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月刊》頭條詩人|梁 平《行 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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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詩歌月刊》2018年10月頭條詩人——梁平。
梁 平,當代詩人。著有詩集《梁平詩選》《巴與蜀:兩個二重奏》《深呼吸》《家譜》等10部,詩歌評論集《閱讀的姿勢》,散文隨筆集《子在川上曰》和長篇小說《朝天門》。獲第二屆中華圖書特別獎、中國作家郭沫若詩歌獎、四川文學獎、巴蜀文藝獎金獎等。作品被譯介到英國、美國、法國、德國、日本、韓國、波蘭、保加利亞、俄羅斯等國。現為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作協詩歌委員會副主任、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成都市文聯主席。
主 編 薦 語
本期推出詩壇老將梁平先生的新作《行色》。這組詩,好在內容的精神,好在語詞的勁健,好在行文的洗鍊,好在基調的清奇。以上評語,可能與我新近重讀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有關。我在分析他的文本時,審美標準和尺度受到了司空圖的很大影響。
所謂精神,司空圖曰:「欲返不盡,相期與來」,「生氣遠出,不著死灰」,是說詩人返歸於自身精神的積累而不停止,種種意象就如同約好一樣,源源不斷地到來,所創作的詩歌自然滿眼生機盎然,沒有死氣沉沉。孫聯奎《詩品臆說》中也說:「精神滿腹,自然生氣勃勃;生氣勃勃,何處著得死灰,果能聚精會神,文字豈有死木槁灰者?」所謂勁健,司空圖云:「形神如空,行氣如虹」、「喻彼行健,是謂存雄」,是指詩人思維如天馬行空、任意奔走,筆力如長虹貫日、強勁恢宏。同時,詩人要把天地運化的那種強健有力的氣勢展示出來,形成沉雄剛勁的風格。梁平的《行色》體現了這些美學風格和詩學追求。他的詩越來越取法自然,越來越老辣莊嚴,俯拾日常事物之內在微變和質變,敏銳用詩文本表達瞬間之悟。比如他的《樹化石秘籍》《天鴿襲港》《聽經圖》,以及他筆下的惠山泥人和瞎子阿炳,寬窄巷和養蜂人,無不是意趣充沛,氣韻豐溢,詞句強勁有力,力透紙背,在天馬行空之間,意念抵達深遠,詩意生機勃勃。
—— 李雲
《詩歌月刊》2018年10月封面
行 色
和父母親過年
城裡已經空空蕩蕩,
父親母親在陽台上聽稀疏的爆竹,
一聲比一聲孤零。
好清靜喲——母親自言自語,
耳背的母親說出清靜讓我驚訝,
如雷轟頂。膝下四世同堂,
熱鬧只是片刻,清靜了。
父親也一言不發,
只盯著對面的嘉陵江,向遠。
一隻麻雀在眼前飛來飛去,
最後飛走了。
我知道我也要離開,
年後的清靜應該比現在更冷。
此時無聲,聽得見落葉的微響,
一盆金錢橘掛滿了金黃,
父親喃喃地說,不甜。
樹化石秘籍
準噶爾戈壁的侏羅紀,
記事在石頭上。
那株億萬年前的喬木,
硅化了,經絡刻寫的年輪,
不能塗改和演變,
有鷹眼的指認,
我手裡石頭的基因,
一目了然。
石頭的斑駁里,
我查看它的家譜。
一棵樹把自己的身體放倒,
與時光交媾,每個紀元都朝氣蓬勃。
上了年紀的沙漠,
守護了一滴水,一次澆築,
那些樹皮與骨骼包了漿,
彈跳到了地表,
油浸、光滑的肌膚,堅硬如鐵。
