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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無法被定義的演出,但模糊的演員、戲、劇場與主題讓一切更有趣了

在時長 10 分鐘的蹦迪中,有人很嗨,也有人原地跟著音樂搖擺,但還有很多人顯得很拘謹、拒絕加入——任何一個突然走進的人都會以為這是某個夜場,似乎無法將它與戲劇聯繫起來。但這的確是一場戲劇演出,參與或是拒絕的人都是普通觀眾。

這是 10 月 20 日晚上,烏鎮戲劇節開幕後的第三天,《如魚得水》(《老妖精》中的第二部)正在沈家戲園上演。傳統舞台成為音控台,座位被拆除,場地變成了迪廳,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魚缸,場地兩側搭起了幕布,有影像不停播放:金魚在水中遊動。

《如魚得水》烏鎮劇照(攝影:戴建勇)

兩名觀眾無法接受這種「看起來不是戲劇」的演出,在靠近入口處大聲喊著退票,導演呂雨舟將話筒遞給他們,想讓他們說出自己為何而反對。

但遺憾的是,兩人情緒激動,並不願意與創作者展開一場平等的對話,為確保接下來的演出順利進行,呂雨舟同意退票,並請他們離場後與工作人員協調。

身邊有兩名女生小聲討論:那我們現在要求退票,他們也給退嗎?我問她們,真的想離場嗎?在確認我不是劇組工作人員之後,她們舒了一口氣,告訴我並沒有真的這麼想,只是在猜測退票觀眾是不是托。

《如魚得水》烏鎮劇照(攝影:戴建勇)

如果平時接觸當代藝術較少,疑惑、茫然甚至是憤怒在此時都可以被理解,兩名退票觀眾的忍耐也許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並不只是因為這 10 分鐘。

在此之前,我們還觀看了《老妖精》中包含的第一部作品《孕》,它與《如魚得水》共同組成了《老妖精》。

準確來說,「老妖精」是兩位導演林翠西(《孕》)與呂雨舟(《如魚得水》)所在劇團的名字,而不是真正的演齣劇名。今年 6 月,這兩部作品與《生存者之書》(導演 Lydia Lai)一起在上海明當代美術館首演。

在《孕》的現場,觀眾們席地而坐,正中擺放著一張桌子,鍋中燒著水。一名演員把一隻宰殺好的雞丟了進去,大塊剁好姜扔到鍋里。

在雞湯咕嚕嚕的聲音中,沒有明確的人物關係、幾乎沒有對話、只有幾句零碎的言語、也沒有什麼對手戲……導演林翠西想要探討的是母親的身份、女性身體,或者說,雌性動物。

《孕》烏鎮劇照(攝影:戴建勇)

當演出接近尾聲時,一隻雞在演員的追趕下,從我和身邊觀眾的夾縫中毫無預兆地低飛而過,在那一瞬間我尖叫出聲。

導演林翠西本科在 UCLA 讀計算數學與戲劇,研究生就讀與倫敦東十五戲劇學院導演專業。她後來向我解釋:「如果是狗,好像很溫順,被馴服。但這是禽類,你無法跟一隻雞交流,它會飛、會拉屎。」

「當觀眾有意識去反思,『我對一隻雞產生了驚恐』,那其實就是對自己身體產生的感覺。有那麼一些時刻,你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在變異成一種動物性的、無法去解讀的狀態。」

如果將《孕》作為當代藝術來看,一切都是合理的。創作者有自己的創作意圖,但觀眾的理解絕非唯一,它指向的是自我。雖然很多人都覺得看不懂,但《孕》是一部能看出精心排演、只由演員參與的演出,除了那隻活雞外,一切都是可控的。

林翠西、呂雨舟在烏鎮「溜雞」(攝影:黃志豪)

相比之下,觀眾們在《如魚得水》經歷的有點多——開場時導演給大家分發小魚乾、挑選一名觀眾現場問她「是否正在經歷親密關係」、然後是蹦迪 10 分鐘、有人大喊退票……看起來太像是一場行為藝術。

什麼是真實的現場反應?什麼是經過排練的表演?超出常理的事件太多,短時間內信息量爆炸,所有人好似都處在一種不明狀態。更明確地說,在當代藝術走進劇場,面對戲劇觀眾的時候,並不是每個人都做好了準備。

蹦迪的巨大聲響和絢麗的燈光變得無影無蹤,觀眾們試圖從退票風波的干擾中脫離,他們圍在場地正中間的魚缸旁,觀看其中兩名演員的表演。

《如魚得水》烏鎮劇照(攝影:戴建勇)

