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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教頭棒打林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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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看錯,本文的標題不是《林沖棒打洪教頭》,而是《洪教頭棒打林沖》。本文是袁嵐峰的科大化學物理系師兄趙昱鯤寫的仿古雜劇,1997年發表於科大瀚海星雲BBS。在作者的生花妙筆下,林沖、洪教頭、柴進的角色完全倒轉,甚至觀眾和老虎也有大段的台詞,在詼諧幽默中講出許多深刻的道理。有誰規定理科生不能是文學家呢?

作 者 聲 明

雜劇里的很多術語,如「科」,現在都不再用了,為了方便閱讀,我也盡量不使用。同樣,當時的俗語,象「葫蘆提」,除了證明作者確實是看過元雜劇外沒有任何益處,我也盡量不用。

雜劇中的人物很多是不說姓名的,而用角色名代替,如《竇娥冤》中只有「正旦」,不提「竇娥」。這樣給閱讀帶來了很大麻煩,我這裡直接用人物姓名。

雜劇的曲目,如今留下的已不多,再按古人的格律往裡死填硬湊,毫無意義。但也不能來什麼「調寄《縴夫的愛》」,所以索性摒棄所謂格律,怎麼說舒服,怎麼說方便,就怎麼寫。

綜上所述,本劇(如果諸位權威老先生都同意這是「劇」的話)事實上已丟掉了雜劇的大部份形式,但作者之所以要用雜劇來寫,無非是覺得這是一場鬧劇。

文中諸多和《水滸》相悖之處,不足掛懷。又有小節,如「百家姓」是時尚未有,亦不注釋。讀者原諒。

楔 子

(柴進上,詩云)生就帝王孫,豈同凡俗人。心中有珠璣,江湖會風雲。下官姓柴名進,乃是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孫,只因祖先陳橋讓位有功,官家賜與誓書鐵券,誰人不敬?只是這如今世風日下,當朝權貴君臣已是不及當年的道德了,雖有世襲的大宋朝朝務咨議大夫一職,卻是一絲實權也無的。無奈何只得出來拋頭露面,結交天下豪傑,仗義疏財,救人危難,方知其中奧秘。現如今在江湖好大名聲,人稱「小旋風」的便是我。人道我家中有誓書鐵券,不敢相欺,卻不知遇著現管,翻過臉來,誓書不過一張廢紙,怎抵銀票威力?鐵券不過一堆爛鐵,怎比鐵棍實在?如今人皆知滄州小旋風柴進家中養著罪人惡漢,外面結交著英雄豪傑,若無十分膽量,怎敢來捋虎鬚?眼看著家業越發的大了。今日無事,卻看又有甚好漢前來相會。

(王八上,詩云)處世有分寸,做事靠人情。機關雖小也算盡,只為些飽溫。小的王八是也。現在柴大官人莊上為奴,只因生性伶俐,深知官人情性,得在庄外酒店中掌柜,兀的不是個肥差也!卻也是我乖巧,點撥那來往的客人,怎的討大官人歡心,多得幾分盤纏,卻不是皆大歡喜,我這功德也不小。卻也有那等直腸蠢漢,不省得大官人的心意,與大官人話不投機也還罷了,兀自不捨得費點銀錢我這裡打聽,正不知這等呆鳥卻也來行走江湖做甚!

(柴進雲)原來是王八這廝來了。這廝倒是我莊上第一個乖巧的,助我掙得好大名頭在外。當初我家買來八個小廝,便按百家姓喚他趙大錢二孫三李四,是那廝上來言道,「八」字吉利,求我賞與他。他又怎知王八便是烏龜,是罵他老婆偷漢哩。可知這奴僕勞役雖是也有那等小伶俐的,怎如官人老爺的學問見識!這廝還妄自得意呢,每日價跑前忙後,丟人現眼。且看他又有甚事。

(王八雲)大官人,喜事,喜事哩!兀的一位驚天動地的好漢,小的已是指引了他往莊上來了,小的特先來報喜!

(柴進笑雲)兀的你一個小廝也識好漢!卻是何人便使得你這廝這般虛嘭?

(王八雲)好叫大官人歡喜,便是您每日提起、每人說起、沒一張邸報不寫、沒一個武師不服,我耳邊聽的磨出繭、口裡說的生了瘡、眼中望的得近視、心上想的血倒流的京城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是小的見他是大官人想念的人,趕緊指了大官人莊上,林教頭多早晚便到了也。

(柴進雲)可知王八你伶俐!這林教頭是京城來的,我正不知近日朝中動向,可巧他便來了,快開大門迎接。你可見他帶了多少隨從,什麼器仗?

(王八雲)回大官人,林教頭只帶了兩個差人,一副枷。

(柴進雲)可不作怪!林教頭名動天下,萬眾景仰,朝廷如何差他去押解犯人?莫不是朝中又有什麼新動靜?此事須得謹慎。

(王八雲)大官人當真料事如神。這林教頭果然是遭了動靜了。

(柴進雲)此話怎講?

(王八雲)小的已從差人那裡打聽了,乃是這林教頭的渾家被高太尉看上了……

(柴進驚雲)高太尉?

(王八雲)呀,是小的說錯口了,卻是高太尉的衙內看上了林教頭的渾家,設計賺他喝了什麼百虎湯,原來這湯是用一百隻老虎熬成的,想來只除官家,那林教頭如何該喝?

(柴進雲)卻不胡說,大宋律條哪有什麼喝湯犯法之說?

(王八雲)大官人明鑒。只是小的並不識字,不知那些律條上都是寫的什麼。不過小的聽說哪怕是識字的,卻也沒用,還不是掌權的解釋?

