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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構「北洋政治史」:清廷授權無效、曹錕賄選可疑 | 薦書


啟風/文



近年來,大陸有關民國史的佳作頻出,學者們或留意國民政府的內政外交,或關注某一文化現象的前因後果,而很少有人將北洋政府作為研究對象。國內能見到的相關著作,來新夏等所著《北洋軍閥史》,史料、觀點具已陳舊;海外學者陳志讓的《軍紳政權》、齊錫生的《中國的軍閥政治》等,也是新意不再。國內的北洋史研究亟待推陳出新。




任教於四川大學的楊天宏信奉「全部民國史都是政治史」,不僅長期致力於北洋史研究,且常有新見發表。他今年推出的《革故鼎新:民國前期的法律與政治》,是繼十年前《政黨建置與民國政制走向》(社科文獻出版社,2008年)之後的第二本論文集。




由於在《革故鼎新》中,作者和編輯都沒有說明以上兩書的關係,我在此稍作一些補充。首先,這本新書所收文章大多發表於2008年之後,只有《北伐期間的反教暴力事件及其責任人問題》等少數幾篇,和《政黨建置與民國政制走向》一書內容重合。




其次,作者還將部分舊文進行了整合,如《北伐前夕中國政治中文武關係的變化》《地方意識興起與中國政治的區域化》《北伐前夕中國政治中的外國因素》三篇,在添加導言和結語後,被合為長文《北伐前夕中國政治格局及變化趨向》,有助於讀者貫通思路。






兩個經典駁論




雖然是一本論文集,但《革故鼎新》的內容雜而不亂,主旨頗為鮮明,即還原北洋政府在近代政治轉型中的真實面貌。全書內容大致分為三塊:




一是對流行觀點的辨偽去妄,包括客觀評價《清帝退位詔書》的作用、澄清曹錕賄選的傳統說法、重估善後會議的影響等;




二是鉤沉重要史事,如對北洋時期司法官員處境、爭取裁撤「治外法權」的研究;



三是探尋北洋政府的轉型意義,作者對民初歷次制憲、「北洋正統」存廢等,都有獨到見解。




在這十幾篇文章中,最具學術和思想價值的,應當是《「清帝退位詔書與「五族共和」的構建》和《曹錕「賄選」控告的法律證據研究》兩篇。




前者針對的是2011年「辛亥百年」之際,政治學學者高全喜所寫的《立憲時刻》。他在書中聲稱,《清帝退位詔書》具有憲法性文件的意義,是南北「雙方都接受並有約束力的建國契約」,發揮了終止暴力、轉移主權、授予新政權合法性、維繫「五族共和」及邊疆領土完整的多重作用。




對於高全喜的這一觀點,當年不少人曾撰文批評,其中最有力的還是楊天宏。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從政治學概念著手,辨析了主權和統治權的區別,指出所謂「主權轉移」在學理上根本不能成立;隨後,他憑藉豐富的史料,闡明了兩個關鍵點,一是民國政府建立於清帝退位之前,並不需要清廷「授權」;二是清廷覆亡前,其對邊疆的管理已是力不從心,又有什麼能力向民國政府移交版圖?楊天宏總結說,





「《清帝退位詔書》不過是一道末代皇帝退出歷史舞台的『告別諭旨』而已,並無後來詮釋者賦予的那麼多深意。」






楊天宏將對高全喜等人的辯駁,作為《革故鼎新》正文的開篇,因為正是清帝退位、南北統一,才催生了本書的研究對象——北洋政府。圍繞北洋政府,腐敗和賣國是被貼的最多的兩個標籤,其中腐敗的一個重要體現,就是「曹錕賄選」。事情的經過,陶菊隱、丁中江在他們所著的「史話」中都有詳敘,《北洋軍閥史》的定論是,





「經過高價收買和武力脅迫,曹錕終於如願『當選』了中華民國大總統」。




後世為曹錕辯護的人不是沒有,但他們大多是從理解,而非事實層面出發,如關注民國憲政史的學者嚴泉認為,賄選的發生,




「表明軍閥對民主政治合法性的認同,雖然他們盡可以訴諸武力奪取選票,卻並未如此行事」。




楊天宏則是通過爬梳史料,指出曹錕向每名議員簽發的5000元支票,其實有補發歷年所欠工資的意味,發放時並未預設條件。後來選舉總統,確有至少110名接受了支票的議員,沒有投票給曹錕。1924年直系政權倒台,復出的段祺瑞曾嚴查賄選事件,也未能搜集到有力證據,只好不了了之。