《如魚得水》是一場關於「窒息式親密關係」的實驗現場。導演呂雨舟是劍橋大學心理學社會學學士、倫敦東 15 戲劇學院導演研究生,今年 4 月底到 6 月初,在上海明當代美術館的支持下,她與搭檔作為研究員在美術館旗下的一棟別墅中做了 8 組實驗。

實驗以 2 人一組,情侶、好友、甚至是陌生人被邀請進入一個小房間,有基本的食物和水,可以用坐便器上廁所,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當代人的精神寄託——手機不被允許帶入其中,他們需要接受一場 24 小時共同生活、幾乎沒有任何個人空間的挑戰。

這種類似的形式在國外有不少,比如 2010 年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的《藝術家在此》。她在一家藝術館的一張木桌前靜坐 736 小時(30 天),面無表情地看著任何一個願意坐到她面前的觀眾。但當實驗對象並非藝術家本人,而是普通人時,哪怕只是看起來短短一天,情況就變得複雜多了。

《藝術家在此》(圖片來自vimeo)

呂雨舟告訴觀眾,有人始終保持安全距離,有本不相識的陌生人在實驗後開始了曖昧,有人因為過於無聊在 24 小時中睡了 19 個小時,有人試圖逃跑,被他們抓回來。

在烏鎮戲劇節,這個空間被做成了巨大的魚缸,所有人都可以通過透明的玻璃窺探兩人。進入魚缸中的兩位演員是現實中的真實情侶,也是第二組實驗對象。呂雨舟剛接觸他們時,他們的戀情不滿一年,後來選擇他們作為素人演員重返劇場。

演出現場的影像可以看到今年 5 月對他們的採訪和監控錄像,一男一女的錄音表達著自己所理解的親密關係。這段聲音與影像並不總是同步——呂雨舟和搭檔沈博倫才是聲音的表演者,創作者與表演者的關係並置,他們對實驗中的兩人肆意評論/投射自己的想像。

現場影像(圖片由作者本人拍攝)

現場魚缸中有一個馬桶、4 個蘋果、2 瓶水,1 捲紙。他們擁抱、親吻、纏繞、倒地、分離……循環。沒有台詞,沒有劇情,觀眾能感知的只有情緒和情感。在現場,呂雨舟不斷向觀看魚缸中兩人表演的觀眾遞上話筒:「你看到了什麼?」

有的人開始發現自我,尋找對現實的影射:「我看到了自己卑微的樣子。」「我覺得他們沒有一刻是真實在一起的,(親密關係)得不到的。」

有人入戲很深:「我感覺被實驗的是我們,說不定我們就是你的實驗對象,下一個戲會用到我們的回答。」的確,抬頭看的話,二樓有很多人並未直接參与,一直俯瞰著一切。

也有人注意到了周圍的變化,「我看到人越來越少了。」停頓片刻後,這位在蹦迪時刻很活躍的觀眾對導演提出了意見:「你用的音樂太老了,現在蹦迪早就不這樣了。」導演大笑,「對不起,我是個蹦迪新手。」

《如魚得水》劇照(攝影:戴建勇)

有人在被問到「為什麼來看這場演出」時,移開話筒悄悄問導演,「可以說實話嗎?」當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如實說到,「因為想看《茶館》沒買到。」包括導演自己在內,沒有人覺得尷尬,反而都覺得這個回答太可愛。禮貌的假話在這裡格格不入,《如魚得水》的演出本身就是一種對自我的暴露。

這是一場需要觀眾參與其中的演出,但當它出現在烏鎮戲劇節時,受到的爭議似乎很多,評價兩極分化。儘管特邀劇目其實已經為大家進行分類,《老妖精》屬於「戲劇變形記」,是在告知觀眾這個名目下的作品並非傳統意義的「戲劇」。

看起來,觀眾的期待與烏鎮戲劇節的「多元」產生了偏差,當戲劇、劇場的邊界變得模糊時,創作者與觀眾都在面臨挑戰。一方需要做更多的引導,一方需要有更包容的心態。

除了「我眼中的戲劇不應如此」之外,也有人質疑創作者沒有準備充分,一部完善的演出似乎並不允許有如此多的突髮狀況。

但在呂雨舟眼中,觀眾也是這個作品重要的表演者,現場發生的一切都構成作品不可複製的一部分。《如魚得水》讓觀眾在做選擇,一起蹦迪還是默默圍觀,留下還是離開,安靜離場還是大聲要求退票。

