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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朝老兵口述|張志堅:參軍和去朝鮮都是瞞著我媽

原標題:援朝老兵口述|張志堅:參軍和去朝鮮都是瞞著我媽


   【編者按】


1950年10月,中國人民志願軍跨過鴨綠江,奔赴朝鮮戰場。1953年7月,朝鮮半島戰火熄滅。三年間,先後有約290萬志願軍入朝參戰。1958年10月,最後一批中國志願軍將士從朝鮮回國。值此六十周年之際,澎湃新聞·請講欄目刊發一組志願軍老兵的口述回憶文章。

口述:張志堅(寧夏籍抗美援朝老兵)


採訪:李瑞敏、趙靜


整理:趙靜

時間:2018年7月21日、2018年7月30日


17歲參軍


我叫張志堅,寧夏人,1932年五月二十生人,家中祖輩都是農民。我十七歲那年,在寧夏銀川一個由國民黨人馬鴻逵創辦的學校上初中三年級,當時我的二哥是馬鴻逵部隊上的中尉幹部,主要負責管理糧草等後勤工作。馬鴻逵創辦這個學校的主要原因是讓上不起學的,重點是他們這個部隊上幹部子弟中上不起學的去上學。學校里沒有女生都是男生,在入校前還有考試,通過了才能進入學校學習。


我離家遠,1949年放暑假就沒有回家,經過學校批准住在了學校。當時國民黨軍隊已經要敗了,我的家人基本都回到了老解放區慶陽。9月15日,解放軍到了銀川,當時我去銀川市裡看到解放軍寫的標語及一些宣傳活動,覺得解放軍還是好。我在學校時對於國民黨宣傳的一些東西就是不相信,他們宣傳說共產黨來了有「殺光政策」,我自己認為之前有哪一個朝代是在推翻另一個朝代後把人殺光的,把人殺光他要地方還有什麼用?所以當時我對國民黨宣傳的是不相信的。此外在老解放區我有許多親人,我之前也去過老解放區,對共產黨我有自己的認識,也相信他們是一支正確的有信仰的政黨。


當時解放軍一個團也住進了我們學校,學校里還有離家遠沒有回家的百十個人。當晚我就告訴同學孟召良我打算去參軍。他也有這個想法,他跟我說他正好在銀川市裡碰到一個解放軍,是大學畢業的學生,擔任宣傳科的幹事,跟他說如果我們學生想參軍就去找他。我們決定第二天去找他。第二天早上我們吃了點米飯就出發了,沒想到出學校沒多遠就碰到他了,他後面還跟著其他幾個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們告訴他我們要參軍,正好參軍登記的地方路過我們學校,我到學校把東西一拿就跟著他去了。

當時我要參軍也沒有跟家裡人說。銀川解放後,國民黨的兵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國民黨的兵要登記,有一條政策是:如果是回民,想當兵就可以留下來當兵,不想當兵想回家也可以回家,但是漢民就要留下來當解放軍。我二哥當時去登記,考慮到家裡的情況,他說自己是回民。登記完過了幾天後,通知說去領回家的路糧,領了就可以回家了。我當時在部隊,說是國民黨在四川還有幾十萬軍隊,我們那個兵團準備要從銀川出發去四川。上級說家裡還有什麼事情就安排處理一下,部隊還有幾天就出發了。我準備去找我二哥,我原先知道二哥那個騎兵團有個留守處,一般還沒回家的人就在那裡,就去那裡找他。我當時心裡想,如果我二哥同意我參軍,我就告訴他實話,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不告訴他我已經在部隊了。


去見著我二哥,我先跟他說學校里解放軍住了一個團,下次學校是否開學還說不定,如果開學自費學習又怎麼辦,另外現在這個情況我也不想學習。我二哥跟我說你也大了,你不想學習想幹什麼你自己考慮。我就說我想去當解放軍。我二哥說解放軍確實也挺好的,你想去就去。我聽他不反對,就告訴他我已經在部隊一周了,部隊過幾天就要出發了。我二哥鼓勵我說讓我去了就好好乾,不要怕吃苦。


