朱丹從小到大一路嘗過來的。很小的時候，她就發過誓，有朝一日，這些受過的苦，一定要加倍地補償回來。

幸而老天爺對她很好，讓她遇到了齊力。

（8）

齊力正低頭整理貨品，那寒酸的攤布，粗劣的小商品，真是讓人駐足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朱丹嘆了口氣，蹲下來，默默地幫他整理。

他抬頭看到她，大吃一驚。

朱丹一邊整理一邊說：「就算擺地攤，也要擺出氣質和品味來，你看你進的這些貨，我要蹲下來問問價，都是對自己審美的污辱。」又說，「明天是周末，我倆一起去進貨，讓你見識一下姐的品味。」

這個傢伙馬上眉開眼笑，十分天真地說：「你說咱們會不會一不小心，擺地攤擺出個集團企業來。先是地攤，然後是又一個地攤，再一個地攤，最後是全市，全省，全國，都是咱們的地攤連鎖。」

朱丹望一眼四周，幽幽地說：「先別連鎖了，能在福地廣場擺成地攤王，就算出人頭地了。何謂地攤王？就是整個廣場，數你的地攤生意最好，回頭客最多，口碑最佳，退貨自由，實行三包。所有地攤主都奉你為攤王，早上在你還沒來的時候，就有人把最好的位置給你留出來，城管來了，總是你第一個發現，然後一聲呼哨，群攤主隨你而逃……」

她說得起勁，可是齊力已經沒空理睬，他正忙著接待顧客，忙得不亦樂乎。

這真讓朱丹大跌眼鏡：這樣粗糙的東西，居然真有人捧場？

齊力就在這時得意地瞟她一眼：「地攤有地攤的生存環境，你那些精緻的品味，是不適合在這裡顯擺的。」

朱丹搖搖頭，好吧，看在生意不錯的份上，她就暫且承認她的老公是地攤王好了。

她運了運氣，終於喊出了人生中第一次叫賣：「快來看咧，時尚漂亮的頭花咧，正宗韓式化妝鏡咧……」

（9）

這場面很有趣。他們倆口子，一個穿著皺巴巴的夾克，一個穿著精緻套裝打扮得像個貴婦，你一聲，我一聲，你聲剛落，我聲又起。明明是叫賣，可聽起來，好象在對歌。

朱丹的同事們看到這場景，一定驚訝死了。在他們眼裡，她應該羞得連班都不好意思去上才對。

可朱丹不想告訴他們的是：事實上，她早就厭了這種偽貴婦生活，時時緊追名牌，時時注重儀容，生怕自己哪裡失了體面，很累。

她終於明白，小時候發的誓，其實弱爆了。

有些委屈，不用太多昂貴的衣服、太精緻的化妝品，照樣也能武裝起來。比如說，丈夫的愛。

文：斷十六狼一個會講故事的禽獸，我不是你生活的必需品，卻值得你一品再品。微信公眾號：斷十六狼(ID：duanshiliulang) 若有侵權，請聯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