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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的讀書興趣和文學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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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談到自己的閱讀時說,「幾乎所有閱讀都不過是興趣性的閱讀而已,都只是為了增添知識,開闊視野,見識多種藝術風格的作品」。對於一個作家來說,閱讀既是一種生活興趣,同時也包含著關於創作的準備。要完全弄清一個作家的閱讀情況是困難的,因為他的一生閱讀範圍可能很廣,根本無法準確把握。但是,通過對這個作家曾經產生過特別影響的閱讀進行一定的梳理,可以看出文化傳統、文學傳統以及時代的文化背景和氛圍是如何對一個作家產生重大影響的,可以探知這個作家的某些精神來源和脈絡。

陳忠實生長於他的故鄉西安灞橋農村,也是在鄉村讀的小學和中學,他對鄉村生活有特別深刻的體驗和感情。一個人的閱讀興趣,與其生活經歷和生命體驗有著密切的內在的關係。早年,陳忠實由於時代背景、文化視野和生活範圍的限制,除了上學的課文之外,他自己選擇閱讀和接受的都是當時描寫農村生活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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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

趙樹理、劉紹棠、柳青、王汶石等,都是他喜歡的作家。現代作家作品也讀過一些,高中時期到畢業回鄉,他先後讀過茅盾的《子夜》《蝕》、巴金的《家》《霧》《雨》《電》、郭沫若的《少年時代》,還有李廣田的散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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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

值得注意的是,陳忠實早年的閱讀主要以小說為主,很少見他提過散文、詩歌和戲劇,更不要說文學理論、文學批評以及歷史、哲學、文化一類書籍了。詩歌和散文或者乾脆說詩文,從某種意義上說,更多的屬於知識分子型作家的雅好。陳忠實的文學趣味不在這裡。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在潛意識裡給自己定位為一個小說家。

陳忠實早年的文學閱讀塑造了他的文學理想,也塑造了他的文化心理和審美心理。他的文化心理和審美心理最終凝結為一點,那就是鄉村——鄉村生活和鄉村情結。1982 年7 月,陳忠實結集出版的第一本書也是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就名為《鄉村》。

陳忠實對世界文學的關注自少年開始,1958年的暑假,陳忠實閱讀的第一部外國長篇小說是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這也是一部與鄉土有關的小說。肖洛霍夫及其創作的頓河哥薩克鄉村小說給陳忠實的文學思維和文學氣質以極其深刻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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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洛霍夫

進入青年,1962年,陳忠實高考名落孫山,回到老家做鄉村教師。當確定把文學創作作為理想追求的時候,他從灞橋區文化館圖書室借到肖洛霍夫的另一部長篇小說《被開墾的處女地》。這部描寫蘇聯實行農業集體化生活故事的作品,陳忠實讀起來感到一種可以觸摸的親切,其中一些情節常常讓他與身處的農業合作社的人和事聯繫起來,設想如果把作品中人物的名字換成中國人名,似乎完全可以當作寫中國農業合作化的小說。

由此陳忠實的閱讀視野從蘇聯移往西歐:法國,西班牙,英國。沒有目的的閱讀給他的審美判斷和藝術思維帶來潛在而深遠的影響。

「文革」中期,陳忠實被借調到公社幫忙,遇見了上初中時的地理科任老師。這位老師已經升為他們公社唯一一所中學的校長,但遭批鬥。公社現在要恢復癱瘓多年的基層黨支部,這位老師也被借調來公社幫助工作。閑聊時,這位前校長說,來此之前一直沒有被重用,在學校當圖書管理員。聽到這裡,陳忠實心裡一動,提出借些書閱讀。老師說學校的圖書早已被學生拿光了。陳忠實不甘心,說總還剩一點吧?老師不屑地說,偷剩下的書在圖書館牆角堆著。陳忠實說服了老師,晚上騎著自行車悄悄進入校園,打開圖書館的鐵鎖,也不敢拉亮電燈,用事先備好的手電筒照亮,找到牆角那一堆大多已被撕去了書皮的書。結果喜出望外,陳忠實居然翻揀出了《悲慘世界》《血與沙》《無名的裘德》等世界名著。他把這些書裝入事先準備好的裝過尿素的塑料袋,拿出來後捆綁到自行車後架上,騎車出了學校大門,一如做賊得手似的暢快。老師再三叮囑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見這些書。陳忠實發誓,即使不慎被誰發現再被揭露,絕不會暴露書的真實來處,打死都不會給老師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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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陳忠實後來回憶說,一天忙完之後,晚上洗罷腳,插死門扣,才敢從鎖著的抽屜里拿出一本被套上「毛選」外皮的翻譯小說,進入一種最安靜也最冒險的閱讀。院子里不時傳來幹部們玩撲克為一張犯規的出牌而引發的爭吵聲。最佳的閱讀,則是下鄉住到農民家裡的時候。那時候沒有電視,房東一家吃罷晚飯就上炕睡覺了。在前屋後窗此起彼伏的鼾聲里,他毫無戒備地進入並暢遊於小說世界。就是在這種沒有功利之心而又頗具冒險意味的閱讀中,他讀完了《悲慘世界》《血與沙》《無名的裘德》這些世界名著。