(柴進雲)這賊羅嗦!

(王八雲)是。反正便是高太尉指林教頭有罪,發配往滄州牢城營。不是林教頭押解犯人,卻是林教頭被人押解哩。那高衙內又去逼那林教頭的渾家,卻不防這個女人也節烈,自縊死了。大官人,這林教頭被高太尉害得可知慘哩。

(柴進雲)你曉個甚!

(唱)

聽王八說因緣心中費思量。

曾聽說京城林教頭好兒郎,

氣概蓋世,

武藝無雙,

卻怎當,

陣前明槍易躲,

身後暗箭難防。

(失聲笑雲)咦,柴進你好痴,甚麼暗箭難防?現放著高太尉是他上司,卻也不煩暗箭,只小鞋也能穿的他走路跌死──高太尉,你卻也恁般狠!

為蟻利折了國家棟樑。

見林教頭這模樣,

怎由我不兔死狐傷,

見朝廷這模樣,

怎由我不徹骨心涼?

(嘆雲)罷也,

看滾滾紅塵萬丈,

怎容我心存善良!

只為著這偌大家業身名,

嘆過後依舊是心如精鋼,

面若冷霜,

在奴才前依舊要把架子裝。

(雲)王八!

(王八雲)小的在!

(柴進雲)與我收拾弓矢鞍馬,召集莊客,這便庄外打獵去!

(王八雲)大官人,不見林教頭了?

(柴進雲)你小廝怎知朝廷法度!我是大周皇帝之後,朝廷咨議大夫,怎能見這囚犯配軍?若不見卻又壞了名聲,只得暫避一避。

(王八雲)大官人,前次山東黑宋江殺人在逃,四處里貼下了海捕文書,大官人您卻也絲毫不懼,藏在莊上,每日價大宴小宴,又何曾怕人知曉?

(柴進雲)你這廝愚蠢,說與你也不懂。那宋江不過殺了一個娼婦,苦主只是個孤老婆娘,誰耐煩理她!如今這林教頭乃是惡了高太尉,惡了高太尉便是惡了天子,惡了天子便是朝務犯了。這朝務犯三個字聽了,誰不心驚?便是京城的老爺們,兀自常把朝務犯相互套來戴去,我又怎生禁得起?何況這朝務犯是個無影無蹤的東西,誰也不知道官家什麼時候便給你戴上了。平日里躲且不及,怎敢反去惹他?

(王八雲)只是大官人……那林教頭……林沖,人困馬乏,錢財快是使盡了,兩個差人又如狼似虎,不得大官人救濟,只怕……到不了滄州了。

(柴進雲)蠢貨!到了滄州他便能有活路了?你當我家是甚麼?但要臉上有金印的便可賣十兩銀子么?你卻不周濟他!(欲下,又雲)吩咐莊客,若那姓林的到來,便說我今晚奔東庄去歇,不知甚時回來。若他渴乏,與些酒食也罷,不得賚發盤纏。(下)

(王八雲)大官人說的是。只怪這林沖兀的也不看看自己斤兩,怎敢討那樣美貌的婆娘……(送柴進下,轉雲)我卻不虧心哩!大官人也恁般無情。──只是大官人說的也是,要我自家周濟他,卻也捨不得。可見想想容易,說也容易,真是關係錢財的事世上又有誰肯向前?(忽笑)卻虧得我機靈,指引了那林教頭後便先來這裡,若大官人歡喜我便是來報喜,若大官人不歡喜我便是來報信,還好不曾壞了大官人的事。

(觀眾雲)王八你著實精靈哩,你可知大官人其實拿你開心,喚你王八,那是罵你烏龜,說你婆娘偷漢呢。

(王八雲)你真渾,當我真箇不知么?這是我的計策,叫因禍得福。那大官人自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每有客人來,總喚我上來,將我取名的緣由講與他聽,我不過只需裝個傻樣,大官人便十分歡喜。若是有那等平生憎惡南方話的客人,我還常落些好處呢。一個名字算甚麼,今世上名頭叫的滿天響,其實比我王八的品行還不如的固然多,名兒難聽,世人都側目而視的,也多的是學問大品行好的呢,剛剛大官人說的甚麼朝務犯不正是么?我又不當真做王八,怎的連個名頭都怕!

(觀眾雲)呀,王八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呢!你若去做官,氣死高俅,羨殺蔡京!

(王八雲)客官豈不取笑!如今人自恃沒有鐵也似的脊樑,誰敢去做官?只怕在背後被人罵斷哩。

(觀眾雲)王八你也忒偏頗,你莫害人就是了。再者不也是有那等好官么?

(王八雲)客官這便差了,莫說你不想害人,又何必去做官,只說你不害別人,這官必也做不長久的。那等好官真有么,莫不是人傳說的!只看我家大官人,江湖上恁般名聲,好漢哪個不敬,我卻只每常在心裡笑他呢。他瞞得過不知他底細的,卻怎瞞得過身邊的,也只好騙客官這樣的!也罷,和你多說個甚,且照看酒店去也。(下)

(觀眾唱)

看這大官人患得患失算計重重,

看這小廝也世俗道理樣樣通,

想來這世上也是處處同。

方知為人不輕鬆,

這天地早黑如墨濃,

便是你心裡一些兒白也不容。

(雲)可笑這柴大官人呵,

我不知是笑他智短還是人庸。

只當是大官人將小廝作弄,

卻被小廝笑在肚中。

待到高唐州黔驢技窮,

雖有大板斧他又怎敢用,

只為貪戀一點小富貴,

又去妄想他廢紙與爛銅。

稱艷羨慕的是世人眾,

氣怒慚愧的是祖先柴世宗!