硅化了的木,
聽得見呼吸的澎湃;
樹化了的石,
看的見生命的色彩。
它們是奇台地道的原住民,
有自己的姓氏和名字,
我帶回的那塊石頭叫茱莉婭,
夜夜歌聲婉轉。
馬背上的哈薩克少年
躺在草坡上,
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
大到看不見牛羊、飛鳥,
只有漫無邊際的藍,與我匹配。
天上沒有雲,
乾乾淨淨的藍,
我忘乎了所以。
幾匹快馬疾馳而來,
圍著我撒歡。
草皮在吱吱地伴奏,
我聞到陽光烘烤的草的香,
酥軟了每個骨節。
鐵青色的馬,鐵青色的臉,
馬上的哈薩克少年,
出自於天空的藍。
馬背上的年齡,
是我的幼年。
剽悍、威武的坐騎,
比旋轉的木馬還馴服。
他們要帶我去兜風,
風捲起衣衫,遮住了臉。
一束逆光打來,我從馬的胯下溜走,
沒說聲再見。
江布拉克的錯覺
小麥,小麥,
波濤如此洶湧。
姑娘的鏡頭留下我背影,
在江布拉克。
我不是那個守望者,
這裡沒有田,
那望不到邊的是海。
海結晶為饢,
行走千里戈壁的饢,
因為這海的浩瀚,
懷揣了天下。
我在天山北麓的奇台,
撞見了赫拉克利特。
古希臘老頭倒一杯水,
從坡底流向頂端,
他說「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
都是同一條路。」
我的車在這條路上空擋,
向上滑行、加速,
一朵雲被我一把擄下,
在天堂與人間,做我的壓寨。
天山山脈橫卧天邊,
一條潔白的浴巾招搖,
我在山下走了三天三夜,
也沒有披掛在身。
走不完的大漠,
恍惚還在原地。
剛出浴的她,似睡非睡,
依然媚態。
天鴿襲港
此時此刻,我在。
天鴿集結在東南偏南,
北緯21.5度,東經114.6度,
時速65公里,在港西登陸。
港人老蔡說來看我,
等到一條微信——
出街危險,樹枝雜物橫飛如子彈。
我似乎已經中彈,捂住傷口,
莊嚴地告訴他,千萬別,
還不到生離死別。
他還是在槍林彈雨之前,
趕來,也算生死之交。
我的房間看不見風起雲湧,
只聽見天鴿的嘶鳴。
我們在手機上看落荒的逃竄,
沉默不語。
怡東酒店正在溫馨提示:
天鴿的眼壁爆發對流,
颱風眼清空,將有超強颱風。
請大家不要外出,
留店盡興享用餐飲設施。
在羅平做花的王
一頭扎進花海,在羅平,
遍地黃金甲隨意披掛,
有了王的氣概。
那些花的姑娘恭迎的架勢,
足以讓英雄束手就擒。
藍天與白雲失寵,
眼裡,只有窈窕與招展,
早晨宛若鄰家的少女,
中午就風姿綽約,多情妖嬈,
黃昏還在身後,一搖擺,
成了貴夫人。
難怪說女大十八變,
我在八百畝浩蕩里的陷入,
應接不暇,只鍾情於一朵。
不考慮是否能夠突圍,
不考慮是不是入贅,
做一次王,一次奢侈的前呼後擁,
就夠了,可以山呼海嘯。
養 蜂 人
蜂箱里囤積的樂譜,
一張張打開,都是風暴。
油菜花地里的交響,從蜂的翅膀上,
升騰起來,與陽光互為照耀。
一個人巡走的舞台,
一個人的千軍萬馬,
只要花開,就必須燦爛。
比游牧更孤獨的棚架,
在花海里時隱時現,
一張簡易床,一口鍋,兩隻耳朵,
聽蜂的私房話,血脈僨張,
身邊的那條多依河漲潮,
溫潤了所有的夢。
已經很久沒有與人交流了,
習慣了蜂的甜言蜜語,
那些激越與舒緩。
一陣風過,花瓣的雨灑落,
在他的身上,我的身上,
從來沒有謝幕。
寫首詩給花海里的山
三月的羅平一幅畫,
無比奢侈的金色的油彩肆意潑灑,
沒有留白。天地之間鋪開畫布,
隨意裁剪一塊,都是極品。
行走在畫里的人如同螞蟻,
只有那些形似灕江山水的山,
從花海里長出來的山,
突兀地生長,毫無關聯地生長,
與滿目的金黃互為抬舉。
星星點點的墨綠,如同美人的痣,
