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手
探索
10-30
李二嫂是個三隻手,三十多歲,頗有幾分姿色。她並不比別人多隻手,只不過愛偷東西,不偷就手癢,就睡不著,我們那兒稱這樣的人為三隻手。李二嫂幹這一行名聲很響,不是憑什麼技藝高超,不會飛檐走壁,不會神不知鬼不覺取物如探囊。她的偷,只不過順手拿而已,但她成了癮。她的名聲響,全靠她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她將偷培養成了一種嗜好,只要人不注意,她就要拿,就愛貪便宜。小到一枚繡花針,大到一個籮筐,別人剛一轉身,就到了她的手中。上個茅坑方便,要摳人家一塊磚,扯把草餵豬,要摘人家一根蔥,出門遛個彎,腳不酸,倒苦了眼睛,像亮著幾百瓦的燈,還得各個方向不停地旋轉。人們說她娘姓蔡,生個女,見事愛。她走到哪兒,別人都提著心眼,該藏的東西藏,該掖的東西掖。天一擦黑,衣服趕緊收進屋,哪怕還滴著水,雞鴨清進圈,不怕黃鼠狼,只怕李二嫂惦記。有一年菊花特別值錢,她白天掛著鹽水,喘得像拉風箱,到了晚上,卻靈巧得像花果山的猴,來去如風,將二狗家一片白花花的菊花採得連一個花苞都不留。第二天,二狗女人一到畈地,傻眼了,菊花地里像有牛斗過架似的,菊花倒的倒,歪的歪,就是沒有一片瓣。二狗女人在地里凌亂的腳印中撿到一個髮夾,一看就知道是李二嫂的。因為這個髮夾曾是她的。有一次,她解開頭髮,將髮夾擱在院牆上,低下頭將頭髮泡到臉盆時,看到李二嫂兩隻粉紅的褲腿一閃而過。她沒有在意,估計李二嫂以為她的眼睛沉在水裡,也看不到她。當她洗完頭後,卻怎麼也找不到髮夾了。幾天後,李二嫂卻戴著跟她一樣的髮夾走親戚,只不過多斷了一些齒。但她認定這就是她的,因為李二嫂原來從沒戴過髮夾。現在她在地里卻看到這隻半舊的髮夾,立即氣不到一處來。她氣勢洶洶地跑到李二嫂家質問,李二嫂完全不像病人,雙手叉腰,說她憑什麼血口噴人。二狗女人拿出髮夾,李二嫂一見髮夾,冷笑一聲,喲嗬,誰不知道這髮夾是你的呀,在自己地里撿到自己的髮夾,反倒來栽贓我,我是好欺負的嗎,這種破髮夾,掉在地上,我還要跺幾腳呢。二狗女人還要說什麼,李二嫂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起來,我昨天病得下不了床,一直掛著鹽水,晚上飯都沒吃,窩在床上不能動,我的魂魄去你家地里去了嗎。要不,你問問張醫生,你問問我那慫貨。李二嫂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尋死覓活,哭得越發大聲,眾人看看,不住地搖頭,紛紛散去,並沒有人勸解。自此,兩家人恩斷義絕,昂頭相撞也不作聲。李二嫂偷東西不論人,只要她看得上的東西,管它是誰家的,弄來再說。有一年,她侄子家蓋新房,門口挖了一個大坑泡石灰,那浸在水裡的幾蛇皮袋石灰讓她給盯上了。吃了晚飯,老公熬不住睡了,她卻心裡打起了小九九,硬是撐著眼皮守到更深人靜,一個人費九牛二虎之力將石灰拖到後院的柴火堆里。那一晚,她睡得特別踏實,等到太陽升起時,大門被拍得啪啪響,屋像要塌了似的。她睡眼惺忪地爬起床,一開門,侄子怒氣沖沖地跨進了門檻,差點將她撞倒。侄子將手指點到她老公的鼻尖上,罵他死不要臉,她老公一臉懵懂,連連後退。李二嫂插到侄子面前,雙手又叉在腰上,讓他將話說清楚。侄子一把拉著李二嫂,將她拽到門外,李二嫂傻眼了。地上一條一尺多寬的白色痕迹,還沒有干,彎彎曲曲,從坑邊蜿蜒著爬上她家石板踏步,躍上門檻,穿過廳堂,躲進了柴火堆。李二嫂恨不得一頭栽進石灰坑,讓石灰永遠蒙住她的臉,誰也看不清。自此,她們與侄子形同路人。但她偷東西並不曾收手,反而越來越勤,他老公管不了她,也將偷當作如吃飯喝水一般尋常了。李二嫂偷東西不論東西,只要看到了,不弄到手,她就死心地難受。她曾偷過兩捆稻草,塞進閣樓里,搞得閣樓成了老鼠的天堂,整天熱鬧得像開大會。她曾偷過男人的褲子,穿在她身上像裙擺,盪起一股股風。她偷成了習慣,偷得很快樂,最終也偷來一顆苦果讓自己含淚品嘗。她越偷越大膽,越偷越不滿足,竟將目光盯上了耕牛。在農村,耕牛是命根子,不管是作用途還是賣肉,都很值錢。那是去年,她白天到處晃悠晃悠,竟盪到了鄰村,看到了一頭極體面的耕牛,立刻像患了病,心頭有螞蟻咬噬,讓她極不舒服。她知道,只有將耕牛牽到她家,她才能舒坦,才能安神。當天夜裡,她與老公熬到半夜像夜遊神一樣出動了。這是大動作,她還是有些怕,不敢一個人做,要知道,偷耕牛可是要判刑的,可她怎麼也壓不下那股四處奔竄烈火般的慾念。一路上,月黑風高,雞不鳴狗不叫,倒是個良辰吉日。兩口子躡手躡腳摸到牛欄里,輕輕解下牛脖子上的鈴鐺。母牛倒很溫順,睜著大大的眼晴,沉默地注視著她們。出了門,牛被冷風一吹,一個哆嗦,忍不住就撒了一大泡尿,嘩啦啦地,在靜夜裡有些刺耳。一隻狗聽到了動靜,狂吠起來,開始奔向這裡。倆口子慌了,李二嫂使勁拍著牛,將牛的鼻孔拉出血,牛再也不走了,還往後退。她摸到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使出吃奶的勁抽打牛的肚子,牛惱怒起來,凄厲地哞叫著,一個蹄子將李二嫂踹倒在地。那隻狗已到近前了,遠處也傳來人聲,她老公嚇得屁滾尿流,撇下李二嫂不管,狼狽逃竄。李二嫂想爬起來,狗卻咬住她的褲管不鬆口。主人聽到動靜,打著手電筒飛奔過來,將李二嫂逮個正著。是夜,主人將李二嫂關進牛欄,與牛呆在一起,加上一把大鎖,等第二天,讓派出所解決。當天夜裡,李二嫂的肚子痛得厲害,牛踹得又狠又准,她又氣又急,又恐又慌,流了產,懷了三個月的胎兒壞了。第二天,等人們發現她時,她下身都是血,身上還沾著牛屎,滿臉蒼白,人不人鬼不鬼的。牛立在旁邊低著頭,眼角有淚珠要滴沒滴,充滿哀傷。它正在用嘴舔著一坨胎盤,裡面赫然有一頭盤著的小牛犢,靜靜地,應該早已沒有聲息。自此,李二嫂變得沉默寡言,村裡再也沒有人丟過東西,哪怕一片布條。


※咱就不能講究點?—評《江湖兒女》
※談「也」字中的生殖崇拜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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