第 一 折

(趙大上,詩云)少年無智者,老來無愚人。門裡門外許多事,利人利己不作聲。老兒趙大是也,現在柴大官人莊上打掃庭院,照看門戶。今日大官人進山打獵,走時吩咐過了,若有什麼配軍囚徒來,只說他去東庄歇息,今晚不得轉回來。我且將門前落葉掃去,便看看有什麼人來。

(林沖同差人董超、薛霸上,詩云)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某家姓林名沖,乃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可恨高俅那廝只為兒子無賴,設計陷害,將我刺配滄州牢城營。但想起,毛髮直立,又不能報得此仇!

(唱)

可恨那賊直把國家當他家,

可恨那賊直把天下當他屋檐下。

王法便是他的家法,

公衙便是他的私衙。

眾人隨他播弄踐踏,

口舌隨他編造作假,

恨不能世上利他一手抓,

恨不能世上人都只服他。

卻會甚刀槍弓馬,

善的是吹須拍馬;

卻想甚攘夷尊華,

只為那富貴榮華。

畢生鑽研李林甫,

何嘗聽說姜子牙。

行世只信心狠手辣。

冠帶威嚴沐猴也還是個假,

道路以目心中也還有些話。

他只道手中是予奪生殺,

百姓便只剩擔驚受怕;

他只道口中妙語生蓮花,

百姓便死心塌地信了他。

世人須不是有耳聾、睜眼瞎,

世人須不是原上草、河中沙。

豈不聞未悔九死匹夫志,

壯士一怒衝冠發!

(薛霸雲)行動些,行動些!

(林沖雲)路上這兩個差人呵,

(唱)

可恨這二人也忒歹毒!

若是老賊暗中吩咐,

何不徑把我草斬根除?

若是他沒得老賊些兒好處,

路上這般又何苦?

水火棍下頗知痛楚,

血透草鞋又催腳步。

每日價呼進斥出,

不堪回首滄州路。

(雲)我覷他二人呵,

平日里在東京似沙土,

何嘗有人正眼看顧。

權勢富貴羨又妒,

君子名聲恨藏腹。

一朝也能做了別人的主,

怎能不把威風做足!

(雲)何況我是高俅那賊的對頭,他們如何不想討好那老賊,更將我來百倍折磨。

若不是懼怕國家法度,

早已將我結果在僻靜處。

可笑老賊坐在東京府,

又怎知差人這般辛苦。

(雲)我想那世人呵,

王法如炭乾坤爐,

道德似鐵聖人鑄。

他不見別人擎刀舉箸,

卻來相煎何太促!

(薛霸雲)這廝又在那裡偷懶賣獃!若是誤了日期,吃罪的須不是你!

(董超雲)也罷,方才在村前酒店裡,坐了半個時辰,那小二並不來問,我等焦躁起來,那小二道,他卻是好意哩。原來江湖上常說的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便在此莊上,招接來往犯人。我們若是吃得面紅耳赤,他道我們自有盤纏,便不助我們了。所以指點我們且忍一頓餓,到得柴大官人莊上,自有酒肉資助。一路問來,前面好大一片,便是柴大官人的莊子了。林教頭,何不上去問訊?

(林衝上去施禮,趙大回禮,林沖雲)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送配牢城,姓林的求見。

(趙大雲)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肉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晚上要奔東庄歇息,見你不著了。

(林沖雲)既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

(趙大雲)客人遠來,雖是大官人不在,何不用一頓飯再去?

(林沖雲)如此打攪了。(同下)

(柴進倉皇上,詩云)欲避世上虎,卻遇山中虎。朗朗乾坤沒活路,左右不是好命苦。下官柴進是也,乃是大周柴世宗皇帝嫡派子孫,世襲大宋朝朝務咨議大夫。江湖上傳道仗義疏財、救人危難的小旋風便是我。只因今日有個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要來,若在平時,卻不是好?不想這人卻是與高太尉有仇的,我又如何能見?沒奈何只得往山中打獵去。怎想卻又引出一條大蟲了也?左右隨從早已散的不見,那畜生在我後面緊追不放,正不知是什麼原因。我一路逃到這熱鬧地帶,那孽障卻也膽大,竟也跑出山來。不知何人能夠救我?

(虎上,詩云)人間有苛政,閑步逍遙林。虎無害人意,人有傷虎心。俺自小聽娘說,世上的猛物,只除俺們山中虎,獸中王。有那高不過五尺,力不過百斤,頭腦不過葫蘆大,目光不過份寸長的,喚作「人」的,自稱是什麼「萬物之靈」,在俺覷來,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尚不如豬馬牛羊知些天命。只是俺娘又說,那山外的世界有樣東西,喚作「苛政」的,正不知是如何模樣,自來傳說猛過俺們的,是以嚴令不許我等出山。俺想那外面無山無木,少水少草,怕是與俺這地方兩樣所在,便不去他那裡惹厭,只在這天地里快活。叵耐今天來了一夥人,卻是無禮!

