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花子，全世界的錦鯉在我面前都是渣渣

原標題：大家好我是花子，全世界的錦鯉在我面前都是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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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我就是一條日本的紅鯉魚，住在名古屋的奧美濃白川村，他們把我叫做錦鯉。

鯉魚不是日本本地貨，而是一千年前從中國傳入的，跟水稻、佛教、茶道和文字一樣。我的名字叫花子（Hanako），生於1751年。這一年在中國是乾隆十六年，五阿哥永琪十歲；在日本是寶曆元年，寶曆出自《貞觀政要》的「及恭承寶曆、寅奉帝圖、垂拱無為、氛埃靖息」。此時的天皇名叫桃園天皇，但實權都在德川幕府手裡。

從1633年到1639年，德川幕府五次頒布「鎖國令」，除了在長崎的人工島「出島」這裡可以跟中國、朝鮮和荷蘭貿易之外，其他統統拒絕。作為遙遠的呼應，乾隆的爺爺康熙也在1665到1675年五次頒布「禁海令」。你閉關我就鎖國，兩個一海之隔的國家，就這樣閉目塞聽地活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

也是在我出生的第一年，歐洲法國的狄德羅出版了第一卷《百科全書》，這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本百科全書。藉助著知識的力量，西方人就要來驚醒中國和日本的美夢了。

但我出生的時候還沒有。鯉魚一般的壽命可以活到70多歲，跟人差不多。而我一不小心就活到了一百歲，生活似乎也沒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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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百歲那年，乾隆的曾孫咸豐登基，一上台就被廣西金田的長毛造反來了重重一擊。早前十年，中國已經被英國的堅船利炮轟開國門，鴉片戰爭打不過只能割地賠款求和。對比太爺爺，咸豐面臨的國內國際形勢非常難受。

更沒想到的是，再過兩年日本也變了。1854年，美國海軍准將馬休·佩里率領黑船艦隊開來江戶附近的浦賀，日本人一看我的媽呀：就像是從外星來的戰士，根本打不過。是自取滅亡還是開港通商？當然是開港通商啦。就這樣，日本兩百年來的閉關鎖國也完了——但已經比中國晚了一步。

開港通商之後日本政局大變，德川幕府的統治再也撐不下去了。又過了十來年，幕府將軍德川慶喜主動把權力的皮球踢回給天皇，說輪到你來試試啦。這一屆的天皇名叫明治，他說：試試就試試。

於是日本就開始搞改革搞維新，向西方學習——但又比中國晚了一步。早在明治維新的六七年前，中國的慈禧奕?曾國藩李鴻章就開始了洋務運動，「師夷長技以自強」。那時日本人拿到幾十年前中國人魏源寫的《海國圖志》，都還如獲至寶，以為摸著了通往富強之路的大門。

人無橫財不富，要富強最便捷的莫過於搶。1874年，日本就入侵台灣，最後反倒是清政府賠款了事。1879年，日本找借口吞併了本來同時向中國和日本進貢的琉球，改名為沖繩。1885年，號稱「日本伏爾泰」的福澤諭吉正式提出「脫亞入歐論」，揚言中國已經不行了，十來年後就會像歐洲的波蘭一樣被列強瓜分。

福澤諭吉雖然牛得能登上一萬日元的鈔票，但第二年就被中國啪啪打了臉。1886年，李鴻章的北洋海軍四艘軍艦來日本訪問，水兵上岸嫖妓時與警察發生爭執，大打出手後揚長而去。日本人想理論，軍艦直接把炮口就對準了長崎，忍氣吞聲的日本人最後只能道歉了事——在海軍上又比中國晚了一步。

但禍兮福所倚，此後日本人從天皇到平民都勒緊褲腰帶造軍艦，發狠要報復雪恥。8年後在中國黃海大東溝，日本把北洋海軍打得艦沉將亡，之後在山東威海衛更是令其全軍覆沒。決定之後國運的甲午一戰，終究是開放晚、改革晚、建海軍晚的日本贏了，估計丟了朝鮮、割讓了台灣、賠了二億兩白銀的中國人會想不通。

其實有什麼想不通的呢：甲午戰前光緒帝師翁同龢的得意門生文廷式與張騫，力勸翁同龢力促光緒對日開戰，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但問他們對日本的了解，他們也居然能坦白地承認：聽說，好像是在大清的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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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活過了一般鯉魚的兩輩子。我一百五十歲大壽時的1901年，中國簽了辛丑條約，八國聯軍之中也有日本分一杯羹。過了兩三年，日本和俄國在中國的東北因為搶地盤而刀兵相見，日本又贏了。

日本連贏中俄兩個大國，可把中國人刺激慘了。從唐朝以來一直當老師的中國人，終於被打得願意從講台上下來、去下面坐著了，好多中國人來日本當留學生。1906年，一個叫陳獨秀的安徽人已經是第三次來日本學習了；一個浙江人秋瑾，正深受刺激而賦詩，「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同一時間在仙台，秋瑾的同鄉、醫學生周樹人因為受不了中國人被槍斃的視頻，決定要棄醫從文。