這一階段的閱讀,陳忠實認為是他文學生涯里「真正可以稱作純粹欣賞意義上的閱讀」。因為此前和此後的閱讀,對他來說至少有創作「借鑒」的職業目的。陳忠實說,從「文革」開始,他就不再做作家夢了,四五年過來,沒有寫過任何與文學有關的文章。讀這些世界名著的時候,也沒有誘發他的寫作慾望,他只是喜歡閱讀。當他閱讀這些當時被斥為「封資修黑貨」的小說時,耳朵里灌進的是毛主席語錄歌以及樣板戲唱段,鄉村樹杈上的高音喇叭從早到晚都在向田野和村莊傾瀉著紅色音符,這兩種不同的東西交織於陳忠實的心裡,正好構成無產階級文藝和資產階級文藝全面對抗、尖銳衝突、「你死我活」的交戰場面。

陳忠實說他那時不能判斷以「樣板戲」為代表的中國無產階級文藝發展前景怎樣,他只是從常識層面思考,從自己的閱讀體會思考,《悲慘世界》《血與沙》《無名的裘德》這一類作品,都是為勞動者吶喊的,而且被歐洲的無產階級和窮人喜歡著,關鍵是這些作品和他的情感「發生過完全的融匯」。

柯切托夫與其他蘇聯作家對陳忠實的影響,使陳忠實在文學與現實的關係和文學如何反映現實這樣的問題上有了深切的閱讀體驗並引發一系列思考。而柯切托夫創作上的幾次巨大轉變,更令陳忠實驚訝,這讓他進一步思索一個作家的責任和使命,思考為什麼寫、寫什麼、怎樣寫等問題。

1975年春天,陳忠實因改編劇本到西影廠以後,有業餘作者給他透露說,西影廠圖書資料室有幾本「內部參考」小說,是供高級領導幹部閱讀參考的,據說這幾本小說揭露了「蘇聯修正主義」的內幕。陳忠實經過申請,得到有關領導批准,作為寫劇本的業務參考,破例破格閱讀「高幹」的參考書。

讓陳忠實閱讀之後感到震撼和興奮的小說是《州委書記》,作者柯切托夫。這部小說寫了兩個蘇共的州委書記,一個實事求是做著一個州的建設和發展工作,另一個則欺上瞞下虛報成績搞浮誇風。前者不斷受挫,後者不斷得到表彰和升遷,結局是水落石出,後者受到懲治,前者得到伸張。

1975年,夜色依然濃重,但是人們漸漸覺醒。在陳忠實看來,這應該是近十年的極「左」路線走向窮途末路的一個徵兆。陳忠實這個時候也在私下裡和幾位朋友談論《州委書記》。在陳忠實看來, 如果把這部蘇聯小說中的人物名字換成中國人的名字,把集體農莊換成人民公社或生產隊,讀者會感覺這些事情就發生在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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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界打開了,陳忠實的閱讀興趣隨之由作品轉移到作家本身。他發現,柯切托夫創作歷程中的幾次轉折似乎對於他更富於參照意義。他連續在西影廠圖書館借到了柯切托夫的兩本長篇小說《茹爾賓一家人》和《葉爾紹夫兄弟》,都是「文革」前翻譯出版的。這兩部作品從城市家族角度,描寫產業工人在社會主義勞動中的英雄主義精神。這個以寫和平建設時期的英雄而在蘇聯和中國都很有名氣的作家,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卻把筆鋒一轉,換了一個視角,揭示蘇共政權機關里的投機者,以至他的《州委書記》等長篇成為中國「高幹」了解「蘇修」社會黑幕政權質變的參照標本。柯切托夫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轉折?在陳忠實看來,這顯然不是藝術形式追求引起的變化,而是作家的思想發生了變化。是什麼東西促成了柯切托夫的這種變化和視點的轉移,陳忠實當時沒有找到可資參考的資料,也沒有尋找到答案。他當時能做出的判斷是,這既需要強大的思想穿透力,也需要具備思考者的勇氣。