《如魚得水》烏鎮劇照(攝影:戴建勇)

除了觀眾的反應之外,創作者自己也被牽扯其中,有主動的,也有被動的。在演出臨近結束時,「The fish must die」的聲音被循環播放,它出自首演現場的突髮狀況。

呂雨舟的搭檔沈博倫當眾指責她只是利用自己去推進這場實驗,她根本不想去探討什麼,因為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答案。

「為什麼探討的是兩個人的關係,但是這邊的影像、那邊的影像都只有一條魚?」這一段現場錄像,被她放在了烏鎮第二輪的演出中。

《如魚得水》明當代美術館演齣劇照(攝影:Jacney Chan)

當時做這個實驗,是呂雨舟想要對自己的親密關係進行探索,她找到了與自己曖昧不清的朋友沈博倫作為搭檔。經歷了實驗中的衝突對峙,如今的現場只留下一個「他的不在場」耐人尋味——這一切,在演出的開頭和結尾,她向所有人坦誠。

當播放完影像後,呂雨舟站在魚缸前,進行了最後一場表演:「此刻,我終於願意承認,也許這真的是個獨角戲。如魚得水、窒息、所以且都只是我的投射。」她還將一個問題拋給所有人:「我們能不能不帶預設地進入一段關係,如果是這樣,親密會有新的可能性嗎?」

雖然此時魚缸周圍的人群走了大概 3 成,但演出結束後,呂雨舟得到了很多個擁抱,都來自觀眾。

《如魚得水》烏鎮劇照(攝影:戴建勇)


我們與兩位導演進行了交流,你還可以了解更多。

Q:如何定義這場演出?行為藝術、記錄劇場還是別的什麼?

呂:對我們來說就是劇場。其實沒有定義,但是我們一直在被問這個問題。劇場是一個很開放、什麼都可以發生的地方。我們會有自己的喜好和偏好,但我們覺得它都是劇場。但是我們越來越發現,觀眾需要入口,他們需要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有的時候一個標籤可以去幫助他們調整期待。

Q:這一次有很多觀眾都表達不理解對嗎?

林:對。其實像我之前做很多肢體性甚至是接近於當代舞蹈的東西,在那個語境下你不需要去解讀,這位舞者在表達什麼樣的角色,對嗎?就是觀眾不會帶這個預設來看這個故事或者表演,他會解讀它的音樂性等等。

但是傳統的劇場以敘事為主,觀眾更想要看一個故事,找一種人物關係。所以不可避免的有這種夾縫。所以我也在思考怎麼樣去處理這個問題,怎麼樣更好地解釋,調整大家的期待。

呂:但我覺得最有趣的是,有些觀眾他不理解,但他是好奇、開放的,他會來問、會試圖進入,我覺得只要有這一點就沒問題。其實我們還是慢慢在做引導的,尤其是我(在《如魚得水》的時候)越來越開始做引導。

《如魚得水》烏鎮現場觀眾(攝影:戴建勇)

Q:什麼叫「越來越開始做引導」?

呂:一開始我們沒有意識到那個難度。對普通人來說,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一開始蹦迪就傻了。比如第二場演出(10 月 20 日)還引導觀眾去想蹦迪這件事,因為有觀眾現場要求退票。

之前對蹦迪這件事不會有這麼多的引導。其實只要帶著開放的心態,都是有進入的入口的,最害怕就是來了以後他不知道怎麼進入,直接就說這是屎,這個不是戲,然後拒絕去進入。這樣的觀眾我不知道怎麼去打開他。

Q6月份你們在明當代美術館首演,觀眾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們跟戲劇觀眾應該不太一樣。

呂:明當代有一個觀眾群,所以他們來看的時候會比較了解,他知道自己會看到各種奇怪的東西。他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戲劇觀眾,甚至有一些觀眾會覺得你這個太劇場了吧?對他們來說,反而還在看劇場,不算行為藝術。但是劇場人又會說,你們這個不是劇場,太行為了。

我們到底是什麼?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狀態,我很享受。我們在做一些新的事情,但其實在國外不是。

《孕》明當代美術館演齣劇照(攝影:Jacney Chan)

林:我這次在烏鎮跟法國一個藝術節的工作人員聊了聊,她看了以後會讀到劇場中的「詩」。她覺得詩的語言在劇場很合理,甚至它很容易被解讀。但是對於中國觀眾或主流的觀眾來說,詩在劇場是碎片化又跳躍性的東西,就是不知道是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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