(唱)

兩三面旌旗亂閃,

繡的是十分難看。

條紋難及獐整齊,

色彩不似俺渾家斑斕。

幾匹馬只是亂躥,

楞朴朴不知深淺。

若是放在這野山,

俺不撲他也難活三天。

卻是多謝人心善,

將烈馬也馴得如麵糰。

那廝前呼後擁在中間,

(雲)生得卻是叫俺喜歡哩。

面若兔兒前日餐,

老鼠鬍鬚勉強咽。

肥胖似豬好身段,

水靈如荷口不幹。

昨日羚羊在肚中言,

虎爺虎爺何不拿他與俺作伴。

(雲)卻看那廝正神氣哩,

(唱)

手提標槍細過樹榦,

腰懸亮閃閃金弓銀箭。

惡狠狠弓矢都似長了眼,

禽獸未著倒中了些鷹犬。

俺見了不由的呵呵輕笑,

他聽了卻似晴天里雷打電閃。

瞬時間人仰馬翻,

一鬨而散,

抱頭哪把別人管。

卻是他不合來攪俺青山,

俺便將他仔細趕。

何懼乎他埋伏下陷阱槍彈,

何懼乎他召集了人馬千萬,

縱然是他放出「苛政」,

俺也與他拚死一戰。

嚇殺這廝再來俺逍遙府天!

(林沖同差人上,雲)方才去投柴大官人,不想他卻出獵去了。幸得莊客與了一餐,如今卻是又上舊路去也。這大路上人怎的這般慌張?呀,這大白日如何便有大蟲出沒?那邊卻有一個人被他追哩!我既是撞見了,如何不救?

(柴進雲)壯士救我!

(林沖雲)快將你弓箭與我!

(接過弓箭,唱)

英雄落魄已多時,

每日只圖些平安無事。

所見無非雞毛蒜皮,

所遇無非小人井市。

今日重又握著鐵弓硬矢,

胸中重又生起豪情壯志。

問天下英雄誰識?

(雲)不識又何妨我自為英雄!(舉目觀看,雲)卻是好一條大蟲也!

嘯聲動天地,

風雲摧日月。

目眥盡裂,

萬物竦悸,

一撲千鈞力。

果然是獸中霸王氣,

除人誰能敵!

(雲)如此一條大蟲,豈不勝過世上許多人?我若射了他,也不是好漢行徑,只往腿上一箭,讓他自去罷。(作射箭科)

(虎作中箭科,雲)呀,不防卻出來一人用箭將我射了。看那廝被我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人卻恁般英雄!原來人與人也是不一樣的。也罷,今天那廝吃我追得也夠了,我且走罷。(下)

(柴進上前跪倒,雲)多謝恩公相救,不敢請教恩公大名?

(林沖扶起,雲)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只為犯了事,刺配往滄州。

(柴進復跪,雲)呀,原來是林教頭。教頭名播海內,威震寰宇,今日到來,大慰柴進平日相思之苦。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林沖亦跪,雲)微賤林沖,聞大官人貴名,專一仗義疏財,救人危難,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

(兩人同起,柴進雲)小可草庄離此不遠,便請教頭前去小住數日。(同下)

第 二 折

(柴進同林沖、差人上,雲)林教頭,今日相逢,足稱小可平生渴仰之願,救命之恩,沒齒不忘。特治薄酒,你我不醉不休。

(錢二托盤上)大官人,將到一盤肉,一盤餅,一壺酒。這邊是一斗白米,十貫錢。

(柴進雲)噫,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

(錢二背雲)大官人真乃知心之妙也。每來人時便這般說,那客人頓是都覺盛情,只道大官人十分相愛,仗義疏財,名不虛傳。(下)

(林衝起身謝雲)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夠了,感謝不當。

(柴進雲)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

(錢二上,治酒席。眾人坐,柴進雲)林教頭,這杯酒先謝過救命之恩。

(林沖雲)林沖得遇大官人,實是萬千之喜,所效微勞,何足掛齒?(作飲酒科)

(洪教頭上,詩云)略知些槍棒刀箭,精的是坑蒙拐騙。都說我智勇雙全,不過是混口白飯。俺姓洪名彥,只因使得一手好槍棒,人家都叫我一聲洪教頭。自出道來,未曾遇見敵手──全憑我伶俐!打翻了一些爛人,倒也有點薄名,前者來到這柴大官人莊上,與他言語相投,十分相契,便留在這裡慢慢盤桓。他便喚我師父,學我槍棒,卻不知我倒也佩服他處世高明,偷學些他色厲內荏,銀樣蠟槍頭的花樣,又得他供奉,卻不是好!只見他又在那裡飲酒,且去吃兩盅來。

(柴進雲)師父來的正好,請來一處坐地相會,快抬一張桌來。

(林沖躬身唱喏雲)林沖謹參。

(洪教頭不答。柴進雲)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就請相見。

(林沖拜科。洪教頭雲)休拜,起來。

(林沖雲)師父請上坐。(洪教頭上坐)

(柴進背雲)這廝著實無禮!我只為當初和他言語相投,槍棒倒也出眾,便留他多住幾日,不想忘了他既是我知己,自然漸漸看出我的破綻,更加地跋扈起來,吃准了我不能奈何。怎生的讓他知個厲害才好!

(洪教頭雲)大官人真是當今豪傑,只是接交英雄固然是理,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

(柴進雲)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

(洪教頭雲)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

(柴進雲)師父差矣。這位林教頭天下聞名,難道都是假的?方才便在庄外射走一隻大蟲,救了柴進一命,若無十分本事,如何能夠?何況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

(洪教頭雲)如此說來,倒是不曾射死大蟲了?若他真有十分本事,怎的一箭射那畜生不死?何況他自說是個槍棒教頭,又不是弓矢教頭,只除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

(柴進大笑雲)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

(林沖雲)小人卻是不敢。

(柴進笑雲)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

(洪教頭背雲)柴進這廝,今日其實尷尬!

(唱)

自從看破了柴進那廝假面孔,

便將他行徑捏在手中。

說起來惺惺相惜,

無非是彼此驅用。

叵耐今日他其實無禮,

敢是不忿我佔了他的上風?