入朝之前


我剛參軍的時候是步兵,那時候是19兵團64軍191師,剛去是在宣傳隊,1949年9月去的,第二年9月我就被調到後勤擔任文化教員了。


1950年3月,我們在天寶鐵路上修鐵路。那時候寶雞到天水的鐵路是沿著渭河邊,渭河彎彎曲曲的,一邊是河,一邊是山,鐵路是順著山轉,轉到一定地方轉不過去就打洞子,那二百來公里得有一百多個洞子。從寶雞出發,時間不長就進入山洞,山洞過完,也就是寶雞到天水中間的地方。當時鐵路靠著山,修時山坡的角度比較大,一下雨就容易塌方。我們就是把山的角度再往平緩切一部分。一直修到10月份,修到10月份我們準備第二年繼續修,過冬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燒的木炭啥的都已經準備好了。突然接到上級的命令,說是鐵路不修了,馬上把我們從天寶鐵路線上拉到山東泰安縣。泰安縣是在鐵路線旁,把我們拉到泰安縣住下,部隊整個兵團三個軍十萬人沿鐵路住下,就是準備抗美援朝了。

我們修鐵路八個月,部隊平時也不出操也不訓練,就是一天八個小時在工地上幹活,本來是準備第二年還修鐵路,結果要準備抗美援朝了。在泰安縣住下之後就進行軍事訓練,隨時待命要進入朝鮮。訓練到1951年,正好準備過春節了,過春節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都到臘月二十五六了,上級命令說該準備的準備好,該處理的東西都要處理掉,隨時要走。我們接到命令後大概過了三天的時間,收到了讓馬上出發的命令,那天應該是臘月二十八了。我們就上了拉貨的悶罐車,車裡面鋪的麥草,就在這悶罐車裡面住著,睡覺幹啥都在這悶罐車裡面。吃飯的問題事先安排好,比如到哪個大站吃早飯,事先就準備好,車一停,下車在那個站台上吃飯,飯一吃完馬上又上車繼續走。因為其他的車都要給軍人的車讓路,車就走得特別快,因此車一旦開始走幾個小時都說不定,除了吃飯其他時間都不停,就這麼走了兩天兩夜,到了丹東。


我們在丹東住了一周。抗美援朝的第一批志願軍他們是1950年入朝的,他們入朝時的那個裝備就是原來在國內打日本的那個武器裝備,比較雜,有美國的、英國的、法國的、蔣介石造的、閻錫山造的,五花八門。我們到丹東時,基本就是第二批志願軍,1951年2月上旬,我們在丹東駐紮的一周主要是換裝備,換的全部是蘇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裝備,從一般的榴彈炮、山炮到步槍、手槍、機槍,整個全部換成蘇式的。這種裝備的主要優點就是彈藥好,像他們第一批入朝的志願軍,十多種武器,各種彈藥都不一樣,所以它供應彈藥都不太方便。像我們配備的武器一般士兵是步槍,排長是駁殼槍,後來都換成了蘇聯的好手槍。幹部每人配兩個手榴彈,戰士四個。在駐紮一周後,大概正月初七八我們就進入朝鮮了。


援朝的日夜


進入朝鮮,過了鴨綠江的鐵橋,走了大概兩天時間,白天不能行軍,基本都是晚上行軍。我那時候正好在師後勤做文化教員,入朝的時候我脊背後面長了骨刺,走路很不方便,我就沒有跟著部隊,部隊走的時候還帶一部分東西,就是那悶罐車裡面拉的一些給養,比如我們過年的時候沒吃完的豬肉之類的,後來我是坐著拉那些東西的悶罐車去的。這悶罐車進到朝鮮以後也白天不能走,都是晚上走,比如天快亮時走到哪個山洞裡面,這悶罐車就停到山洞裡面。吃的是我們每人從丹東走以前分的五斤炒麵,一斤牛肉乾,二斤餅乾,每個人有個布袋子長長的纏到身上,但牛肉乾是不能吃的,是戰備的,是戰爭當中吃不上飯的時候才能吃的。

