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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雪萍:沃倫測DNA自證原住民血緣,不只是弄巧成拙

原標題:鍾雪萍:沃倫測DNA自證原住民血緣,不只是弄巧成拙


  美國馬薩諸塞州的聯邦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今年10月15日公布測試結果,顯示她有64分之一到1024分之一的「美洲原住民」DNA,或者說,6到10代以前的祖先里可能有人與原住民通婚。


消息一出,美國國內左右嘩然。很多支持者,第一分鐘興奮之後,馬上意識到事情並非她和他們想像得那麼簡單。果然,測試結果不但根本堵不住特郎普的嘴,連自由派媒體都一片批評聲。後者大都把重點放在這一做法的「戰術」錯誤上,感慨她被套進特郎普的遊戲。

確實,特郎普的政治遊戲手法之一就是不斷在社交媒體和各種競選集會上,奚落他的對手(或者「敵人」),抓住一點不計其餘,歪曲誇大,沒有底線,足以「讓對手渾身不舒服」(get under someone"s skin),沒有定力的就會落入他的遊戲邏輯。

同時,有些媒體還感慨,不僅DNA測試不可能那麼準確,而且事情的起因也與她本人多年前喜歡提及她有原住民血緣有關,1990年代,她本人的名字甚至還出現在美國律師指南「原住民律師」一欄里。儘管支持者堅稱她從未在應聘工作等方面直接受益,但是,六年前(2012年),這個出自她本人的說法,在她競選麻州聯邦參議員時,經由其共和黨競選對手司各特·布朗,被傳為「佳話」,後來又因為她公開強勢反對特郎普,這幾年成為後者攻擊她的口實,奚落地稱她為「Pocahontas」。


在美國主流文化里,Pocahontas(大約1596-1617)應該屬於為數不多的、被「正面」再現的原住民人物,光電影就有7、8部。最為人熟悉的大概是1995、1998年迪士尼出品的兩部動畫片,前者關於她跟一位叫史密斯的英國人的戀情,後者關於她跟另一個英國移居者Rolfe的婚姻。幾百年來,她的故事被主流社會不厭其煩地一再傳奇化,應該跟她皈依基督教有直接關係,符合直到二十世紀中葉美國主流社會還在努力的「強迫融入」背後的文化邏輯。而從原住民的批評角度出發,把她傳奇化的同時夾帶著各種洗白、掩飾、傲慢、歧視和偏見。

到了特郎普嘴裡,所有的歧視和偏見基本堂而皇之地走到台前。他對沃倫的奚落除了故意讓她難受以外——你不是說你有印第安人血統嗎,那就叫你「Pocahontas」好了,還完全不在乎其中的種族歧視內涵,更不在意別人對他的批評。


問題是,沃倫試圖通過測試給出的反擊,其結果比自己弄巧成拙還糟糕:特郎普不但不會停止對她的奚落,他的奚落還會繼續強化某種看似玩笑的種族歧視。

另外,媒體在感慨她的戰術錯誤以外,並沒有追問一些更重要的問題。比如,沃倫以有「原住民」血緣為酷,但是,如果她真是原住民(而不是白人)的話,她能順利走到如今這個地位?如果她真以擁有原住民血緣為酷的話,她又為原住民做了些什麼?為什麼大多數原住民並不因其試圖「認親」而感到歡欣鼓舞?為什麼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血緣所屬的Cherokee部落發言人,第一時間就批評說,這樣的測試沒有真正意義,因為,一方面它無法確定其究竟屬於哪個部落,另一方面,原住民的認同也並不完全基於血液測試?

對最後這個問題,沃倫分辨說,自己只是為了證明家裡流傳的說法並非完全空穴來風,並非真的要「認親」。


不期然,她倒是道出了問題的關鍵:無論是特朗普,沃倫,還是主流媒體,都只是在玩政治,與原住民問題基本無關。


而原住民問題,與販黑奴蓄黑奴一樣,實在是美國歷史上的另一個原罪。其實要弄明白這段歷史並不難,但卻總像阿Q頭上的那個疤,對「疤主」而言,儘管知道它的存在,卻最忌諱有人提到它,真要揭「疤」那就更不容易(這大概應該是「阿Q」的一種普世性)。


當然,近年來還是有一些改變的。比如,有一些地區宣布將「哥倫布日」(Columbus" Day)(每年10月上旬)改為「原住民日」(Indigenous People"s Day),包括我所在的學校和城市。


但頗具諷刺的是,也就在這個城市的一個地鐵站里,有兩個方柱上至今仍然這樣記錄這一地區歷史:

13,500 BC Glacier formed 「esker」 hills (公元前一萬三千五百年,冰川形成「蛇形」山丘地形)


1620 Pilgrims landed at Plymouth (1620年,英國清教徒抵達普利茅斯)


……


難道1620年以前從來沒有人類生存於此?

