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民間故事）
這些天總是出現很多怪事。
比如雖是難得一見的沒有霧霾的天，可遠遠望去，天空依舊不澄澈，總覺得遠處天地相接的地方有一抹紅，像血似的向近處的天空蔓延，抬頭所見的天空不是藍色，而是微微泛紫甚至像是浮腫的皮膚的顏色。
「大概是雷雨要來了吧。」嚴方這樣想著的時候放學鈴聲剛響，講師連「下課」兩個字都還沒說完就已經有同學衝出教室了。嚴方卻沒動，他只默默地繼續抄黑板上的筆記，奇怪的強迫症使他沒有辦法容忍筆記本上寫到一半的字，當然，還有用完黑板不擦乾淨就走的行為。他慢慢抄寫著，等他抄寫完畢以後，教室里已經沒有人了。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又走上講台擦乾淨黑板，才背著書包準備出去吃晚飯。
「嚴方！」聽到有人叫他的時候偏偏教室里的日光燈突然閃了一下，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教室里竟然還有一個人，「一起吃飯吧！」原來是同專業的郭楓。
走出校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明明只是下午五點多，黑得這樣快的天讓兩個人都覺得有些奇怪，風很弱，嚴方卻感覺到自己手上起了好多雞皮疙瘩。可這還不是最詭異的事——
「嘶——今天真的有些奇怪啊！」郭楓向四處望望，說道：「是天太黑了么？怎麼我都看不到校門口賣晚餐的小攤兒？」嚴方聞言也朝平日里經常吃飯的那家小飯館的方向望去，可是，這還哪有什麼飯館，簡直窮目力之處都是一片空曠，就連他們剛剛出來的校門口門衛室里的燈光都變得昏黃慘淡。
「要……要不我們回去吧？」郭楓打了個哆嗦，「回食堂吃飯好了，這天氣，莫不是鬧鬼？」嚴方皺皺眉，「嘖」了一聲就道，「別瞎說，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鬼？」嚴方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又是福爾摩斯的超級粉絲，別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就算是真的有鬼他也恨不得衝出去把它抓個現行，要說他被「有鬼」這種言論嚇到，那還真的是不太可能。
「那你說，如果不是有鬼，這裡的那些小飯館小吃攤兒都去哪兒了？」郭楓邊問邊四下打量。嚴方沉默了，關於這一點，他也無法解釋。平時一出校門口滿眼都是擺小攤兒的小販，熱鬧非凡，學生們個個像蒼蠅似的圍著小攤轉悠，可是今天到處都是空曠黑漆漆的一片，的確非常不正常。
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他和郭楓的眼睛因為某種原因突然失明了，所以他們什麼都看不見，自然覺得四周又黑又空曠。可是這個解釋說不通，一來兩個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同時失明，二來即使真的是失明了，身邊如果有小販有同學也應該一片嘈雜，怎麼可能安靜得跟沒有人似的，除非他們倆又都聾了。但是顯然他們可以聽見彼此說話。所以這個解釋根本不對。第二種可能就是剛剛來了城管，城管將小販們「請」走了，沒有吃的同學們自然也都回食堂「覓食」了，他和郭楓出來得晚，所以這裡一片空曠非常安靜，可是……那些固定位置的小飯館又是怎麼不見了呢？
「嚴方你看！」正在沉思中的嚴方被郭楓的一聲驚呼打斷，「你看那邊！有光！」順著郭楓手指的方向，嚴方看到不遠處有一絲微弱的亮光，在滿目冰涼的黑色之中顯得格外溫暖。「看距離……說不定是家小飯館！」郭楓的眼中透著興奮的光，彷彿剛剛那個唯唯諾諾生怕有鬼的是另一個人一樣，他提議，「我們過去看看吧！」
兩人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朝有燈光的地方過去，奇怪的是，似乎他們與燈光的距離並沒有眼見的那樣近。已經跑了好一會兒，嚴方几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燈光與他們的距離卻好像絲毫沒有拉近。「這不對勁……」嚴方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該不會……該不會是什麼海市蜃樓之類的東西吧……」見嚴方停了下來，郭楓也停下來休息，「是有些不對勁，可是……可是海市蜃樓會在我們學校周圍出現嗎？」