(雲)想那廝有甚了得?

不過撞個好祖宗。

拉大旗騙些錢財,

爭權勢最是熱衷。

江湖上與人白手相逢,

才知他狗屁不通。

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為非作歹是家風。

世人罵罵咧咧其實眼紅,

國家安之若素也不心痛。

(雲)國家便是他們自己,卻又痛個鳥?世人卻也不必眼紅,只看我不是一樣混得溜熟?

學得那槍棒出眾,

出道來敵手未逢。

全虧了拐騙坑蒙,

博得了聲名顯隆。

卻看那賊配軍林沖,

衣衫襤縷也充好漢,

面目憔悴敢稱英雄!

(雲)甚麼是英雄?在世上左右逢源,如魚得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戲弄蒼生於股掌之上,不費辛勞唾手便得富貴,才是英雄。單學得武藝超人,不過是一介莽夫,若是那等什麼義薄雲天,赤膽忠心,那便是痴漢了,更不足提。他若是英雄,怎的身陷囹圄?

看他不敢與我爭鋒,

倒也有些自知之能。

只是柴進他一力慫恿,

一心要將我作弄,

我看那廝落魄人窮,

正欺他力單勢窘,

打翻他顯顯手段,

看柴進還敢不恭!

(柴進起身雲)恰好這月升東山,庭院如晝,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躊躇,柴進雲)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

(林沖唱)

看洪教頭飛揚作怪,

早看破那廝手段無賴。

只怕大官人面上有礙,

一時躊躇徘徊。

卻得他玲瓏覷破我心事,

輕輕把疑慮說開。

果然江湖盛名不虛來,

也不枉了我在庄外那一拜。

(雲)卻想在東京呵,

廟堂輝煌築高台,

袞袞諸公演醜態。

早是倦了這虛來假去,

(雲)不唯人說話是假,做的官是假,其實這個廟堂都是假的哩。

只想世上覓些自在。

才知草莽存清白,

江湖多氣概。

相見言歡訴衷懷,

人生到此盡暢快。

大官人既是這等相愛,

胸中已是難按豪邁,

便與他槍棒賭賽!

(雲)大官人,休要笑話。

(柴進雲)此處狹小,還是去後院里施展。請!(眾下)

第 三 折

(林沖、柴進、洪教頭、差人及莊客齊上,林沖雲)小可林沖,刺配來到滄州,難得柴大官人這般相愛,便與這洪教頭使一棒。只是還有一事,其實難辦,卻得說開才好。嗯,須得如此這般。

(錢二拿一束棍棒放在地上,洪教頭裝束,擎起一條,使個旗鼓,雲)來,來,來!

(林沖拿一條棒,雲)師父請教。

(二人斗科)

(柴進雲)好棒法!

(林沖罷手,雲)少歇!

(柴進雲)教頭如何不使本事?

(林沖雲)小人得大官人十分相愛,怎敢不使盡全身本事?只有一樣。

(唱)

我雖有驚天動地好手段,

奈何卻枷的我不能施展。

想朝廷如意打算,

在枷上困住多少好漢?

我覷這洪教頭如等閑,

開了枷管教他好看。

(柴進躊躇,雲)教頭之意,是要我和那兩個差人說了,叫他們開了這枷。教頭不知,這叫我委實難決。

(唱)

柴進乃是朝廷命官,

深明那國家法典。

雖然接交英雄豪傑,

那也是意氣相投同肝膽,

萍水相逢酒席言歡,

殺人枉法卻是不敢。

從來小心度日,

方才有望升遷。

大宋朝定下國策,

枷銬要牢牢鎖定罪犯。

(雲)教頭見諒,柴進卻是也有難處。

(唱)

現放著兩位端公在前,

我怎敢公然反叛?

(林沖背雲)呀,不曾想大官人竟是如此,只索罷了。

(觀眾雲)大官人,這卻是你不是了,且聽小子一言。

(唱)

大官人卻是抑謙,

誰不知你家中誓書鐵券。

太祖賞了陳橋功,

天下官吏誰敢正眼看?

開個枷於你如掌翻,

卻要說的恁般難,

莫非是想賣個人情再三裝扮?

林教頭也自替你江湖上美名傳。

(柴進雲)柴進雖然不肖,卻也不是那般挾恩待報的小人。

(唱)

先生這話令我赧顏,

卻要想柴進的苦端。

我是大宋朝朝務咨議官,

怎能定法又來犯?

(觀眾雲)他說做官的不能知法犯法,

(唱)

大官人如何視而不見,

還是熟視無睹已見慣?

當今天下這份亂,

哪樁是與官無關!

當官的哪個有清白,

做賊的哪個不是被逼反?

(柴進唱)

說這話先生當心文案,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

官家聖明臣子賢,

你如何便說天下亂?

(觀眾雲)呀,是了,我是說我自己那世界了。可是大官人呵,

(唱)

無喻時魯直辨倒了齊晏,

張儀遇上周厲還不如無言。

能說忠不能說奸,

能說德不能說錢,

能說生不能說死,

大家不能說有人卻能幹。

能頌揚不能指彈,

能希望不能悲觀,

能學習不能探索,

大家不能思想有人卻能善變。

爭論便如提頭行,

遍地都是大中小炸彈。

大炸彈碰上雞犬升天,

中炸彈炸得你這輩子完蛋,

小炸彈也留個皮開肉綻。

似如此誰敢向前,

舉手同意投降了算。

口舌之利是這般,

槍棒爭雄也難免。

英雄帶枷又怎敵惡漢?

