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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珠黃」默克爾

文/馬立明


德國總理默克爾透露,她決定在2021年任期結束之後,將徹底退出政壇。這個消息並不意外,畢竟默克爾執政至今已有13年,等第四個任期到頭,也長達16年。這對一個民選國家領導人而言,似乎是個傳奇。

但是,傳奇的尾聲卻充滿爭議。有些德國媒體並沒表現出禮節上的祝福,反而是進一步挖苦,稱她是「上個時代的符號,變成了失敗的象徵」,「她早就應該被取代了」,可見默克爾逐漸失去民心。

讓默克爾心灰意冷的是她所在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周日在地方選舉中遭遇大敗,雖然以近28%的選票率保住了第一大黨的地位,但跌入近20年以來的低谷。再之前,在德新社組織的一項民調中,近一半德國人不再願意默克爾繼續出任總理,更有人認為她應當立即下台。

默克爾

默克爾本來可以在第三個任期結束後就揮袖而去,留下「不可戰勝的神話」。這樣,她絕對是歐洲乃至世界最成功的領導人之一。但是當她目睹歐洲民粹主義(populism)的興起,保守勢力與極端勢力正在不斷接近權力中心,歐洲價值觀及歐洲一體化進程將受到衝擊。她下定決心再干一屆,力圖阻止這種充滿惡意的意識形態。

然而似乎沒抵抗多久,她就失敗了。堅持自由主義與全球主義核心理念的默克爾,被批評為領導著一個「極其平庸的大聯合政府」,「在經濟改革、能源過渡等多個方面都徘徊不前」。就連德國人曾經引以為豪的歐盟理念,也遭到了種種非議——為什麼要讓德國要幫助諸如希臘這樣的國家度過債務危機?

其實,對默克爾謾罵的大合唱在社交媒體上早已出現。在難民事件中,默克爾展示了溫情及富有人道主義的一面,為敘利亞難民們打開一線生存之門。

但是難民湧入帶來的治安問題則超出了德國的治理能力,從2015-2018,爆發了多次治安事件、甚至恐怖襲擊,包括轟動一時的慕尼黑槍擊案、羅伊特林根市中心持刀砍人事件、科隆廣場性侵與暴力事件、開姆尼茨暴力事件。這些惡性事件的受害者都是德國本地居民,而犯罪嫌疑人都清晰地指向了中東難民。

族群之間的信任度不斷降低,敵對情緒在社交媒體中發酵、升溫。默克爾在推特上的形象可謂毀了,她不僅是「德國墮落、衰退的罪人」,還有叫她「立即滾蛋」的狠話。即使在中國,她也成為了「白左」、「聖母婊」,叫她下台的也大有人在,還有人把她比喻為救了狼卻被狼吃掉的東郭先生。默克爾一直倡導的多元主義在今天卻成為被嘲笑的對象。如《法蘭克福彙報》這樣的傳統媒體儘管用詞克制,但還是評價默克爾的時代應該終結了。


被嘲笑的不僅是默克爾,還是默克爾所代表的那個時代。對默克爾的惡意評論,可以理解為一個時代對另一個時代的嘲弄。如果說上一個時代是全球經濟高速挺近、人類不斷接近全球共治的理想的話,新的時代則是孤立主義抬頭、相互敵對與相互排斥的「黑暗叢林時代」。最糟糕的是,時代的更迭來得那麼快、那麼猝不及防,過去50年人類合力打造的全球合作體系在不斷瓦解,過去的成就一下子變成有點尷尬。

過去5年間,民粹主義完成了在輿論場的話語準備。隨著全球化的深入,世界上多個國家在民族融合過程中遇到了或多或少的文化衝突事件。這種文化衝突本屬於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容易發生也容易被消解,但在社交媒體被廣泛應用的今日,它具有了劇場效應,並形成了「衝突連續劇」。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網路內容:某位明星因為發了眯眯眼照片,這激起了黃種人的憤怒;某位黑人體育明星聲稱在比賽中遭噓,其中有些噓聲模仿著猴子的叫聲;一位白人女學生因為梳了小臟辮,而遭到黑人同學的怒斥,認為這是一種「文化挪用」

(Cultural appreciation);一位40多歲的產業工人失業了,他認為是外籍人口搶了他的工作……這些沒完沒了的日常衝突在網路上反覆出現,構成對全球主義及多元主義的直接挑戰。

在某種意義上說,全球化是一種消弭「我者」與「他者」的過程,進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存狀態。但是,在虛擬世界的空間里,族群又進入一種強化身份敏感度的環境中,族裔、階層、財富、年齡、性別、性傾向等,決定了一個人的自我認知與政治立場。

這種被強化的「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輕鬆地瓦解掉了全球主義的話語體系,那些以「全人類」為主語的神諭般語言在此刻失去了解釋力。