除了兩個人的喘息聲，這裡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安靜得可怕。突然，嚴方覺得身後出現了「咕咚」一聲怪響，像是有什麼掉進水裡一樣，可是學校周圍根本沒有池塘啊。嚴方回頭望去，不但什麼都沒看見，反而驚奇地發現原本門衛室里的昏暗燈光早已消失不見，哪裡還看得見學校在哪？！不妙，真的很不妙。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郭楓顯然也發現現在連學校都看不見了，四周除了遠處的那一片燈光，其他地方完全沉淪在黑暗裡。怎麼辦……
「看來，我們只有再往前走走了，看看能不能到那片有燈光的地方去！」嚴方望著郭楓說道。郭楓點了點頭，顯然此時此刻別無他法。他們加快腳程，又朝唯一燈光的方向走去。
這次似乎非常幸運，走了不久，前處的燈光明顯就離他們越來越近，不一會兒便近在眼前了。這是一間老舊的磚瓦房，真的是非常老，大門是木製雙開的，上面還有一些古樸的雕花。就在大門的旁邊就有一扇同樣雕花的木製窗戶，嚴方他們所看見的光就是從這個窗戶里發出來的。
「有人在嗎？」嚴方過去敲門，沒有人回應。「有人在嗎？」嚴方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人回應，可是這次不知是嚴方敲得更用力了一些還是怎的，門居然自己開了條小縫，正在嚴方準備偷偷看一眼有沒有人的時候，郭楓卻在一旁等不及似的一把將大門推開了。
屋裡面靜悄悄的，正對大門有一巨副八仙過海的圖掛在牆上，一個高高窄窄的桌子上擺了一個香台，裡面插了不少香，有的雖已燃盡，卻還有三根香飄著青煙，分明是剛剛有人拜過神，插進去的。嚴方記得小時候去外婆家裡，也是這樣一幅情形，可是如今已很少有人會在家裡上香了，看來這屋裡住的是個老人。正想著，一個花白頭髮穿著碎花衣裳的老婆婆提著一壺水從後屋進來了。
雙方都是一愣，隨即嚴方立即開口道：「奶奶您好！我……我們是農業大學的學生，下課晚了，外面沒找到吃的，又實在太黑……所以……」嚴方望著老婆婆，又望了望郭楓，一時之間竟也語塞起來。郭楓一陣緊張，隨即扭扭捏捏地解釋道：「奶……奶奶，我們不是壞人……就……就是想找個地方吃頓飯……」
老婆婆沒有說話，徑直走到屋子裡唯一的大方桌旁，打開熱水瓶的瓶塞灌起開水來。兩個男孩子躑躅地站在一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莫名其妙闖到老人家裡，這婆婆不報警已經算是對得住他們了。沉默了一會兒，老婆婆突然開口：「……還沒吃飯？」兩人莫名一驚，尷尬地點點頭。老人讓兩個年輕人坐下，又走到後屋去了。
「這裡……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嚴方悶聲都囊了一句。「你也這麼覺得嗎？！」郭楓瞪大眼睛說道，「我也覺得自己彷彿曾經來過這裡似的，而且……」他頓了頓，咽了咽口水，「剛剛那個老婆婆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看到她……她居然長得很像我的奶奶！」郭楓的聲音微微發抖說，「可是我的奶奶三年前就去世了！」
「拜託！」嚴方白了郭楓一眼說道，「你該不會說這個老人是你死了三年的奶奶吧？！」嚴方用手托著腮，「放心啦，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況且，就算有鬼，那是你奶奶，不會害你的！」
話正說著，屋裡的老婆婆端著兩碗面出來了，嚴方二人趕緊接過老婆婆手裡的面，嘴裡連連說著「謝謝」，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本來就餓壞了，這一路又這麼莫名其妙，嚴方雖然嘴裡說不怕，心裡卻多少有點兒發毛，這一餓一嚇，體能消耗太大了，不一會兒就把一碗面吃個見底。盛面的碗是瓷的，白底藍花，和小時候外婆家裡的碗很像，這讓嚴方莫名多了一絲安心。郭楓也很快吃完了，他還甚至喝光了碗里的湯。一抬頭，滿足地打了一聲嗝，卻看見老婆婆一個人孤獨地站在窗邊，像是在等什麼人。
「奶奶，」郭楓問道，「你是在等人嗎？」
老婆婆的眼一直盯著窗外，生怕錯過了什麼。她緩緩回答道，「我在等我孫子，他每年今天都會來這裡看我，已經十年了！每年他來的時候，我都給他做一碗面。」
嚴方聽了很是心酸，獨居的老人每年只有一天可以見到孫子，這樣的望眼欲穿，可是今天已經這麼晚了，孫子恐怕是不會來了。嚴方心裡這樣想著，卻不忍打破老人的希望，他安慰老人說：「您不妨坐在這裡等，您孫子應該馬上就回來了。」說著嚴方將自己的椅子搬到老人身邊，老人回頭說了一聲「謝謝你」，緊接著就傳來響徹夜空的一聲慘叫。