正似那明晃晃鋼刀逼著空拳。

卻好比漢武識字不滿千,

(雲)說他喜歡的字不滿千也罷,

司馬如何呈賦篇?

唐皇只喜風花雪,

少陵如何不遭貶?

去牙猛虎不如犬,

無雲飛龍難上天。

羈縻烈馬空思遠,

套索蒼鷹只搏些狐獾。

(背雲)便是這柴大官人也有一比,

虎皮整齊人皆羨,

卻是它蒙著你良心一點。

束縛得滿口仁義道德,

有人處全是兢兢戰戰。

(柴進雲)先生差矣。

(唱)

吾聞精誠到時愚公可移山,

破釜沉舟項羽摧章邯。

教頭既是武藝絕倫氣沖霄漢,

一具枷又怎算為難?

(觀眾背雲)這話卻是他先自有了主意,再抓來的理由。聽起來倒也堂皇,做人怎能沒有一股氣?卻看林教頭怎說。

(林沖雲)大官人容稟,

(唱)

槍棒之下有兇險,

不比那衣錦還鄉自耀炫。

全無一點取巧處,

憑的是平生苦修練。

若是心高便得勝,

秦王已命喪荊軻劍。

世上事多不如願,

一廂也挽不回滄海桑田。

入絕地步卒三千,

飛將軍無援終身陷。

(柴進唱)

我倒知忍奇辱發憤著作,

太史公千古讚歎。

(林沖唱)

若是那東風不與周郎便,

也只得銅雀台上二喬淚漣漣。

(柴進唱)

未聞東風助謝安,

依然是風聲鶴唳走苻堅。

(林沖唱)

既是天公不與諸葛壽,

五丈荒冢望中原。

(柴進唱)

李存勖少年平天下,

安樂之時中流箭。

人世總以氣為先,

無銳氣休提征戰。

兵少時武王何曾嘆,

兵多時紂王投烈焰。

得道多助失道寡,

天道有常努力也枉然。

如今教頭是負重蒙冤,

他便是小人得志不知收斂。

自古邪難敵正惡不壓善,

教頭比試下來定然操勝券。

(雲)錢二,去取一錠大銀來。

(錢二雲)是。(下,上,雲)大官人,銀子取到。

(柴進雲)有多少?

(錢二雲)稟大官人,有二十五兩重呢。

(柴進雲)林教頭,這場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教頭此番必勝,便可得了這銀子。

(林沖唱)

這廝坐著說話自心安,

反正不是他在場中站。

也不知羞大話炎炎,

說的都不落實際不著邊。

他拿定主意開枷絕計不敢,

卻反倒說甚麼氣為先。

氣炸了胃一日也須有三餐,

吹炸了肺蛤蟆也飛不上天。

看他振振有詞連激帶騙,

也是粉飾他那副嘴臉。

倒似他非不能也只是不願,

反正他伶俐乖巧善強辨。

這也是做官必備人皆會,

只是那槍棒無耳也不生眼。

(雲)帶這枷呵,

恰似劉邦來掣肘,

韓信沙場也難全。

若非吳甲孫武子,

子胥如何報楚原?

(雲)也罷,大官人,權當小人輸了。

(柴進雲)林教頭這是什麼話?還是比試一番方知勝負。

(林沖雲)大官人,無須比試,小人情願認輸。

(柴進雲)教頭不肯施展,說來柴進亦有干係,不如請林教頭便收了這錠利銀,權當小可陪罪。

(林沖雲)這卻使不得。

(洪教頭雲)大官人這話卻不是理,你先自說了這銀子是利物,如何他和我未見高下便將去了?

(柴進雲)師父休要焦躁,待我再拿一錠相敬。

(洪教頭雲)大官人差矣,洪某雖貧,也不貪圖這錠銀子。只為大官人禮賢下士,名動天下,往往有那等騙子,學得半生不熟槍棒,便來騙取錢財施捨。──洪某卻看在眼裡多時了。今日這個林沖,我與他往日無冤,今日無仇,何苦與他作對?只為大官人待洪某甚厚,若不戳破他,於心豈不有愧?你看他剛剛推三阻四,使起來也是棒法怯弱,分明沒有些真實本領。大官人且看我打翻了他,叫那些賊廝還敢再來!(前做斗科)

(林沖接住,約二十回,洪教頭大叫)著!

(林沖中棒倒地,起雲)大官人厚待,林沖記在心中了,告辭!(急下)

(董超雲)林沖休走!(同薛霸下)

(柴進雲)呀,師父你也忒性急了,這番傳出去,我這名聲豈不有虧?這林沖於我有救命之恩,我還得追上去。(取席上酒一飲而盡,乃下)

(錢二雲)師父收了這利銀。(洪教頭收了,錢二雲)師父,大官人心中不悅,卻如何是好?

(洪教頭雲)你這痴貨,不見大官人暗有笑意么?諒你也不懂。還是去與我治個酒席做賀,酒錢我一併還你。(與眾莊客同下)

第 四 折

(柴進同孫三、李四上,詩云)欲求生快活,須下死功夫。仁義不絕口,主意自在腹。小的們,如何那林教頭還趕不上?

(李四雲)敢是他覺著羞恥,沒臉與大官人相見呢。

(柴進雲)也是,我也覺著尷尬。想那林教頭救我性命,我只為身居朝廷要職,不得隨意,卻是委屈了林教頭了。這番傳出去,江湖豈不講我的閑話了?

(孫三緩緩雲)大官人說的是,江湖本是是非之地,嚼舌之人太多,卻得想個法子堵住這謠言才好。

(柴進雲)嗯……待到見面時,卻讓我如何開口?