2015年9月5日,抵達慕尼黑列車總站的一名難民手持默克爾畫像,以示感謝

2016年底美國大選的結果是事件轉變的標誌。一直標榜「政治正確」的傳統政客陣營,包括希拉里與奧巴馬等,被精於抗爭話語的「政治素人」特朗普所擊敗。

特朗普的勝利,來源於早已經在互聯網上蔓延的社會不滿與民粹主義底色,它們共同帶來了特朗普抗爭話語的廣大聽眾。值得重視的是,這種民粹主義底色並非只有美國才有,歐洲、拉美、中東,甚至全世界都日益暴露這個問題。種族之間、階級之間、國家之間逐漸開始樹立起隔離之牆,政治上的保守主義鼓勵了極端話語,後者分貝越來越大,駭人程度也在不斷提升。

「特朗普現象」的背後,是多個帶有極端民粹主義傾向、善於利用社交媒體、精於煽動民眾情緒的政壇黑馬在不斷接近權力中心。社交媒體的發展為這樣的政壇異類提供了挺進的路徑,總有機會主義者嘗試藉此操縱民意,且不管他們的真實心意如何:法國的瑪麗·勒龐、義大利的格里洛、英國的科爾賓、西班牙的伊萊格西亞斯,都是第一批使用抗爭話語進行反建制的政客,被戲稱為足以摧毀歐洲的「四大惡人」。

儘管他們並沒有成功,但獲得的支持率不斷升高。另外,奧地利的庫爾茨(Kurz)、墨西哥的奧拉夫多爾(Obrador)、巴西的博爾索納多等人,已經成功地利用民粹主義話語實現了權力登頂,他們的競選綱領都帶有明顯的硬核色彩:「讓國家強大起來」。我們都知道,「強大國家」的背後,是權力的高度集中與個體價值的矮化。至於貿易摩擦和戰爭風險,也因此陡然提升。


在默克爾宣布不再續任之後,歐洲極右勢力不約而同地集體歡呼。義大利極右翼內政部長薩爾維尼在黑森州的選舉結果出爐後,「向默克爾致以美好的問候」。高呼民粹主義口號的德國選擇黨(AFD)則將默克爾離任歸功於本黨。其他幾個極右政黨也表示,默克爾下台說明他們對難免政策的批判是正確的。對歐洲極端勢力來說,早就希望看到默克爾的離去。

這場鬥爭默克爾輸得相當快。一方面,老辦法解決不了新問題。在國際局勢畫風突變、矛盾開始累積的今天,默克爾的「政治正確」確實缺乏一些說服力。另一方面,從來不用社交媒體的默克爾未必知道輿論場的風向,她未必知道那些帶有攻擊性的話語子彈來自何方。

法國總統馬克龍,德國總理默克爾和美國總統特朗普。

事實上,民眾對難民、移民、邊緣群體的不滿已被居心叵測的政客所利用。後者只用一個推特賬號,就能蠱惑民心、煽動民意,並躋身成為「政治網紅」。一度是模範領導人的默大媽成為了這些網紅們所樹立的靶子。在這樣的反建制運動中,總是破壞容易建設難。

終結默克爾容易,但誰能開啟新時代?誰能解決經濟問題、移民問題?誰能繼續維持歐盟的運轉?那些在網路上呼風喚雨的政治網紅,他們的智慧或許還真比不上默克爾的零頭。

時至今日,在民主體系下,這種政治網紅已經成為公害。他們馳騁於社交網路,打造超級文本,對建制派打造的國家進行猛烈的話語攻勢。互聯網中存在的不滿情緒成為了他們的燃料,助推著他們四處「縱火」。民主選舉制度恰恰又給予他們一個通道,讓他們從網路意見領袖直通大選現場,並成為黨派籠絡的對象。

民選政治本來是個精巧的制度安排,但手握揚聲器的政治網紅恰恰突破了這種限制。建制派——也就是以默克爾為首的歐洲傳統政治勢力——在這種非傳統的攻勢下顯得力不從心:靶子越大,遭受的子彈就越多。過去的輝煌,反而令今天步履維艱。而那些玩弄著民意、製造著恐慌與焦慮、不斷炮製著各種議題的政治網紅,讓默克爾們焦頭爛額、疲於應對。

就連被默克爾視為「國家名片」的德國男足,也因為外籍血統球員與其所在國領導人合影問題而遭到政治網紅的非議,曾被默克爾親切接見的功勛球員一夜之間變成「毒瘤」而遭遇慘烈的網路圍攻。這赤裸裸的種族主義奔著默克爾而來,而默克爾已經無力回應。

時至今日,我想為默克爾說句公道話,哪怕是難民問題上的處理手法存在問題,但默克爾依然是非常傑出的女性政治家。在她的設計與治理下,德國一直是國際舞台上最備影響力的國家之一,也是全球化與區域化的重要發動機。在近十年的歐洲一體化研究,毫不誇張地說,就是「默克爾研究」。

德國的治安問題與移民問題,需要的是技術細化與升級;至於公平問題,需要的則是重新設計更合理的分配製度——要的是改良,不是全盤否定,更不是另起爐灶。那些二流政客反覆向粉絲們鼓吹,說默克爾過時了,德國已經不需要她了。但我可以肯定,花言巧語的政治網紅常有,但默克爾不常有。默克爾從來不是趕時髦的人,她總是最經典的一個;而默克爾代表的那個時代,未必是最好的時代,但肯定要好於即將到來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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