一是思想,一是勇氣。這兩點給陳忠實的啟發甚大。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柯切托夫的作品重新出現在新華書店的書架上,包括曾經作為「高幹」內參的《州委書記》。陳忠實買這本書時,有一種無名的感嘆,不過六七年時間,世事竟有了如此巨大的變化。不久又見到柯切托夫的《你到底要什麼》,這是柯切托夫直面現實的思考和發問,尖銳而又嚴峻,令人震撼。「你到底要什麼」這個書名也很快在中國傳開,並被廣泛使用。隨後又買了柯切托夫的《落角》,柯切托夫在這本書里的變化再一次令陳忠實驚訝。陳忠實發現,無論是思想還是藝術形式,那個他曾經熟悉的柯切托夫的風格幾乎找不到了,這本小說寫得有點隱晦,有點象徵,更多著一層迷霧,幾乎與他以前的作品割斷了傳承和聯繫。面對這一切思想和藝術上的巨大轉變,陳忠實思考,柯切托夫自己「到底要什麼」?陳忠實說他雖然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但卻清楚地看到一個作家思想、情感以及藝術上的探索軌跡,柯切托夫從早期立場鮮明情緒飽滿地歌頌英雄人物,變而為對生活里虛偽和醜惡的嚴厲批判與揭露,再到對整個社會和人群發出嚴峻的質問——「你到底要什麼」,最後發展到晦澀的《落角》。這一切變化無疑是作家的思想和情感發生了變化,然而是什麼東西促成了這種變化?陳忠實說他的直覺是,由熱情洋溢思想敏銳轉而為晦澀,柯切托夫可能太累了,也許還有某種深深的失望。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小到陝西作協院子大到國內,出現過一陣蘇聯文學熱。當時中蘇關係解凍,蘇聯文學作品被大量譯介。國內編輯出版了《蘇聯文學》和《俄蘇文學》兩份專門譯介蘇聯文學的雜誌,陳忠實把這兩本雜誌連續訂閱多年,直到蘇聯解體雜誌停刊。陳忠實通過這兩本雜誌和閱讀蘇聯作家作品,結識了許多蘇聯作家。他這時候住在鄉下老家,到作家協會開會或辦事,常常在《延河》編輯兼作家王觀勝的宿辦合一的屋子裡歇腳。路遙也是這個單身住宅里的常客。他們的話題總是集中到蘇聯作家的議論和其作品的閱讀感受上。艾特瑪托夫、舒克申、瓦西里耶夫,蘇聯與中國,他們與我們……關於這些作家和問題,陳忠實、路遙等作家互相交流閱讀感受,互為補充,互相啟發,傾心而談。陳忠實認為這種作家朋友間的互相交流得到的收穫,勝過那些正兒八經的研討會。陳忠實印象深刻的是,當大家談到興奮處時,王觀勝會打開帶木扇的立櫃,取出珍藏的雀巢咖啡,這在當時稱得上是最稀罕最昂貴也最時髦的飲料,犒賞給每人一杯。煙氣瀰漫的小屋子裡,咖啡濃郁的香氣也浮泛開來, 其樂融融。

本文摘選自刑小利《陳忠實傳》,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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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的讀書興趣和文學接受

陳忠實是中國當代最傑出的作家之一,他視寫作為生命,終其一生捍衛文學精神,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為當代文學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他的《白鹿原》曾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用一部渭河平原五十年變遷的雄奇史詩,書寫民族精神、把握民族脈搏。 本書作者邢小利,長期追隨並研究陳忠實,與陳忠實個人之間有著深厚的友情。由他執筆撰寫的《陳忠實傳》將陳忠實置於當代中國社會變革與中國文學互動的時空之中,用第一手資料和生動的文字,生動、豐滿、真實、立體地還原陳忠實富有傳奇色彩的文學人生,展示陳忠實的人格魅力與處世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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