1492年以前,美洲大陸分布著以不同方式生存的原住民部落。歷史學者們對當時總人口究竟有多少並無共識,但大都認為在一百萬以上(其中有認為幾百萬的,也有認為上千萬的)。現在的北美洲(美國和加拿大),東南西北中,都曾經有過他們的生存足跡,有的以農業為主,有的以打獵遷徙為主,有的以打魚為主,等等,不同的部落規模大小不一,有自己的語言、文化以及不同的關係結構,部落之間互相有衝突也有交易,文化上似乎都以自然崇拜為主,視自身為自然的一部分。


儘管據說有跡象顯示,1492年以前曾經有歐洲人到過美洲大陸,但是,對於在這個大陸上生存了萬年以上的原住民而言,1492年是最終將徹底改變他們命運的時刻。


簡而言之,16、17、18世紀是那些從歐洲走出的各種勢力在世界各地互相爭奪和征服它地的歷史,從非洲,到南亞,東南亞,和美洲大陸,從海島到陸地,「西方文明」在互相爭戰和殖民它地的漫長過程中「脫穎而出」。


在新大陸,這一過程的參與者來自西班牙,葡萄牙,法國,英國,荷蘭,瑞典,等。起先,歐洲的「探險者」們主要以與原住民做交易為主,留下來的意願並不大。後來,出於宗教原因而另尋領地的人群出現,跟部分意在美洲開發生意的人群一道,逐漸佔領地盤,並以此為基礎構建他們的社會群體。逐漸的,跟他們在世界其它地區的表兄弟們一樣,一方面與當地人周旋,另一方面歐洲人之間互相競爭衝突(並且由於自身人數有限而利用原住民之間的不同和矛盾,與部分部落建立同盟,以便打敗對手)。到了18世紀末,歐洲各國之間在世界各地的殖民爭鬥,除了南美大陸,基本以英法強勢分佔山頭,其它歐洲小國從中得益,為主要格局。


在北美,隨著17、18世紀歐洲(英國為主)移民人數的增加,以及由於原住民缺乏免疫力而死於來自歐洲的疾病,導致人口急劇減少,前者與原住民之間的衝突越來越頻繁,大多集中在土地歸屬和使用問題上。儘管曾經有過各種「條約」,歐洲人表示佔了土地要給原住民長期補償,但歷史學者們指出,大多數情況下這種表示往往是權宜之計,歐洲人利用原住民尚未真正懂得歐洲法律的邏輯,讓對方以為是公平的交換——即歐洲人得到土地時答應會給長期補償。但很多時候,歐洲人基本少有遵守,而且在實質上撕毀條約時也不打招呼。

當英國與新建的美利堅合眾國簽署「巴黎條約」停止交戰以後,由英國移民佔領下的13個「colonies」,便在歐洲人之間轉手,成為最初美國的國家領土(美國最早的13個州)。不言而喻,這些衝突方之間達成的交易,跟其它曾經的交易一樣,從未徵求過原住民——那些原本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意見。


建國後不久的1823年,美國最高法院根據當時歐洲通用的「發現原則」 (the doctrine of discovery) ,制定出至今依然通用的一個「法律原則」(doctrine):即,在發現年代 (Age of Discovery,即,歐洲對外殖民擴張年代) 里所佔有的土地,不屬於原住民;美國得到的土地是英國人留下的,因此,原住民對那些土地沒有所有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裁定為「西部開發」提供了法律基礎,使19世紀成為美國領土由東向西不斷擴張的世紀。其中充滿了與原住民的衝突和不被遵守的條約。就像費正清曾經把1842-1943稱為中國的「treaty century」/條約世紀(儘管準確而言,應該是「不平等條約世紀」)一樣,18、19世紀可以被稱為是原住民的「不平等條約世紀」,其中包括被強制遷移,被強制文化融入。不同的是,原住民永久地失去了對自己曾經生存了萬年以上的土地的所有權。


這一判決使聯邦政府合法地對大量土地擁有所有權和裁定權,政府可以據此將土地「准予」或者「轉讓」給另一方(比如19世紀中葉出現的很多大學,土地來自政府的「准予,」叫做 「land-grant universities」,大多為各個州的公立大學) 。19世紀下半期出現的所謂「保留地」,則是在原住民失去土地所有權以後,美國政府「准予」他們的土地,並強迫很多部落遷移到那裡。這些保留地在理論上歸部落自行管理,與此同時,所有的保留地又都歸聯邦政府的「印第安人事務署」監管。


現在,美國有300多個保留地,大都分散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很多散落在西部山區,西部沿海,以及其它人煙罕至的地區,總面積加起來相當於愛達荷州 (Idaho) 大小。事實上,一百多年裡,很多保留地的面積被縮減不少,原因在於聯邦政府可以不同的理由重新分配土地或者直接划走。還有很多被迫遷移的原住民,至今沒有得到政府承諾的補償。近年來發生的一些衝突,大多與能源開發有關;那些白人原先不待見的土地(如乾旱的山區),突然因其地下的天然氣(或者其它資源)而被資本覬覦。

顯然,在最關鍵的土地所有權問題上,原住民根本不是歐洲移民以及後來的美國國家的對手。最終,殖民者成了這片土地的主人,而原住民則不得不接受一種永久意義上的被殖民。用亞利桑那大學教授Robert Williams的話來說,在美國建國後的兩百多年裡,強勢權力下發生的侵吞土地,驅趕原住民,文化醜化和強迫融入, 本身就是一部「印第安人被種族清洗 (ethnically cleansed) 的歷史」。


然而,除了原住民自己發出如此尖銳但同時又被邊緣化的批判之聲以外,在這片永久化了的殖民地土地上,至少到目前為止,仍然不具有殖民者真正檢討自身歷史的土壤。


這就又回到特郎普和沃倫之間的嘴仗上。兩者之間的衝突,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層面上,本質上都與原住民無關。尤為關鍵的是,政客們以及他們的支持者,外加媒體,大都無意正視自己頭上共有的那塊「疤」。其中有些人大概更不會樂意別人對它的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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