鑲嵌在畫布上,與畫風匹配。
所以我得留一首詩給這裡的山,
即使只是陪襯。
聽 經 圖
從寺廟裡出來,
彌勒佛在這裡打坐,
攀西一硯生靈。鳥可以飛,
草可以長,山可以拔節,
不能一眼望穿。
然後輕描淡寫,
一筆行走千年的社稷,
黑字有了白,
畫上的行雲流水,
翻卷江山起伏的濤聲。
這是一尊滿腹的經綸,
阿彌陀佛了。
一硯方圓,
過眼都是雲煙,
即使沒有那串佛珠數落,
照樣普度眾生。
丹江道茶
告別武當,
鄂西的山還在骨節里威武,
漢水蒸發的溫潤,
源自真武大帝修鍊的內丹,
針尖那麼一點,
得了道。
道場氣象浩蕩,
陰陽分割的八卦直抵太極。
上風上水的丹江,
滿山遍野的茶,
黑、白,綠、紅,
茶杯里的沉浮,
看見今生與來世。
我習慣了的竹葉青,
應該用丹江水煮。
不離不棄的峨眉雀舌,
和我上了一趟武當,
不再嘰嘰喳喳。
一壺道茶在丹江釅了,
一飲而盡。
寬 窄 巷
寬巷子不寬,
滿蒙的馬蹄銷聲匿跡,
沒有一種遙想可以回到從前。
遊人如織,人滿不為患,
那些閒情逸緻,接踵而至。
閑的奢侈在老牆根下,
一朵無名小花,孤獨而任性。
我坐在小木凳上,閉上眼,
聽憑挖耳師傅的擺弄,
滿世界的嘈雜就這樣被掏出來,
耳根清凈了。
寬巷子天天密不透風,
眼花繚亂的任何一個動靜,
都是風景。
窄巷子不窄,
裝得下天南地北的方言,
行色匆匆的腳步,慢下來。
我的黃皮膚白皮膚黑皮膚的兄弟,
我的藍眼睛、灰褐色眼睛的姊妹,
擦肩而過就能合上節拍。
下午茶可以泡軟陽光,
啤酒可以點燃黑夜,
伸手摘一顆天上的星星,
這裡就是浩瀚的星河。
我在涅瓦河畔坐守過的白夜,
複製在這個巷子里多年了,
有一個叫詩歌的美女,
風韻猶存。
海壽島上
西江淡水餵養的島,
海一樣高壽。我從水上走來,
這樣唯一可能觸摸到她的年輪。
擺渡的甲板上,沒有鰓的呼吸有水的蕩漾,
珠江與南海都一飲而盡。
我在島上就是一尾魚,
游曳在綠蔭之中。另一群魚在島上,
妄議有一種藍叫海之藍,
聽懂這些魚的謎語,一劍封喉,
再年輕的海,也不敢繼續藍了。
島上的水文刻度就是海的生辰,
海在隔壁。島上種一棵樹種幾行詩給海,
不虛此行。我最後一行結尾在路邊,
那個滿頭灰白的老太太,
臉上溝壑交錯,一看就在深水區。
樹上的菠蘿蜜
菠蘿蜜的蜜,一種看不見的香,
擠進風的身體,風過,嘴上生津。
不敢節外生枝的菠蘿蜜,在樹的主幹上,
長成龐然大物。
島上有同名同姓的我,
和另一個梁平在樹下合影,
兩顆巨大的菠蘿蜜,
在我們頭頂像商家的標記,
模樣有喜感,我可能就是這裡的
原住民。
惠山泥人屋
惠山古鎮的泥人屋,
比左鄰右舍的門帘與招牌都低調。
麻雀在台階上蹓達,
被我和我本家的曉明兄弟打擾,飛了。
店家在給泥人描紅,一個江南少女,
含情脈脈,呼之欲出。
我在屋裡轉了一圈,清冷里,
想像當年老佛爺五十大壽上的八仙,
帶給惠山東北坡山腳下,
那些黑泥的榮耀。
年代久遠,已經回不到過去,
那些胖乎乎的傢伙一點沒有減肥,
觀音、彌陀食了人間煙火,
和我一樣可以妙趣橫生。
滿屋子手捏的戲文,京劇、崑劇,
以及地方戲的一個摺子,
我聽得見滿堂喝彩。
我知道這僅僅是我和我兄弟的澎湃,
有一條秘密通道直達。
店家還埋頭在那裡,
他手裡的老漁翁正在收線收桿,
我是被他釣起的那條魚。
借一雙眼睛給阿炳
阿炳的眼睛瞎了,
太湖水沖洗不掉太多的陰霾。
一身道骨被仙風輕描淡寫,
二胡流落街頭,行弓的滯意與頓挫,
把江南的風聲、雨聲繞指成斷腸。
我每一次在他的塑像前,
為自己的一雙大眼深深自責,
我想把我的眼睛借給阿炳,
讓他看見滿世界綻放的鮮花,
滿世界對他的仰望。
惠山腳下,二泉映照的月亮,
銀輝書寫江山,氣貫天涯。
