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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熱詞是怎麼火起來的

文/王弘治

趙、馮的婚訊在網路大撒了一把狗糧,順帶也帶紅了「官宣」這個詞,讓這個原來有些冷冰冰專業氣息的縮略名詞,一下子吸引住了公眾的眼球。

趙麗穎的微博帶火了「官宣」這個詞

搜索結果顯示:帶有「官宣」二字的微信公號推文有21886條

從十餘萬年前,語言突然像神跡一樣和人類種族一起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詞語的造神運動應該沒有比今天更加「於斯為盛」了。中國最大規模的《漢語大詞典》共收歷代詞語、成語、典故約三十五萬條,這基本代表了幾千年來典籍文獻中記錄的所有的書面語詞了。而1979年到2000年的20年間的新詞,見錄於《現代漢語新詞語詞典》的已超過10000條,如果按此速率,大既只需要700年就可以完成漢語辭彙總量的翻倍。

然而,實際的增長率應該更快,因為2000年的中國互聯網的普及還僅僅是起步階段。插上了網路傳播的翅膀,新詞語「其興也勃,其亡也忽「,各領風騷三五日的新詞語讓人目不暇接,除了眼門前當紅的「官宣」,還有「佛系」、「社會」,「藍瘦香菇」、「厲害了,我的X」之類,三日不上網就分辨不清這些詞語興起的來龍去脈了。

「佛系」是2017年爆火的網路熱詞

沒有現代技術的加持,語言的爆炸式傳播就無從談起。然而,在人類這個語言種族的血液里,對新鮮事物的貪慾從進化之初就從未冷卻過,新詞語只不過在這冗長慾望清單中不太起眼的一項。

我們的日常語言通常都是乾癟的,所謂「充滿生活氣息」,不過是迴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輪迴的遁辭。一般生活中使用的辭彙,數量相當有限,極端的例子像美國曾報道過的《斷背山》式的游牧牛仔,日常辭彙僅需一百餘,這是受限於封閉、缺少交流的生活環境。

但正常生活中,比如大學生假期在家中跟父母的交流,並不比荒野牛仔更加精彩。實用的語言即是如此,經濟、高效便足夠了,辭彙是否貧乏並不是首要考慮的問題。

所幸,人類從心靈到肉體都不滿足於貧乏。因此在重複的日常生活之外,文學、曲藝、故事,各種口頭、書面的娛樂方式,這些基於語言的「花活兒」從來沒有在歷史上斷絕過。文藝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的,無外是人心裡的那一點點感動,但從不一樣的人口中說出來,最終會像不同手藝的廚子做出來的料理,立時分出高下長短。郭德綱說相聲就是一樣說話,憑什麼掏錢來聽你說話?換到我們要講的話題上來,一樣在網上編段子,憑什麼這一句詞兒就火了呢?

新詞語會不會流行,有時候跟文藝作品能不能膾炙人口的道理差不多。膾是生魚片,炙是烤肉,膾炙人口,一下子就是滿口流油的感覺,感受那份在咀嚼文字時肉香四溢的感覺,吟詠文字,猶同一塊A5級的和牛在舌齒間爆漿。

這種形容並不是說一定需要多麼高大上,要成為千古絕唱的意思,一個受人喜歡新詞語,總得先讓人由衷地覺得有趣兒,在最直接的感覺上受到刺激,這就跟味覺一樣,好不好,第一口或者第一眼就能定調。譬如直白地說「難受想哭」,那就是天天早上過榨菜的一碗泡飯;變成「藍瘦香菇」,一句話大白話加上廣西普通話的「夾壯」(夾帶壯語發音特點)佐料,那就成了一碗臭驚四座的螺螄粉。換成文學批評的行內話,這就是什克洛夫斯基那套形式主義文論所謂的「日常生活的陌生化」。

把水仙叫做「凌波仙子」,把螃蟹叫作「無腸公子」,用「立雪」形容誠心向學,用「聞笛」表示思念故舊,這跟把屎叫成「翔」,把羊駝叫僅僅「草泥馬」,只是雅俗之分吧,這些變化的用心都是想要擺脫掉日常經驗的窠臼。但這種標新立異使用頻繁也會變成陳詞濫調,「凌波仙子」這種用法,現在大概還比較適合小學作文的程度,或者中老年向的媒體文章。同理,「草泥馬」這匹神獸的網路香火現在應該也都轉給錦鯉了。

創新是流行的重要條件,但還遠不是全部。除了詞語本身,負載這個詞語的一系列高端效應則是更為有力的推手。

這種高端效應,指的是從經濟、文化、社會地位的高端向低端輻射的影響力。奢侈品的流行,名人廣告代言,早期的港台腔,辦公室白領的英文名,都可以看成是如風向化的高端效應,自古猶然。比如杜甫《秋述》里感嘆「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這是說到了下雨天的時候,老朋友還常來看望,新朋友就不會登門了。後來「舊雨」就成了代表老友的典故了。在《搜韻網》資料庫里不完全統計唐代以來詩詞,以「舊雨」入詩的,凡715首,沒有一首唐人之作。可見「舊雨」成為詩典,完完全全是藉助於杜甫成為了文學史上「詩聖」的光環。

