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相思,是紅豆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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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相思,是什麼呢?」
「紅豆杉,我當面更正了,這可是件重要的事兒。」她舒了口氣,裝作輕鬆地一笑。
文/陳麒凌
選自《也許這愛情太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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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氣鑽進纜車,他黑著臉隨後,穿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關門。
咔嗒一聲,門鎖上,車廂封閉的空間,窄窄的他倆。
他們這時才互望了一眼,極為迅疾的一眼。
不必強顏,看樣子大家都壞著心情,也不必寒暄,反正素昧平生,要不是這纜車規定要二人乘坐,要不是彼此落了單剛好遇上,她或他甚至不會在路上互看這眼。
纜車開始滑動,索道上嚓嚓的聲音,她轉過頭佯裝看風景,卻緊緊閉上了眼睛。
是的,她恐高,李巍最清楚,上次去皇朝飯店坐玻璃電梯,才升到四樓她就暈了,那次把李巍嚇得,從此再不許她登樓攀高,連準備結婚的房子都只看四樓以下的。
那是從前的李巍,時間總有本事讓所有的相愛變樣,不一樣了啊,最眼前的,好不容易排到假期出來玩他還氣她,她流淚她不說話,他沒事似的,她賭氣跑上來坐高空纜車,他也由她,由她玩命,由她冒險,由她孤零零地跟不知道是誰的男人坐情侶車廂。
不免心有點淡。
不免更狠地想,好吧好吧,就讓自己暈死吐死嚇死,讓他後悔都沒機會。
念頭剛動到此,突然,纜車踉蹌了一下,搖晃著停下,事實上,是懸在半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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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她睜開眼,希望這是做夢。
「出故障了。」身邊的他說,這次她看細些,是個不難看的男人,乾淨隨意,帶點淡淡的傲氣,只是臉色太過蒼白,額上沁著層汗。
真背啊,她暗叫,不經意往下一瞥,心緊縮起來,她的背直直地抵著座椅,有點喘不過氣:「這——這有多高?」
「三四十米吧。」男人答,語氣有些疲憊。
「那是多高?」
「十層樓多點兒。」
「會不會掉下去?」
「我也想知道。」
「我——我畏高!」
「看得出來。」
頭眩得厲害,胃酸開始湧上來,她緊緊地捂著嘴,想哭。
臂上振了一下,男人遞過一包紙手帕。
她手裡需要東西,那包紙手帕幾乎讓她攥成了團。
- 3 -
十五分鐘過去了,沒有動靜。
她的心又開始緊起來,「怎麼沒人來呢?」
「會來的。」
「要是掉下去怎麼辦?」
「如果真的要掉下去,咱們最好抱成一團,可以降低撞擊力。」他頓了頓,「不過我是有女朋友的人,這樣你會佔我便宜。」
「呵——」她又好氣又好笑,「還不知誰占誰的便宜呢!」
「咱們玩故事接龍吧,反正是等。」他提議,「你開始。」
講故事,她有多久沒講故事了,她開始講:「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講故事,講什麼呢?」
他接:「老和尚說,咱廟裡啊原來住著一個女耗子精,可饞了,最喜歡偷吃香油。」
她又接:「香油總是被偷,大家好煩惱,紛紛想辦法收拾它。」
他繼續:「可是這女耗子精不怕貓,也不怕貓頭鷹,天地間只怕一樣東西,這是個秘密。」
……
他們一言一語地專心接故事,大戰女耗子精的場面浩大,動用了黑貓警長,虹貓藍兔,白蛇的水浸金山浸了耗子洞,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也用來降耗子,甚至少林拳,鋼七連,你來我擋,這是天地間最牛的耗子精。