阿炳什麼都看不見了,
看不見小澤征爾翻飛的指揮棒,
看不見大師一低頭的淚涌,
看不見那個日本式跪拜的定格。
這所有看不見的震撼,
在阿炳兩根弦的中國琴上,
汪洋向遠、向無邊的遼闊,蕩漾。
做夢的盧生
那個盧生,
就不該碰上呂洞賓。
愛情潦倒就潦倒,
偏要一枕黃粱,
洞房花燭,金榜題名,
得意而忘形。
那個磁枕就是神仙的套,
浮生一世,
半碗小米下鍋,
還原的真相,
比淘米剩下的水更混濁。
粥還沒熬熟,
夢醒了,落下笑柄。
床榻上的盧生,
假寐在那裡,
我真想上前拉他起來,
給兩巴掌,打臉上。
然後,滅了那些非份,
喝自己的小米粥,
過自己的日子。
創 作 談
關於詩歌,我的隻言片語
梁 平
1)寫詩四十年,從來就沒有得意洋洋的時候。我不去深究那些「天下第一」的真實和底氣,也不去甄別那些自負、自戀里藏有多少心虛和自卑,更願意把這個歸結於自己天資愚鈍,或者臉皮還不算太厚。於是,老老實實地寫自己想寫的情感與物事。我的寫作總是有「我」在,七情六慾,上天入地。我的文字認同我的血緣、胎記,以及「家」的譜系,這是我對故鄉和家國基因的指認。家對於我,是一生寫作的土壤。我敢肯定地說,以前、現在以及以後的寫作,都不會偏離和捨棄這樣的譜系。我這樣執意固守,就是希望自己的寫作能夠「有血有肉」,有活生生的「我」。
2)我一直是詩歌的散兵游勇。20世紀八十年代詩歌運動和流派風起雲湧,我沒參加任何流派,任何運動,而其中的將帥人物、中流砥柱很多都是朋友,哥們兒情感一點不受影響。我總是覺得,參加了無非有兩個可能:一是在群體中可以抱團取暖,相互激勵,加快成長速度;另一種可能,創作視野和路子變窄,久而久之,淪為近親寫作和門戶寫作。詩歌寫作的風格與技法林林總總,抒情與反抒情、傳統與現代、口語與非口語等,所有這些都可以剝離、互補、滲透,並不是非此即彼。就像武林高手,每個高手都有獨門絕技,而真正的高手,還能熟悉和掌握十八般武藝。
3)重慶與成都是我生活的地理,也是生命與精神向外延展的重要基地。認識自己必須認識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城市。要在習以為常、見慣不驚中洞悉它的變化,包括日常生活、社會形態、人們的觀念與精神世界的演變。現實不是一個空泛而虛假的概念,不是簡單的油鹽醬醋,不是土地和莊稼、城市與霓虹,而是既可細微至生命內核最隱秘的部分,亦可宏大至朗朗乾坤。所以需要重新發現和認識。這個過程就是詩歌知冷知暖、知苦知痛,就是人間煙火。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現實,以這樣的認知讓我的寫作落地生根。
4)我承認我是城市的書寫者。我喜歡在自己生存的城市尋找入口,把筆觸滲透到城市的寫作中。現代文明催生了城市化進程,鄉村與田園漸行漸遠,城市已經成為人口集中、人的情感和慾望的集散地。所以,尤其需要詩人對城市的精神代碼、文化符號以及城市人與城市各種關係里的消極與積極、融入與抵抗、享受與逆反的辨識與思考。很多詩人之所以還在複製農耕文明的虛擬抒情,實際上,還是缺乏進入城市的能力。一個當代詩人有責任理直氣壯地去抒寫城市。在現實生存的繁複、含混、荒誕和司空見慣的日常經驗里,拒絕慣性、虛無和自戀,捕獲別人所忽略,甚至無從下手的「新大陸」,寫出自己的與眾不同。
