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止於至善」——中國學術思想最高之精神
原標題:錢穆:「止於至善」——中國學術思想最高之精神
我希望在今天的中國人中,能有少數中的少數,他們願意抱殘守缺,來多學多懂一些中國學術,來對中國歷史文化理出一個頭緒。這不僅對中國自己有貢獻,也可對世界人類有貢獻。
——錢穆
中國傳統學術每喜歡評論人物,把人類分等第,如聖人、賢人、君子、小人等,此種皆自其心性修養與人格德性所到達之境界來分。即如三國時代曹操與諸葛亮,我們對此兩人之評價,亦多不專註重在其事業上,亦不專註重在其文章學問上,主要乃自此兩人之內心境界與德性學養作評判。此等評判標準,即是中國學術大傳統之主要精神所在。諸葛亮六出祁山,在功業上並無大成就,然其對領袖之忠貞,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仁心誠意,則備受後人崇拜。當其高卧隴中時,抱膝長吟,自比管、樂。然又只願「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待劉先主三顧草廬,始許出膺艱巨。此等出處大節,更受後人仰敬。至於曹操,他曾對人說:「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別人評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儘管他能橫槊賦詩,不愧為一代文豪,又其政治、軍事各方面所表現,固能睥睨一世,高出輩流,但他還是備受後世之譏嘲與輕視。此等處,莫看作無關學術。有志研究中國學術者,必當先從此等處著眼。
中國學術是崇尚實際的,一切應自其人格境界與其歷史影響兩方面來作推究。孟子所謂「知人論世」一語,意即要知道某一人,必須從其人之一生之真實過程中作探討作衡評。孟子所謂論世,似並不全如近人想法,只系專指其人之時代背景而言。從這一點上,再回到《大學》所提出的明明德親民與止於至善之三綱領來說,明明德是德性之學,親民是治平之學,止於至善則是其最高境界。中國人所理想,人在群體社會中,所應嚮往所該表現的最高鵠的即是「善」。我們亦可說,中國整部歷史,正是蘄向於此善。中國整個民族,也是蘄向於此善。此乃中國學術思想最高精神所在。若沒有了這「善」字,一切便無意義價值可言。
研究中國學術,主要不越心學與史學兩途。中國學術傳統主要在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心學是做人大宗綱,史學則為做事大原本。我們要研究中國學術,此二者一內一外,最當注意。
若我們能把心學與史學配合研究,自見整個中國民族一部中國史主要精神主要嚮往,大可用一「善」字來概括。我們所謂善人善政,善言善行,青史留名,只是此一善。此一善字,正是儒學中至為吃重的一字。但近代的中國人,偏喜用惡意來解釋中國史,如說:堯、舜、禹、湯、文、武所謂古代聖人,盡出後人偽造,即是一例。但我們縱說這些是後人偽造,亦足證明偽造此一派古代聖人的種種故事的人,豈不在希望這一部中國歷史,能成為一部善的歷史嗎?後代人永遠信受此偽造,亦見後人也都希望這一部中國歷史能成為一部善的歷史了。生於其心,自可見於其政。則此下的中國史,自不當專一以惡意來解釋。西方人把真、善、美分開說,中國人則專一重視善,把美與真也要包進在善之內。我們研究中西學術與中西歷史,自可比較見之。
近百年來,此中國學術傳統中之兩大綱,即心性之學與歷史學,正日趨式微。此一巨變之後果,在今日,我們固無法揣測。但若我們要回頭來研究中國以往學術,則此心學與史學之兩大綱,總不宜放過不理會。此乃中國學術傳統中之特殊點,所截然不同於西方者。我希望將來有人,能將中西雙方學術思想,作一更高的綜合,卻不該先自藐棄了自己的。
文章摘自錢穆《中國歷史研究法》
三聯書店2001年版
圖片: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編輯/排版:郭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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