在楊天宏看來,曹錕之所以要大費周章地為議員發薪,只是想湊足參加投票的法定人數,讓選舉程序一切「合法」。至於議員們選誰並不重要——在當時「直系其實無須拉票,只要能開成選舉會,總統就非曹莫屬」,自然不必賄選。




在楊天宏看來,「曹錕賄選」的流言廣泛傳播後,最重要的影響,不是毀掉了曹錕的個人聲譽,導致其失敗,而是讓1923年憲法(「曹錕憲法」)——北洋時期最完善的一部憲法,成為眾矢之的,無法施行。《革故鼎新》中有關民初制憲問題的討論頗多。




圖:1927年,曹錕(左一)接受記者採訪




系統解讀「北洋之敗」




作為一名有「野心」的學者,楊天宏不滿足於對少數具體問題的澄清或重塑,他還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矯正民國史研究中的某些不良傾向,比如過分注重文化史,輕視政治史;又如習慣「碎片化」,不顧「整體史」;再如著作卷軼浩繁,而無「系統性」。《革故鼎新》的緒論和代跋,即是楊天宏針對民國史研究中這些問題,專門撰寫的兩篇文章。




楊天宏直言,在民國政治史方面,很多基本史實問題尚未解決,學者們就轉向西方學界所注重的社會史、文化史研究,實在操之過急。他認為,政治史是「解開民國全部歷史密藏的鑰匙」,而




「一旦選擇政治史作為整合全部民國史研究的進路」,有關「歷史學『碎片化』的擔憂,或將成為大可不必的杞憂」。




因此,楊天宏選擇的研究方向就是北洋政治史。




其實,歷史研究的「碎片化」問題,早已引起不少學者的注意。比如蕭功秦教授曾結合自己的治學經驗,指出克服「碎片化」要靠問題意識,





「如果我們頭腦中有一個貫穿於其中的問題意識,我們從這一問題意識入手,始終以這一問題意識為線索來觀察歷史,在一以貫之地回應這一問題的過程中來考察歷史,就會形成以這一問題為中心的對於兩百年歷史的整體的理解,碎片化的傾向也能得到克服。」



當然,蕭功秦自己就有很好的問題意識。





圖:楊天宏教授




在《革故鼎新》中,我們能看到,為克服「碎片化」傾向,楊天宏不僅實踐了自己所說的以政治史為綱,也一直保有問題意識。本書內容全部有關政治,研究的是北洋政治史中的重要事件,而所有這些研究,為的都是解釋北洋時期的中國走向問題。




舉例來說,楊天宏談《清帝退位詔書》的真實作用,解釋的是民國合法性的取得過程;澄清賄選,是要展示北洋「法統」的淪喪;至於各系對「北洋正統」的爭奪、各界對善後會議的期盼,以及地方自治、「反帝」等觀念的流行,都是導致北洋政府崩潰,並被國民政府取代的關鍵因素。讀者從這幾篇文章,即能看出雙方的一些勝負緣由。



楊天宏理想中的民國史研究,不僅僅要免於「碎片化」,還要有「系統性」。用他的話說,「一個一以貫之的系統」,必須至少滿足「四方面要求:一是內容完備周至,二是學術思想一以貫之,三是建構了能夠將多層面的歷史事實擺放在合理位置的邏輯框架,四是提供了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體系」,是真正的「高標準,嚴要求」了。




從《革故鼎新》來看,我想楊天宏有可能是要從民初法統問題入手,重構「系統性」的北洋史研究。




對歷史的重構,通常有兩條路經,一是通過新發現的史料,如茅海建教授通過翻查清宮未刊檔案,重寫了有關戊戌變法的一系列事件;二是在常見史料中挖掘新意,如辛德勇教授一再表示,讀好「二十四史」等所謂「正史」,同樣能有新的發現。




相對來說,楊天宏更接近於後者,使用的雖然主要是報刊、回憶等常見材料,但能寫出不同前人的觀點。




於治史而言,楊天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優點,就是對互為敵手的北洋系和革命黨,他能一視同仁,不刻意苛責或溢美其中任何一方。在《革故鼎新》里,他對孫中山的「革命」情結和袁世凱的私心誤國,即都有批評。而很多學者,會有研究誰,就一味說誰好話的傾向。




憑藉此相對客觀的立場,相信楊天宏未來一定能為北洋政治史留下一部「系統性」著作。




本文原刊於《鳳凰周刊》2018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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