5)我對中國社會發生的變化沒有停止過思考,這是一種習慣。所以我大腦里有一個巨大的儲存庫,庫存每一刻都在增加。中國社會轉型已趨向立體和深入,社會的細分和漸趨定型的社會形態所帶來的新問題、新經驗,使詩歌道義的力量,詩人的責任與擔當,開始成為詩人的自覺。我的詩歌自然也會呈現這些思考和判斷。從文學概念上講,直接進入現實不太好把握,需要沉澱和發酵。但是就詩歌而言,我一直認為需要及時、敏感地介入現實。這種介入也應該是立體的、深入的,它喚醒的是詩人不同經歷、不同視角的發現與切入。詩人不能在現實面前束手無策。
6)詩歌應該是人類思維與現實存在結合的偉大產物之一。我們可以毫不費勁地跟隨詩歌走進任何一個時代背景下,人們的瑣碎生活及身心的隱秘。所謂「感其況而述其心,發乎情而施乎藝也」。不同的寫作主體又為詩歌在其意識的形態上帶來了「可能」。這種可能,便是詩人偶然與必然相結合的「可能」。「可能」可能是一個開端,可能是一個過程,也更可能是一個結果。在詩歌寫作上一味追求辭藻、意象,把一首詩整得眼花繚亂,或者像做瓷娃娃一樣雕琢成詩歌工藝品,這些對我來說,我會刻意保持距離和警惕。我在乎的是,我的寫作、我的生命和伴隨我生命成長的社會裡的宏觀與微觀,一定要發生關係,留下自己的擦痕。
7)坊間流行一句話,把詩寫得別人看不懂就是詩人,把字寫得別人看不懂就是書法家。這實際上是為「裝神弄鬼」做出的最精妙的注釋。任何人任何時候千萬不要把別人看不懂當成你的驕傲。寫作可以有幻覺,做人不能有幻覺,做人有了幻覺就會目中無人。詩歌的路徑和方向千姿百態,看得懂看不懂都可以成立,它的構建方式,它的敘述手段,它的審美向度都具有獨立的品質,但切不可唯我獨尊。我也寫口語詩。很多人指責口語詩泛濫了口水,這讓真正優秀的口語詩蒙冤。其實口語詩寫作難度很大,它把語言乾淨到每一個字都不是裝飾和附屬,而講究的是字字力道。當下已成泛濫的口水詩,不是口語詩,口語詩不去背這個黑鍋,必須要做出甄別。
8)一個人滿足自己的慾望,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但往往我們踏入慾望這條河流,常常會兩腳不著地,只能被動地跟著它漂蕩。水性好的人興許能游到彼岸,水性不好的人,最後的結局便是淹死在自己的欲河裡。「現代人的生命從整體上已經破碎、蒼白、殘缺,從根本上已與唐時代的人類截然不同的世界」(錢文亮語)。人們的生活被商業和都市文化填塞得幾乎沒了空隙,田園牧歌、花枝招展的寫作已經格格不入。新詩幾乎無法拒絕地以表現豐富而複雜的現代情緒,斑駁陸離的都市生活,現代人情感的複雜、混亂、焦慮而獲得了現代美學特質。
9)寫作一定會形成自己的語言系統和思維繫統。一個優秀的詩人,更要警惕成形的語言和思維繫統,要不斷在寫作中給自己製造陌生。我喜歡米沃什,他做過外交官、教師,也流亡過,他複雜的身份構成了他的生命經驗的複雜性,他在90歲的時候還說:「到了這種年紀,我仍然在尋求一種方式、一種語言來形容這個世界。」我也喜歡自己花甲之後的寫作,更多的是在尋找一種平和,淡定,而且對人、對事,對人與物、人與社會的關係,在尋求一種和解。因為人和人之間,人和自然、和社會之間,天生有一種對抗和隔閡。我希望我的詩歌能在對抗和隔閡中達成和解,不是對某事某人,而是人生態度和寫作態度的調整。
10)寫作與獎項扯上關係總覺得是一件滑稽的事情。能夠拿獎,有獎盃,有銀子固然是好事,給我我也覺得很愜意,很爽,脫不了俗。但是把這些獎盃和銀子當成你寫作成就的標杆和尺度就大錯特錯了。我敢說,任何獎項都沒有這個威儀。所以橫豎看淡點,切不可上當。心無旁騖,寫自己想寫的,能夠留些文字給後人,足矣。
2018年8月5日凌晨於成都·沒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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