(孫三雲)大官人既是不便,不若就不要去了,小人已是明白了大官人的心意,到時小人自會代為向林教頭轉達,包管大官人滿意。

(柴進稍忖,雲)也好,孫三,你素來最知我的心意,這番去可不要白枉了我信你一場。只得李四一個人助你夠么?

(孫三雲)大官人放心,孫三辦事,從來不曾令大官人失望,只要李四一個幫手便夠了。

(柴進雲)甚好。這裡有十兩金子,你自拿去賚發了林教頭。須得取個印證回來與我,也見得你出了這番力。那兩個差人也須看顧,不要忘了。

(孫三雲)孫三省得。

(柴進雲)李四,你萬事聽孫三主張,不可有誤。

(李四雲)是,大官人。

(柴進雲)你二人若是辦的穩妥,回來我另有賞賜。(原路下,孫三、李四反向下)

(林衝上,唱)

世上當官無好人,

我勸少年惜身名。

世上當官無好人,

我勸世人早灰心。

厚黑便可世間闖,

清白須自心中尋。

只為難苟且,

歸去梁父吟。

(雲)早是我看破了這天下本是一個大騙局,

官場不足恃,

江湖不可信。

不堪回首須從新。

驀然里百感交集,

依舊是人直性真。

(董超、薛霸上,薛霸雲)老董,你看那林沖在那裡絮絮叨叨,正發牢騷呢,柴大官人果然遠見不虛,我們正好行事。你是慣唱紅臉的,上去試探試探。

(林沖背雲)這兩個人來得不尷不尬,且看又有甚花招。

(董超雲)林教頭,你倒走得恁快,教我們好趕。

(林沖雲)兩位上下辛苦。這片松林眼見生的險惡,且先歇息再走。

(薛霸背雲)這廝卻不是死期到了,自往死里走。(轉雲)趕了這一番,確也疲乏,天色也已不早,不如便在這裡囫圇過一晚,待到明日天亮再行。

(董超雲)說的是,林教頭,我們便各自和衣睡一宿。

(薛霸略歇,叫)且慢,卻有一樁,這裡又無關鎖,俺兩個睡一睡,卻要吃你走了。

(林沖雲)上下恁般小看了我,我是個好漢,官司既吃了,一世也不走。

(薛霸雲)哪裡信得你說?要我們心穩,須得縛一縛。

(林沖雲)既是如此,要縛便縛,卻也少費你些唇舌聒噪我。

(薛霸、董超同將林沖縛在樹上,轉過身,薛霸拿起水火棒,董超雲)不是俺們要結果你,卻是方才柴大官人差家人來吩咐了,你這事傳出去,有損柴大官人的名聲,教俺兩個到這裡結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話。那柴大官人何等權勢,俺們卻無豹子膽,貔貅心,怎敢違了他的旨意。他心意既決,你便是到了滄州也還是個死,也不爭多活這幾日。休得怨我弟兄兩個,只是柴大官人差遣,不由自己。

(林沖大笑。薛霸雲)你這廝死到臨頭,笑個甚麼?趁早求了老爺,給你個痛快的,你既是笑得開心,我便讓你嘗嘗零碎的滋味。

(林沖雲)我笑這個董端公,做了婊子還想著要立個貞節牌坊。你自放心,我若死了,化作厲鬼,卻也不會來尋你。你便是個善人,做下的事都不怨你,只怨你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罷了。我成了鬼,自去尋這江湖,肚裡沒個膽的才尋你報仇。只是這個江湖若是真被我改了,你卻要恨殺我呢。

(董超轉背身搖手雲)說甚閑話,雖是我也救你不得。你須精細著: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自給你燒些紙錢。

(林沖雲)我還笑那柴大官人仗義疏財,天下聞名,江湖上只說他義字當頭,萬死不辭,誰曾想也是個大宋朝的順民,雖是義氣上的事,卻也不敢違了朝廷的法度。果真如此,我也佩服他「忠義」兩全,事有先後。料不到他重義不若重朝廷,重朝廷卻又不若重自家!嘿嘿,其實便都是自家事,只是輕重緩急次序程度罷了。

(薛霸雲)這廝敢是一輩子窮苦,不曾笑過,這種事卻有甚好笑!都像你這般,世人都得全笑死了也笑不過來。

(林沖雲)我更笑這個董端公的辭語,他便是個柴小官人。他一生只要行善,什麼「公門之中好修行」,奈何是身不由己,難免手上不污些齷齪。又大義凜然,分得清那「大善」「小善」,執法如山,奉命差遣,不做婦人之仁。我說你腦中何曾有個「善」字,只怕是怕了齋公口的阿鼻地獄罷。尚且不如這姓薛的敢做敢為!如何現今卻又收了柴進的人情,什麼王法都不顧了?可笑你說那柴進何等權勢,卻不敢違了半點王法,你倒懼怕他的權勢,為點私情來枉了王法!