她一直樂,最後實在接不住了:「喂,快說快說,這個女耗子精最怕什麼啊!」
他慢慢道來:「終於,如來佛祖出馬了,他拈起這女耗子精,把她放在高高山上一棵樹尖兒上,看,就是那棵。」
她看去,右方山巔上有棵參天古樹,翠綠如蓋。
「女耗子精跪地哀求,放她一條生路——」
「她為什麼怕那棵樹啊?」
「她不是怕樹,她怕高——」
「嘿,你這人!」她叫,「你笑我呢,怪不得左一個女耗子精,右一個女耗子精,難道男耗子精就不怕高!」
「男耗子精用堅強的意志克服了。」他笑了,淺淺淡淡地,好看。
「誰是男耗子精?」她促狹。
他不應,翻眼睛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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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隊在前面幾個車廂忙著,他們爬上塔架,從鋼索上滑到吊廂里,再用弔帶和救護褲把遊客送到地面。
她看著心又慌起來,「可能,可能我不能用那個弔帶。」
他沒接她的話,卻問,「那是什麼樹,就是女耗子精那棵。」
離得遠,看不很清,只依稀辨得那細細的葉,她猜測道,「好像是相思樹。」
「南方的樹真好看,我們那兒一進九月,樹都禿了。」
「你在北方嗎?」
「嗯,可老北了!」他故意用很濃重的口音說,她又被逗笑了。
李巍的電話這時打來,她沒接,不是賭氣,她已經忘記和他生氣了,只是不想聽,好像那是另一世界的人和事。
「有人在下面等你是吧。」他淡淡地說。
「嗯。」
「我女朋友也在下面。」
「哦。」
「沒事了,我們吊在這兒已經兩個小時了,贏了知道不,超過那個時間限制,什麼高也不畏了,你沒覺得嗎,你眼睛溜溜地又看樹又看山的,覺著暈沒有,沒事了。」
「真的?!」她叫,「真的能治好啊!」
「我得謝謝你這個伴兒,其實,男耗子精跟女耗子精的秘密一樣。」他把頭轉過去,閑閑看風景的樣子,「我女朋友很幼稚,非要我上來挑戰極限,才證明我愛她——有點無聊,但我想證明,我能。」
她有一點泫然,卻咯咯笑起來。「難怪啊,你後背的衣服全濕了——」
「扯淡,那是怕你佔便宜,緊張得。」他酷酷地東張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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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穩著地時,她還閉著眼睛,雖然心裡真的沒那麼驚恐了,但還不大習慣。
李巍上來就說她任性沒腦,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絮叨得像個阿婆,其實這一刻她只要一個擁抱,沒有廢話的擁抱。
他也下來了,一個花兒般的女孩跳上去抱住他尖叫,他有點閃躲,臉上恢復淡淡的傲氣。
人們把他倆擠散了,擠得越來越遠,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他的電話,他是誰,她躊躇著要不要問,躊躇的時間裡,他更遠了,東張西望的樣子,是他酷酷的習慣動作,還是在找誰。
她只來得及拿出手機,朦朦朧朧地拍了一張遠景,在鏡頭裡,才注意到他的衣服是深灰色的。
以為事情也就到此了。
然而半年都過去了,她反而越常想起他,就像明明站在十五層的陽台上看了半天夜景,卻突然想起自己本是畏高的。
她還留著那包紙手帕,那天一直抓在手裡的稻草。
她曾細細研究過,那是旅行團附贈的紙手帕,應該是他隨手放在身上的。旅行團的名字叫肇慶龍之旅,有電話,有地址。
還有那張朦朧的遠景,他的側面模糊,倒是身邊花兒般的女孩回頭一笑被拍個正著。
她一度尋思,將這些當成記憶,來藏,還是作為線索,去找。
她需要一個出師之名。
國慶她的部門組織短途游,偏巧是上次那個景區,李巍說還去呀上次還沒夠啊,她說集體活動不參加不好,天知道她何時成了熱愛集體的人。