我們入朝是二月份,我們經過平壤後離前沿也就不太遠了,部隊在離前沿大概還有四五十公里地方住下,我們就在那裡隨時待命。部隊在四月上旬發動了五次戰役。我們入朝以前已經打了四個戰役,第四次戰役就已經打到南朝鮮首都漢城了,北朝鮮山大,幾乎是石頭山,樹多,北朝鮮好隱蔽一點,但部隊打到南朝鮮後卻基本都是丘陵地帶,山很小,沒有大山,樹也很少。我們剛開始打前邊戰役時採取的戰法是穿插,你部隊放一人,從這打開一個缺口往後穿插,穿到後面以後包圍,包圍之後消滅,所以部隊插進去以後分割包圍。開始時敵人還沒摸清楚情況,但他們吃了虧以後,就總結經驗,我們穿插他們就往後撤,不和你硬碰硬。


第一、第二次戰役穿插他們吃虧了,五次戰役還是採取這種戰術,他們就坐著車往後跑,我們到天快亮了就停止,隱蔽起來。白天就是美軍的天下,白天飛機來轟炸,丟凝固汽油彈,一丟下來不論哪個地方一著地就著火了,一著火就爆炸。朝鮮住房多是草屋,一著火就是一大片,有時一個村子一下都燒個差不多,所以我們進到朝鮮之後完整的房子都很少了。像平壤這樣一個大城市,房屋基本都沒好的了。


五次戰役時白天飛機到處轟炸,而且封鎖運輸線,白天根本不敢出動,晚上行走,也不時有飛機轟炸,必要時要躲到旁邊的樹林。還有照明彈,美軍發現你的車,就掃射丟炸彈。而且封鎖運輸線後,彈藥補給運不上去,部隊就很難生存,所以我們很快就往回撤,這種情形下,白天也不敢動,只有下午天黑下來才能走,而且美軍發現足跡後很快就追上來了,所以經常是上面有飛機轟炸,後面有大炮攆著打的情況。


五次戰役之後部隊撤到北朝鮮,再沒有往南進,我們就在三八線這一帶,挖山洞,在山洞裡呆著。上面有少數觀察哨,看著敵人快上來了,趕緊通知下面,下面的人從山洞裡出來趕快反擊,撤下山去,撤下後繼續被大炮轟飛機炸,就這樣子來回折騰。實際上到1952年上半年就說要談判了,但一直僵在三八線附近。


我剛開始在後勤擔任文化教員,就是向聯絡員(翻譯)學習一些必要的朝鮮話,比如「問路」怎麼說,他教我,再讓後勤各個單位學習,因此我當時也學了不少朝鮮話。


後來被調到兵站,軍里晚上把彈藥送到兵站,我們再供應給團里,後勤在我們後面大概8至10公里,兵站離前沿比較近,團里來拿彈藥什麼的比較方便。我在兵站上負責一個是電話,白天在樹林子里看著電話;另一個是晚上送來的彈藥要第二天天一亮找兩個部長統計數量,然後打電話報給後勤處,後勤處再把這些東西分配給各個團,在電話里告訴我分配的情況,之後我報給我們站長,站長再通知各個團來領。


有一天晚上,軍里給我們送來了三噸炸藥,送來後我們後勤就分好各個團多少。當時就放在山口,通知了團里來拉。團里沒有汽車,就馬車來拉,有兩個團拉走了,有一個團沒拉,一噸炸藥就放在那裡。當天晚上有一個戰士就在那裡看守炸藥,有一個四川的16歲小夥子,是司號員,兩個人晚上一起在那裡聊天,結果敵人的重型轟炸機一邊飛一邊往下丟炸彈,一個炸彈丟下來正好丟在那堆炸藥上,兩個人當場死亡,稍遠一點有個幹部被炸彈震的都吐血了。我當時在離那個地方有兩百米的朝鮮人的一個伙房,就聽到嘭的一聲,震得牆上的泥巴都掉了。沒一會兒就來了一個戰士跟我說站長讓我割上兩塊雨布去埋人。當時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就拿雨布遮住,派了兩個人,在那個附近挖了個坑埋了。天亮後我找了兩個木頭棒,拿上毛筆寫了個名字。朝鮮雨又多,實際上他們就成了無名氏了。