慘叫聲是嚴方發出來的。原來這老人不回頭不打緊，一回頭……剛剛明明有著和外婆一樣皺紋的慈祥老人此刻居然只剩下右邊半張腐敗的臉，依稀還可以看見腐肉上爬行的蛆蟲，而左邊白骨上還侵染著新鮮的血液！嚴方嚇得簡直要暈過去，即使在電視里看過殺人碎屍殭屍吃人的鏡頭，即使自己喜歡偵探小說也從來不怕血腥的描寫，可是這樣真實場面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轉頭去叫郭楓，卻見郭楓居然還在吃面，剛剛不是已經吃完了嗎？他他他這個時候……該不是被鬼迷了心竅吧？！嚴方簡直快哭了，他真想逃跑，趕緊離開這裡，可是他的雙腿已經軟得彷彿不是他自己的了。
「郭楓！」他使出渾身力氣叫了郭楓一聲。郭楓此時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拿下碗，望著嚴方，嘴角似乎有麵湯滑落。
……等一等，那似乎不是麵湯，要不然怎麼他的眼睛裡、鼻子里甚至是耳朵里都有液體流出？！屋裡的白熾燈突然閃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嚴方意識到……郭楓留的是血……
面……面里有什麼……面里一定有什麼，剛剛我也吃了那碗面，那我……嚴方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卻在手懸在半空中的時候感覺已經有一雙手覆在臉上了……那雙手……毫無溫度……他認命似的閉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臨……
「嚴方！嚴方！」有人在喊自己，難道我還沒有死嗎？嚴方緩緩睜開眼，刺眼的白光害得他半天才看清自己在寢室里，室友們都已經起床了，今天天氣很好，屋外陽光燦爛。嚴方在床上坐了半天也沒搞清楚剛剛那段驚悚的經歷到底是自己做的夢還是真的發生過。他起床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室友陳宇道：「跟咱們同專業的郭楓住哪個寢室？」陳宇一臉茫然的回答：「郭楓？我不認識……咱專業有叫郭楓的么？」
嚴方覺得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像種子破土而出似的冒出來，他跑出去一間一間地看著本專業男生寢室門外的名單，從1班看到4班……真的，真的沒有郭楓。
這……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一切都只是自己夢裡杜纂的人物？放學過後，嚴方朝昨晚自己記憶中的方向走，卻哪裡有什麼古宅，只有一片賣燒烤賣瓦罐湯和小吃的街坊，人聲鼎沸。他找來一個當地的老闆，問這附近是否曾經有過一個住著獨居老人有雕花門窗的老宅，老闆驚奇地望著他，問：「你怎麼知道？」於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十幾年前，農業大學還沒有擴張到今天這麼大的時候，這裡原本有一個長滿蘆葦的水塘，夏天的時候很多小孩子放了暑假就成天在水塘邊玩水。結果啊，大概是十年前的時候，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掉到水塘里淹死了。水還比較深，把小孩子打撈起來的時候孩子全身都浮腫了。說來也巧，他家人剛趕過來這男孩子就開始流血，七竅流血啊！都說是淹死的孩子見了家人就流血！靈得很！他奶奶看到當場就瘋了，受不了刺激啊！後來每到夏天就端碗面蹲在這蘆葦塘邊上說孫子要吃。」
「後……後來呢……」嚴方覺得自己聲音都在顫抖。
「後來啊，農業大學不是擴張了嗎？就把這水塘填了。這個老人就天天在家煮麵，天天說孫子回來要吃。唉，也是這孩子死之前最愛吃他奶奶做的面的。嘖，可憐。」
「那……那老人現在在哪呢？」
「病死了啊！三年前就病死了！那老婆婆可憐得很，他孫子淹死了之後，唯一的兒子也中風了，沒幾年也死了。他家人後來也搬走了。老房子拆了，現在那裡就剩下幾座孤墳。」
嚴方聽得頭皮發麻……
一個月以後，嚴方又是一個人坐在教室里抄筆記，屋外進來一個中年人，竟是那天給嚴方講故事的大叔。
「這位同學，我家飯館新開張了，有優惠券，要不要進去嘗嘗看？」
「……啊？這怎麼好意思……」嚴方笑著抓了抓腦袋。
他並不知道，這個中年男人叫郭禮明，是郭楓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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