一群一群的中國留學生紛至沓來。1908年，又一個叫蔣志清的浙江人在日本學軍事時，加入了廣東人孫中山創建的同盟會。孫中山在辛亥革命後被袁世凱逼迫得處處不得意，1914年來日本東京成立了中華革命黨，五年後又改組為中國國民黨。而蔣志清不但也亦步亦趨入了黨，之後更改名中正、字介石，最終成了孫中山的接班人。

只是那時在日本，誰在乎幾個中國人姓什麼啊。日本的基本國策是1915年正式提出「二十一條」，要從根本上把中國變成自己獨有的一塊肥肉。這一下不但世界列強不幹，中國朝野尤其是學生更不答應。1919年的五四運動，重要的起因就是反日。結果在反日的同時，連自己的傳統文化也連帶一起反了。

日本不僅給中國送去了二十一條，也送去了另外的東西。1913年，一個叫李大釗的河北人去日本留學；1917年，一個叫周恩來的江蘇人也來日本留學。正是在日本，他們接觸到了德國馬克思的學說，並且最終決定把它用來救中國。當時沒人想到，之後中國最重要的兩個政治黨派，起源都跟日本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但日本已經不只是中國東方的日本，而是已經成為全球化棋局裡的一枚棋子。1930年，從美國開始經濟大蕭條引發全球經濟嚴重衰退，日本也深受其害。政客挽救經濟的方式是削減軍費，軍方的應對方式是消滅政客。在先後暗殺了濱口和犬養毅兩任內閣首相之後，終於是軍方贏了。而日本軍方挽救經濟的方式就是：對外侵略。

所以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強佔中國東北；1932年在上海日本發動一二八事變，又在長春成立偽滿洲國，把清朝末代皇帝溥儀扶上位作傀儡；1937年，日本更是在盧溝橋事變後全面侵華，繼而製造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選擇跟世界第一強國美國為敵，結果終於是挨了兩顆原子彈。

但令人細思恐極的是：如果日本不入侵珍珠港，那麼中國還要撐多久才會迎來勝利？

4

我兩百歲大壽的1951年，二戰的最大受益者美國在舊金山召開了和會，解決日本的地位問題。

二戰戰敗投降後，日本一直處於盟軍其實是美軍的控制之下。中國本來一直跟著美國在跟日本談戰爭賠償的問題，但世事難料：國共交鋒三年，蔣介石敗走台灣。本來美國都已經準備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位了，但一場朝鮮戰爭，又讓北京和華盛頓之間誓不兩立起來。

因此舊金山和會北京要參加，美國不準；蔣介石要參加，蘇聯不準——最後結果就是連獨立的外蒙古都獲得了日本的戰爭賠款，而受害最深、損失最大、傷亡最多、戰爭耗時最長的中國反而沒能參加和會，更沒有拿到一分錢戰爭賠款。

強國之間的博弈，受損的永遠是弱國。從此中國和日本又走上了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作為二戰戰勝國的中國台海割裂，台灣僻處一隅少人問津，大陸又一場運動接一場運動。而作為二戰戰敗國的日本，卻在美國的刻意扶持下迅速從廢墟中重生。

1964年，東京成功地舉辦了奧運會，奧運因素的刺激讓經濟一路攀升。同年日本加入了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民生產總值更是在四年後的1968年超越了英、法、德，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從60年代開始的三十年經濟騰飛奇蹟，造就了日本現今大多數的世界500強公司。日本人自己喜洋洋地評價道：日本在戰敗後所獲得的利益，可能比戰勝後的還要多。

1970年，在美國的授意下，日本邀請中國乒乓球隊前往日本參加世錦賽，而美國乒乓球隊在賽後獲邀訪問中國，實現了「小球推動大球」的令世界震驚的變化。1972年尼克松訪華破冰之後，中國和日本在同年實行邦交正常化，中國正式放棄了對日賠償的要求。

第二年，中國從日本、西德和法國等國引進26個大型成套設備項目，來自日本的就有10個。中國在堅持多年以階級鬥爭為綱後，終於開始改革開放，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1977年，在鄧小平恢復工作三個月後，中國也恢復了高考。中國，從此開始再次追趕日本。

正如魚不知道何時出生一樣，魚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年會入死。跨越了三個世紀的我，終於活夠了。1977年7月17日，我在活了一輩子的魚池裡與世長辭，享年226歲。一不小心，我就創下了在世最久錦鯉的世界紀錄。而220歲時拍的這張照片，也就成了我的標準遺照。

但這不是我所關心的。日本與中國隔海相望，時和時戰互蜜互黑，兩百年來彼此的愛恨交織恩怨糾葛遠超之前的兩千年。日本醒悟晚於中國、開放晚於中國，但眼睜睜就後來居上，在相當大程度上影響和造就了如今的中國。只是不管中日兩國一個多世紀以來再怎麼征伐攻戰、興衰成敗、潮起潮落、相愛相殺，仔細一想，不過也就僅僅是一條紅鯉魚的下半生罷了。我又怎會涉足人世的風雲變幻？魚的記憶不過七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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