(薛霸雲)你這廝說的似乎也有理,俺聽來覺的荒唐。想是你死之將至,也有些迴光返照,若是早悟得這些道理,哪裡還有今日之禍?也罷,方才吃你說得痛快,看你也心愿已了,這便送你含笑上路罷!(舉水火棍望林沖腦袋猛劈)

(林沖大叫一聲,掙破繩索,已是躲過了這一棍,飛腿踢翻薛霸,一腳踩在胸口,雲)腌攢賊!你怎知繩索只縛得奴才,縛不住好漢!我覷你等便如糞土一般,只是信著點蠱惑條框,才把自己縛住,你卻當了是你這賊的威風,便要來任意荼害。今日算你運氣,我手中若有尖刀,你少不得是一剮。(撿起水火棍,打得薛霸腦漿迸裂)

(董超撲通跪雲)好漢饒命!可憐我一路對你也算看顧,家有八十老母,無人奉養,一生行善,不當凶死,下有嬌妻幼子,好漢饒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陰德無量,小人下輩子定當做牛做馬相報……

(林沖雲)又一個腌攢賊!打的便是你這善面虎!(一棍結果了董超,雲)方才吃我說得痛快,現在卻又吃我殺得痛快。便看看這枷的鑰匙在哪個身上。(搜二人屍體)

(孫三、李四台邊上,李四雲)小人奉了柴大官人之命,只道是來將那十兩金子贈給林教頭,哪知三哥他善窺人意,原來大官人是要我們取了他的性命。俺便待上去殺壞了他,三哥卻說那林沖一身武藝,非同小可,只可智取,便定下計來,要將這十兩金子去重重賄賂那兩個差人,叫他們去行個巧計,便可將林沖騙得殺了。卻是那林沖雖然武藝高強,只是太迂,信了那些朝廷教條,那差人在他眼裡便是國家法度,國家立個法騙個人殺了,只如碾了一隻螞蟻一般,十分的勝過俺們親自動手。端的是個好計!三哥便趕上那兩個差人,奉上金子,那董超兀自不敢,半推半就,薛霸卻是爽快,便應承下來。俺們便在他們後面暗暗跟著,只待林沖一死,就將他們二人賺來殺了,金子正好歸了俺跟三哥。再放把火將三人燒了,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再揭了林沖臉上金印,又可領取大官人的賞錢。虧是和三哥這等伶俐人辦事,著實爽利!眼下他二人多是已得手了。

(孫三雲)小四,那邊朦朦朧朧的也看不清,似乎那兩個差人卻自睡了,你且近些看看。(李四往台中走)

(林沖抬頭雲)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孫三背雲)不好,原來那兩個差人已是失手了。他武藝甚高,卻是如何是好?不如乘著李四在前面擋著,我先逃了性命──不可!這般下來卻再不能在柴大官人莊上快活了。嗯,看他還帶著枷,和李四一起拚命不要,定可打他個措手不及。

(林沖雲)我卻識得你們,不是柴大官人莊上的莊客么?

(孫三解下腰刀,上雲)正是。卻是柴大官人吩咐,雖然是因為朝廷法度約束了,不能盡地主之誼,然則教頭大名播於海內,無不欽服,更何況教頭於我家大官人還有救命之恩,怎能不報?特將出家傳寶刀,贈與教頭。自古紅粉贈佳人,寶刀贈烈士,教頭與大官人惺惺相惜,正是一段佳話。(抽出刀來)教頭請看,兀的不是口好刀!

(林沖雲)卻是莫怪,我看這刀實在也是平常。

(孫三雲)教頭還不知這刀的好處,有道是:剁鐵不卷,吹毛得過,殺人無血。教頭若是不信,且湊近了看這刀口,方才見得真切。

(林沖湊近,孫三猛喝一聲,反手砍去,林沖頭一偏,將枷劈為兩半。林沖笑雲)你這廝著實愚蠢,我是在那家傳寶刀上已折過一回當的了,如何還拿這來賺我?今日一個也休想走了。

(李四自林沖身後一刀砍來,三人鬥成一片。林沖雲)去死!(將孫三手中刀劈手奪過,將二人一一砍倒。孫三恨雲)定是那兩個不成器的泄了機密,卻壞我大事!(二人死)

(林沖雲)這兩個死得還有點模樣。(收拾了包裹,跨了腰刀,提了水火棍,雲)滿腔怨氣,今日方才出了一些。

(唱)

如今重得自由身,

最是可貴自由心。

煙塵夢破三十功名,

望不盡千年多少怨魂。

木偶又怎知喜怒哀疼,

燒化了不過是一堆灰燼。

我卻有意氣填膺,

觸發起便是石破天驚。

看賊子方得意,

奴才爭呼應,

還有那勤勤懇懇老百姓。

暫隱忍,

蒼茫人間把同道尋。

(下)

(全劇終)

背景簡介:袁嵐峰介紹:作者趙昱鯤是我在中國科技大學近代化學系(現名化學物理系)高一級的師兄,當年我們在一起喝酒、打遊戲、吹牛皮,他是科大瀚海星雲BBS歷史版的第二任版主,我是第四任。他在1998年去美國時,還把多年收藏的《讀書》雜誌都送給了我。後來歲月流轉,昱鯤在美國轉學了計算機,在紐約的金融公司做了很多年的軟體工程師,卻終究擋不住「人生的意義是什麼」這個終極問題的拷問,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念了應用積極心理學碩士,現在在清華大學心理學繫念博士,應該是他們班裡唯一一個還在求學的人。一路之上,他參加過美國自由黨,寫了一本《美國草根政治日記》。去過賭場算牌,寫了一本《數學樂旅》。得過文學獎,也喜歡創作歌曲,和老兄弟們組有樂隊。當然,他更是中國積極心理學運動的主要推動者之一,負責主持清華大學積極心理學研究中心的工作,也是清華大學《積極心理學》MOOC課程的主講者。雖然一路漂泊,卻喜愛家庭生活,育有一兒一女,著有《自主教養》、《消極時代的積極人生》,譯有《持續的幸福》、《終身幼兒園》。性格溫和,在人生選擇上卻很激進,是一個初看正常、再看奇怪、其實不過是遵循內心追求的人。

責任編輯:孫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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