有功勞一般就往上報,大功還會上報到總部。上面進行審查批准後進行獎勵。


違反紀律如果不是什麼大問題就進行教育,但像投敵這種可能就執行槍決了。五次戰役結束後,軍里開宣判大會,通報說五次戰役往後撤時有一個戰士準備投敵,他鑽到防空洞里,不跟著部隊走了,結果被發現了,在沒有來朝鮮之前解放戰爭時他就有一次準備投敵鑽到麥草堆里被發現,那次對他進行了警告,這次就直接宣判執行了槍決。


一次,我和一個後勤管理科的戰士因為生病,沒有和部隊一起走,因為長時間行走很累了,路上遇到一個朝鮮人家住下了。太困了,不到一分鐘就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有朝鮮年輕婦女搖醒我,問我有沒有米,要順帶給我們做飯,我說沒有就又睡過去了。後來再次被叫醒,她們已經把飯做好了,叫我們吃飯,我們也沒客氣就吃了。戰爭年代,糧食緊張,她們能給我們做飯,可見還是對我們很熱情友好的。我們走之前,也給她們留了我們自己帶的兩碗炒麵。


複員轉業


當時我二哥回家後也沒跟我爸媽說參軍的事,父母還以為我在銀川上學。一直到1951年,我的一個舅媽跟我媽媽聊天說漏嘴了,當時瞞不住了才告訴我媽媽我已經參軍到了朝鮮。我媽媽聽說兒子上了戰場晚上愁得睡不著覺。但每個月都有寫信,軍人寄信是免費的。在媽媽不知道我參軍前我寫信回去我二哥就胡亂讀給我母親,說我在學校一切都好,後來媽媽知道了,寫信就實話實說了。實際上我1949年3月份和他們分開之後,參軍整整八年,第八年秋天才回了趟家。


在朝鮮時,軍里有一個教導團,每年會抽一批幹部到教導團訓練學習,兵站的處長看我工作認真,讓我去了,教導團學習一年後,1951年年底我就回國了。從朝鮮戰場回來後,就去修營房,1954年到了坦克學校,在學校學習了兩年,1956年8月份畢業後我又被分配到了戰鬥部隊。


複員轉業時解放軍的總參部,總政治部,和地方上的民政部三部門下文,年輕幹部回本省要填個表,選擇本省的三個縣,然後上面聯繫省里,看哪個地方需要人,根據你選的縣,給你安排。三個部門聯合發了文,但我們那個團沒有按照上面的要求給我們傳達,也沒有讓我們填這個表,導致後來我們一直沒走。


當時我們在瀋陽軍區,有裝甲兵、政治部,還有一個隸屬於政治部的部,這個部的副部長在1964年6月份去我們團了解轉業幹部的問題,找我問轉業的事情,我就把這一情況反映給了他。我家本來在寧夏回族自治區,但那時候寧夏和甘肅合併過一年多,他們也沒有詳細全面看檔案,隨便抽了一個,一看我是甘肅人,就把我當成甘肅人,往甘肅轉。另外部隊上有個規定,你轉業時,要高一級,不能平級轉,像我在部隊上是副連級,平級轉到地方上是19級。我就把這些問題給他提出來,他說他找政委了解一下情況,了解後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那個副部長就讓他的秘書連夜回瀋陽,把我的級別更正成18級。後來我才順利地辦了轉業手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中國人民志願軍駐防朝鮮問題研究(1953-1958)」暨陝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8年暑期社會實踐學生自組團隊「尋光者」訪談成果,指導老師田武雄,團隊參與人:趙楚楚、史龍飛、方超、李瑞敏、趙靜、朱浩頡、韓一葦、林小龍、馬雯佳、田愛容、李揚、周敏、蘇培英、向瑤、楊新茹、王天陽。]


作者:張志堅 口述 李瑞敏 趙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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