杜甫的詩名在唐之後逐漸隆盛,在唐代雖然也有韓愈稱讚「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可現存的唐代人編選的十種詩歌選集中,僅有一種收錄杜詩。但到了宋代,情況則完全逆轉了。「官宣」的流行也可以算到這一卦里。試想如果不是當紅流量的結婚「官宣」,換成是某證劵公司的官方宣傳的話,大概只是互聯網的日常打卡消息,應該沒有人會屁顛屁顛兒地追風式地發「官宣」了吧?

新詞語流行的還有另一個重要推手:傳播的媒介。人類的傳播從口耳相傳,到印刷術問世,再到近代發行報紙,電視廣播,乃至互聯網聯結的手機終端,詞語傳播的速度和廣度愈加升級,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媒介開放的程度也越來越高,使終端用戶都有機會在廣袤無垠的世界裡讓他人覺察自己的聲音,打破了一小部分精英對社會傳播的壟斷。

中文互聯網初期的興盛當中,各類網路惡搞文,顛覆了傳統紙媒教科式的寡淡語體,放出了時下媒體寫作新風格的一頭地來。這種衝擊力,還可以在大多數的網路流行語中找到。這些新詞語,大多很難追溯出一個個體的作者,他們是匿名的集體化大多數,在網路間無跡可尋卻又無處不在,因為沒有人標識自己的著作權,因此每一次的轉發,等同於一次強化的再創作,影響到身邊更多的人。在傳播的過程當中,轉發者也同時會對新詞語產生一種集體無意識式的代入感,從而加深認同。

認同是語言重要的社會功用之一,方言可以加深地域認同,民族共同語可以促進民族國家的構建,甚至像在特朗普的競選大會上,支持者們高喊「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也未必是真心覺得理想可以實現,他們更多是在體現團結,通過口號來確定自己在一個臨時群體中的定位。因此把「佛系」掛在嘴上的青年,未必真把一切看得雲淡風清,他們很可能只是利用這個病毒式傳播的標籤,把自己對現實的無力感部分地轉化為彼此的認同,達到一點兒抱團取暖的功用。使用新詞語標籤既不會產生任何的操作成本(無版稅,無技術障礙),又因為其通過網路形成的無遠弗屆的涵蓋,讓轉發者加深融入的認同感,這兩方的「利好」都是鼓動傳播擴大的動力。

我們會製造、接納並且推動傳播新詞語,從根本上講還是緣於語言本身一個會發生變化的系統。十九世紀以來傳統的語言演變研究,主要著眼於生物進化式的樹狀演進,看一種語言如何從更古老的「親代」繼承或變異,從一個歷史節點邁向下一個歷史節點,這是一種縱向傳遞的模式。然而語言在同時代環境中受到的影響,同樣會改變語言的面貌,語言學家把語言之間、言語個體之間的互相接觸互相影響,稱作「橫向傳遞」。

在兒童語言成長習得的過程里,橫向傳遞是很容易被觀察到的。譬如,一個中國兒童跟隨父母到美國,家庭親子之間縱向傳遞的語言影響力,常常很快會屈服於兒童在學校、電視、手機包圍之下的語言橫向傳遞,最終「母語」會讓位給家庭之外的「外語」,甚至連家庭內部的語言政策也會整個被外語的洪流吞沒。這種活劇不知已經發生在多少身在美國的中國人家庭當中了。網路語言的傳播,也是橫向傳遞的一種方式。我們在日常中的縱向傳遞只提供了語言的基本表達,而在這之上形式的個人語言風格,則是個人吸納所處環境內的各種影響,最終形成的:我們會摹仿某個心目中榜樣的語調,會附和身邊小圈子內的暗碼式的說話方式,會從書本中吸納所謂的「好詞好句」,當然也會從媒體當中學會時髦的流行語。

去判斷這種影響究竟是有益有害,大概是一個無聊的話題。如果遵從一般科學的原則,觀察語言變化的態度,應該像動物學家觀察現實世界的生態系統一樣:你不能破壞自然選擇的規律,因為同情弱者就阻止草原上的獅子去吃羚羊。

語言的變化,的確會反過來塑造我們,喬治奧威爾警告過英國人,政治和英語是如何互相勾結互相敗壞的;克萊普勒也解剖過第三帝國的語言,展示這種誕生於晚近的新話語系統最後如何奴役了整個民族的思考。

這種可怕的變化,他們在社會肌體上緩慢生長直至勃發而不可收拾的過程和動力,與上文討論的網路新詞語的傳播本質的區別並不大。可惜,如何去應對語言中蘊藏的此類危機,這個問題已經超越了這裡語言學者的專業領域了。

原標題:《方生方死:網路新詞語是怎樣勝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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