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祖起豐沛，乘運以躍鱗：漢高祖劉邦豐沛功臣集團的興盛和衰落

嚴格來說，漢初的異姓諸侯王從劉邦的角度而言也是功臣。如果說淮南王英布、趙王張耳 、燕王臧荼 、長沙王吳芮是承認項羽分封的繼承事實，韓王（後為代王）信、齊王（後為楚王）韓信、梁王彭越等就是劉邦不得不滿足其重要將領割地分封的要求。雖然，他們從劉邦角度而言也是功臣，但作為異姓諸侯王，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劉邦對他們籠絡羈縻，也鉗制打壓，有著複雜而多變的政治態度，而從史書記載的立場，太史公的做法，是將他們放在《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之中，與放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的功臣們迥然不同。

西漢初年疆域地圖

談古論金在本文中，是想探討一下異姓諸侯王以外的漢初功臣特別是其中豐沛集團成員的情況。

高祖功臣侯的功勛，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侯功」一欄有比較清楚的記載和分類。其中有從起豐、沛，從至霸上定秦，從至漢中，從滅項羽，這些是比較大的功勞；其他的還包括：從大將擊齊、魏，從大將擊韓、燕、代，這類所謂定諸侯的功勞；保護太公、呂后，侍奉太子（後來的漢惠帝）、魯元公主；解鴻門之危、為漢守城、跟隨攻打英布、彭越、陳豨、盧綰、韓王信等等。

提到從起豐沛的功臣侯，基本上就等同於豐沛功臣集團的成員。

漢高祖劉邦本人是沛縣豐邑人

劉邦和他的戰友都起自民間，所以被稱為漢初布衣將相之局

考察祖居豐、沛或者豐、沛附近的薛、碭地區的功臣，據不完全統計就有原籍沛的鄼侯蕭何、平陽侯曹參、絳侯周勃、舞陽侯樊噲、魯侯奚涓、汝陰侯夏侯嬰、安國侯王陵 、汾陰侯周昌、廣嚴侯召歐、蓼侯孔藂、隆慮侯周灶，原籍睢陽的穎陰侯灌嬰，原籍橫陽的陽陵侯傅寬，原籍宛朐的信武侯靳歙、陽夏侯陳豨，原籍薛的棘蒲侯陳武、都侯丁復、東武侯郭蒙，原籍豐的清河侯王吸、廣平侯薛歐， 原籍碭的曲成侯蟲達、博陽侯陳濞、周呂侯呂澤、建成侯呂釋之，此外還有原籍高陽的曲周侯酈商、 原籍陽武的曲逆侯陳平、原籍新鄭的留侯張良。

當然，之所以說基本上就等同於，意味著並不完全等同於，比如陳平、張良，雖然家鄉在附近，但出身或曰加入劉邦集團的路徑方式實際上是與蕭何、曹參等不同的，嚴格來說屬於歸附功臣集團而不是豐沛功臣集團。

豐沛功臣集團就是劉邦的老領導老同事老夥伴親戚鄉鄰組成的集團，是劉邦最基本的班底和起家的本錢，考察劉邦晚年確定的所謂漢初十八侯名單（酇侯蕭何、平陽侯曹參、宣平侯張敖、 絳侯周勃、舞陽侯樊噲、曲周侯酈商、魯侯奚涓、汝陰侯夏侯嬰、潁陰侯灌嬰、陽陵侯傅寬、信武侯靳歙、安國侯王陵、棘浦侯柴武、清河侯王吸、廣平侯薛歐、汾陰侯周昌、陽都侯丁復、曲成侯蟲達），我們不難發現，其中大部分都是豐沛功臣集團的成員。

劉邦通過白馬之盟確立非皇族成員不得封王、沒有軍功者不得封侯的原則

在漢朝建立之前乃至劉邦時代，豐沛功臣集團的興盛，一方面具有本身論功行賞，自己人上位的順理成章；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劉邦需要依靠這些中型功臣對付異姓諸侯王那種大型功臣——所謂大小，不完全是功績勛勞，很大部分和對價大小高低有關。而到了呂后時期，情況又有所不同，這個問題的關鍵在於，呂后與豐沛功臣集團的關係。

因為呂后作為高祖皇后、孝惠太后的身份（漢高後、呂太后），以及後來呂台、呂嘉、呂祿、呂產、呂通等呂氏家族成員被封為王，呂后及她的家族被認為是外戚集團，這固然也沒錯，但是呂后和之前我們提到過的呂釋之、呂澤乃至進一步包括他們的父親呂公（呂文），另外一重身份其實就是豐沛功臣集團的一分子。

呂后與劉邦共定天下，臨朝稱制16年

呂公嫁女給劉邦，可以說就是一場風險投資，後來其子（呂后的兄長）呂釋之、呂澤更直接成為豐沛功臣集團的成員，當劉邦在朝堂之上討論改立太子之時，周昌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後人多以周昌為人耿直來解釋此事，其實周昌就是豐沛功臣集團的代言人，當時其他朝臣也紛紛反對廢長立幼（賴大臣爭之，及留侯策），除了尊重禮法制度，說到底，有一個原因就是呂家本身是大家的自己人。

呂雉實際上是碭郡單父縣人

因此，所謂劉邦去世後呂后秘不發喪試圖盡數誅殺功臣的說法不見得是真的——在這個說法中進言勸諫的酈商本人就是功臣集團的成員，他都知道此事，事機不密至斯，呂后還怎麼殺手；而酈商勸說呂后不能如此的理由是所謂陳平、灌嬰、樊噲、周勃統軍在外，一則呂后作為成熟的政治家本身不會不考慮此事，二則樊噲是呂后的妹夫，關係一向親密無間，不可能是呂后對付的對象；事出反常必有妖，言出反常必有詐，這一說法有很大的概率是豐沛功臣集團翻臉誅滅諸呂之後新製造的謠言。

這個謠言的目的是為了切割豐沛功臣集團和呂氏集團的關係，為自己的一貫正確背書，洗白在呂后稱制的那些年中，豐沛功臣集團實際上就是呂后融洽合作的盟友或者根本就是統治核心的成員。

丞相陳平劇照

清代學者史珥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

曲逆（陳平封曲逆侯）爾時人品，去長樂老不遠矣！

指的就是在下述歷史事件中陳平的立場和態度：

高後欲立諸呂為王，問王陵，王陵曰：「不可。」問陳平，陳平曰：「可。」呂太后怒，乃詳遷陵為帝太傅，實不用陵。陵怒，謝疾免，杜門竟不朝請，七年而卒。——《陳丞相世家》

在《王陵傳》的記載中，呂后問的是陳平、周勃兩人，他們說：「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呂后大喜。王陵後來問陳平：「始與高帝歃血而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慾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回答：「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王陵無言以對。

從《陳丞相世家》中王陵被明升暗降，憤怒閉門不出的情形看，根本不像聽了陳平所謂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怎樣對抗呂后擅權我們心裡有數，後面看我們的）之後的正常反應，這些話也非常可能是陳平等人在後來又一次翻雲覆雨之後粉飾自己和呂后合作的說辭。

呂后駕崩以後,太尉周勃聯合丞相陳平,把酈商作為人質,使其子酈寄誘勸呂祿交出兵權

後來豐沛功臣集團的衰落，固然在於其子孫的驕縱不法、皇權的加強——總體可以說是其歷史使命完成後的時勢變化使然，但這個集團沒有特操的投機性質，決定了他們不是一個和漢王朝長期共存的命運共同體，當初山河帶礪的誓言自然也無從說起，而只會因為種種原因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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