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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蒙古秘史》說起:金庸的歷史視野

金庸先生在《射鵰英雄傳》的後記中自敘,把《九陰真經》的總綱設置成一段難解的音譯梵文文字是受到了一部叫做《忙豁侖紐察脫必赤顏》的奇書啟發,這《忙豁侖紐察脫必赤顏》其實就是《蒙古秘史》

蒙元史如今已經是相當成熟的學科了,作為研究十三世紀蒙元王朝的基本參考文獻,國際上甚至以《蒙古秘史》為中心形成了一門專門的「秘史學」學科,金庸先生所用的就是據外蒙學者整理翻譯後,又轉譯成漢語的譯本。

《蒙古秘史》本是蒙古帝國官方修撰的正史,原文用畏吾體蒙文寫成,早已經亡佚,明朝翰林院有一種漢語音譯蒙語的神奇譯本,就是金庸所謂的「奇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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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蒙元的歷史並不為傳統史學所重視(譬如金庸援引李思純的觀點,認為蒙元時代中國文學低落,蒙語對漢語也沒有什麼影響,據他考證,只有一個「好歹」的「歹」字,這話實在不確,蒙語對漢語的影響足夠一本語言學博士論文,比如「站」可以作「車站」講這一義項,就是從蒙古的「驛站」制度來的),但是客觀來看是一個影響世界歷史的大帝國,所以這部書有各種各樣的大佬研究,法國漢學家伯希和、日本蒙元史開創性的人物白鳥庫吉,還有金庸先生提到的那珂通世——第一個寫中國通史的人。因為是十四世紀的漢語北方話音譯,所以這部書即可以用來研究蒙語語音史,也可以研究漢語語音史,僅憑這一點,就不知道養活了多少碩博士。

白鳥庫吉,日本東洋史學界泰斗,日本東洋史學東京文獻學派創始人,北方民族、西域史、朝鮮史、中國神話研究的開拓者。

有的學者認為這部書是朱元璋集團為了知己知彼,蒙語速成的教科書工程,就像我們小時候學英語的時候在單詞旁邊標上漢字一樣,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這樣發音總是會被嘲笑的。

又有學者認為這其實是長居中原,已經不會說畏吾蒙古語的蒙古貴族子弟的教科書,反正還是跟我們在單詞旁邊標漢字一樣,勉強就這麼學了——由此我懷疑古人學一門外語,用自己的文字搞音譯是通用的學習方法,文化傳播不難么便捷的時代,有沒有標準國際音標,想要學外語沒有口音真的很難吧。在最需要學習外語的魏晉南北朝,史書中也是這麼玩的,什麼叫「步搖」啦,什麼叫「禿髮」啦,什麼叫「特勒勤之闕」啦,研究這個就成了中古史領域的大學問,非得要鬼才才能碰得。

雖然早在民國時代,陳垣先生就寫過《元秘史譯音用字考》,但是蒙元史並不是十分熱門的學科,復原《蒙古秘史》的難度極大,比較好的研究要到八十年代的亦鄰真先生,對《蒙古秘史》的譯註直到六七十年代,才開始形成研究高潮,雖然在五十年代就有學者重新對其進行翻譯整理——而利用《蒙古秘史》的靈感寫下《射鵰英雄傳》的時間,寫於1957-1959年。

我一直相信金庸先生對前沿的史學研究總是保持著敏感性。《白馬嘯西風》裡面那段驚艷至極的結局:眾人終於打開了高昌國的寶藏,發現竟是將中原送來的儒教禮器像垃圾一般丟在一起,以表示打死對儒術沒有什麼興趣的決心,還有最後金庸先生那句經典的總結:「她就像古高昌國人一樣倔強——這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

我第二次聽到這個故事竟然是在一個著名教授的唐代外交史講座上,他得出的結論就是,強大如唐帝國,實際上也並不能在文化上完全征服鄰國的小國,這就是唐代的國際社會。歷來研究者往往被中原人自己撰述的正史所迷惑,誤以為中世紀全世界的國家都像對親爸爸一樣對待我們大唐,其實國際政治歷來是相互佔便宜,就像《白馬嘯西風》里引的 半句詩「白首相知猶按劍」一樣,誰會對你真心臣服。

跳脫各種各樣的「中心論」,關注邊疆、關注大人物之外的底層,這是二十世紀新史學的特徵之一,梁啟超所謂的「二十四史就是帝王將相的家譜」即是這種思潮下的產物。二十四史固然不只是帝王將相的家譜,但是不公平的話卻實說了不少。

《天龍八部》裡面有一段描寫,蕭峰出關路上,看到遼宋兩軍打毫無意義的戰爭,受苦的是普通百姓,宋軍為獻捷,便虜來契丹百姓謊稱是俘虜,蕭峰因此感慨說,為什麼同樣生而為人,你要罵我為遼狗,我要罵你為宋豬。歷史上,游牧民為何南下「侵略」,傳統的說法今天多已經需要重新商榷了,曾經認為是草原氣候變化造成的南下擄掠,也已經被內田吟風很詳實的考證推翻掉。而《天龍八部》中筆觸涉及到宋、遼、金、西夏、大理的故事,我認為就是對去中心化的嘗試,事實上,將這些政權並置奇觀,也是宋史研究的趨勢。

金庸先生在三聯版《金庸作品集》前說:「我初期寫小說,漢人皇朝的正統觀念很強。到了後期,中華民族各族一視同仁的觀念成為基調,那是我的歷史觀比較有了些進步之故……每一個種族、每一門宗教、每一項職業中都有好人壞人,有壞的皇帝,也有好的皇帝,有很壞的大官,也有真正怠忽百姓的好官。書中漢人、滿人、契丹人、蒙古人、西藏人都有好人壞人。和尚、道士、喇嘛、書生、武士之中,也有各種各樣的個性和品格。」

和許多從民國走過來的知識分子一樣,永遠對家國、民族、故園懷有熱愛是金庸先生的可愛之處之一。《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先生較早的作品,開頭那個浙江的小山村,就是金庸故鄉的投射。但是對家國、民族、故園的重新理解又是金庸先生身上最具魅力的特點之一,《碧血劍》中袁承志既沒有親手殺掉勤勉的皇太極,也沒有親手殺死敗局已定崇禎,絕不是因為他軟弱,是因為他開始重新反思成為一個「武林盟主」的意義。「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並不一句可以以此為大旗便可以殺人的口號。

回到金庸最成熟的作品之一,《天龍八部》中蕭峰一直以來的夢想是和阿朱去塞上放牛放馬,那個邊疆象徵的是自由和平靜,英雄熱愛的並不是殺戮。蕭峰最終從雁門關的絕壁跳下,以此換來宋遼之和平。

即使如蕭峰,也不過是金庸宏大歷史框架中的一個人物而已,但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意義,不正是讓大歷史中的小人物,無論在江南還是在塞上,都能保持著自由和尊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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