風景依舊秀美,心情是事可可。
中午在景區的植物園用膳,餐廳外古樹參天,細細的葉子,正是女耗子精那款,她隨口道:「好大的相思樹!」
主任曾做過生物老師,糾正她說:「小鄭,哪有這麼高的相思樹,看仔細點兒,這是古紅豆杉,冰川紀的樹種,一級重點保護植物,人家這一棵,頂你幾片相思樹林子!」
她吐舌:「糟了,我還以訛傳訛了呢。」
便對自己說,這得告訴他,得想辦法告訴他,名字可是重要的事兒,誰都不喜歡被人叫錯,誰說一棵樹不這樣想。
心情卻突然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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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難免煩瑣枯燥,打電話去旅行社查半年前的遊客記錄,人家是不會理睬你的。辦點事不容易,尤其是這件,不太靠譜的。
她請了兩次假,搭車去肇慶,全程四百八十六公里。終於見到那次帶團的導遊。感謝那張遠景,導遊記性很好,一眼認出那個花兒般的女孩,說那是一個鐵路系統檢察院組的團。
她拿到了他的名字,還有聯繫旅行社的工會主任的電話。
她以旅行社的名義打電話過去,工會主任是個很熱心的人,講了他的單位地址和電話,比她想像得容易。
一切都近了,她卻慢了下來。
不會打電話的,太直的電話線,接通是簡易的,簡易得沒了餘地。
去見他吧,去那個大老北的地方,下雪的時候,剛好在街上碰見,隨口想起的一句,喂,上次說錯了,不是相思,是紅豆杉。
她請了明年一月的年假,爭取了李巍的准許,還在淘寶上訂了新款的羊絨大衣,全套的保暖內衣,厚厚的手套和圍巾。
最漂亮的卻是那雙大紅色的鹿皮靴子,她一個月的工資哦,這顏色她猶豫過,太熱烈了,讓人又愛又怕,太顯眼了會不會,當然要顯眼,讓他能一眼看到她。
快放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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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前,她已經在那條大街上轉了兩天。
天下著點小雪,不很冷,可是一眼見他走出大門,她卻突然戰慄了一下,懼怕嗎,自己是否在做一件很蠢的事情,就算是吧,人生能蠢幾次,更何況她一直不精明,如李巍說的,少根筋。
她估算路線方向,慢慢地靠近,製造一個很巧的邂逅,讓他很巧地發現她,——可是,如果他不認識她呢,如果他早忘了她,如果他的臉哪怕有一絲陌生人的冷傲,——還來得及嗎,現在,要不要往回走。
可是,他已經看見她。
來不及有什麼念頭,感覺右臂突然的疼痛,他的速度,他的力度,他聲音的高度,「喂,是不是你啊!」
他的笑容盛放著,好看,那很深切很誠實地喜悅,「還能碰上你啊!還能碰上啊!」
她佯裝了一點驚喜,「對啊,我來旅遊的,你怎麼也在這兒啊!」
「什麼話,這是我家!」
「是嗎?」她說,卻見到大樓里有個女孩探出頭在喊,「何亦銘你利索點行不,你想凍死我啊!」
他答應了一聲,轉頭笑笑,「我那女朋友,現在是媳婦了,越來越潑辣。——這樣,我請你吃飯吧,對了,還有你那位呢?」
「哦,他剛好約了朋友,一會兒就來接我。」她說得那麼順口,連自己都不懷疑。
「那麼下次什麼時候——」他還沒說完,等得焦躁的女孩已經在台階上吼了,「磨嘰啥玩意兒呢!」
「你快去吧。」她勉力笑笑,「對了,上次你問的那棵樹,女耗子精那棵,不是相思樹。」
「不是相思,是什麼呢?」他邁開了一步,卻仍依依的神態。
「紅豆杉,我當面更正了,這可是件重要的事兒。」她舒了口氣,裝作輕鬆地一笑。
他道別,一路跑走,回了好幾次頭。
她不要再看他的背影,插著口袋挺直脊背疾行,只知與他背向,不知前方何處。
忽地想起方才的對話,「不是相思,是什麼呢。」
低下頭,細細的絨毛似的雪星兒,正落在她鮮紅的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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