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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沒有戀上人間,就看看此文

導讀:一個死神或者天使,沒有疼,沒有恨,沒有感覺……但他也戀上了人間。

戀上人間

——靈遁者

這個世界有多神奇,你永遠也想不到。但當你讀了我的故事之後,你也許會對這個世界產生新的認識。我親愛的兒子,我希望你永遠選擇自由,而不是生命的漫長。因為我曾經擁有永遠。

里奇看著在院子里玩耍的兒子,在心裡這樣想著。永遠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體會,他好像遺忘了。因為他沒有活到永遠。

我叫里奇,里奇這個名字是我撿來的。我遇到的第一個死去的人叫里奇。所以我就把他的名字,拿過來放在我身上了。我至今不知道我從哪裡來,我也沒有見過我的父母。

在人間別人管我叫天使,或者死神。我不會疼,我不會餓,我不會著急,我不會死,我不會恨,我也不會愛。當我看到人間他們都會這些的時候,我也奇怪,為何獨我一個人不會。

我跑,僅僅是因為我想跑。而他們卻不是,他們會因為上班遲到了,要去見某個重要的人。但對於我而言,什麼是重要的呢?生不重要,死也不重要。連我自己也不重要。

我時常見到出生的孩子,我看見他們的父母喜極而泣;我也時常見到死去的人,我看見他們呼天搶地,悲痛欲絕。往往在那個時候,我會認為人間的人,都是瘋子。而我是這些瘋子的領路人。

對,這大概就是我存在的意義,我比上帝出生的都早。如果我是出生的話。我甚至會懷疑我會像中國小說《西遊記》里的孫悟空那樣,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但我不會無聊到去找那塊生了我的石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依然是個人。就在昨天,一個22歲的小伙,從22層大樓跳下去。我跟著他一起跳下去。他是驚恐的,但他還是跳下去了。我本可以阻止他,但我沒有阻止他。

我只是好奇什麼是絕望,這是我第N次跟著跳樓的人去進行這個偉大的實驗了。結果和上次一樣,這個小伙被摔的七竅流血,當時就死了。當他死後,他看著自己的屍體,又看著我。我只能說:「你已經死了,向前走吧。」

對的,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告訴別人:「向前走吧。」因為倘若他留在原地,我會不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我的工作就是引導一個出生的人和一個死去的人,向前走吧。

當然我也遇到過無賴,他們死活不肯離開自己的身體半步。就好像那是一塊黃金,他們得帶著。不過他們總是受不了里奇的誘騙,只要離開身體3米遠,他就再也觸不到身體了,更不能回到身體里了。

當然,他救過一些人,也看著一些人死去,這是一種自然。而讓一些該死去的人繼續活著,則是好奇。死神也無聊。里奇相信,一定還有和自己一樣的人,否則那麼多死去和出生的人,自己一個人怎麼忙的過來。可是他從未看到過和自己一樣的人。所以他得出了兩個結論。活著的人是看不到自己的,除非自己願意他看;再者就是和自己一樣的人,無法看到對方,即使這樣的天使或者死神有千千萬萬。

你知道他們存在,但你看不到他們,所以你又感覺你只是一個人。一個人註定無聊。即使你可以有很多別人做不到的功夫。比如在里奇看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實體,你可以踩著任何東西,走到22樓。就像上樓梯那樣,里奇踩著空氣,來到了22樓。他問了自己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們都喜歡站在高處高興,或者站在高處不高興?

夜色又暗下來了,對於里奇來說,人世間最美妙的東西,就是音樂。他可以聽得見,有些個音樂,能產生神奇的感覺。就好像這些音樂化為了風,流淌在里奇的身體里。

但此時,他看到了酒吧后街的陰暗巷子里發生了一件事。女主角角是格瑞絲,她被兩個高年級同學姦汙。里奇就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的衣服被撕爛了,絲襪被撕爛了,她罵道:「我會殺了你們。」被扇了幾個耳光後,她還是罵道:「我會殺了你們。」

里奇一直不明白,為何人類鍾情於性。所以此刻他也是這樣想著。沒有愛,就那樣單純的侵犯一個女孩。其實這個女孩,里奇也算熟了。她的父母都在監獄,她和她的奶奶生活在一起。她還有一個哥哥,但已經5年沒有回家了。也不知是生,還是死。

當里奇在靠近一些的時候,正辦事的兩個男孩發現了他。一個提起了褲子,指著里奇道:「滾開。」里奇沒有說話,就是那樣看著。另一個滿臉橫肉的男孩也提起了褲子。直接向里奇走來,里奇沒有動,男孩過來就給里奇一拳,正打在臉上。里奇摔倒了,男孩趁機使勁踹他。里奇從來不會抱頭,縮腰,他索性讓他踩。事實上,男孩若能打到讓里奇有疼感,里奇還會感謝他的。

這個時候,另一個男孩發出疼痛的尖叫,他捂著腰,倒在了地上。格瑞絲不知道從哪裡得了一把匕首,就狠狠的捅了正觀戰的男孩。這下滿臉橫肉的男孩慌了,他看著滿手鮮血的格瑞絲,還騎在同伴身上又連刺幾刀,露出了驚恐,丟下同伴就倉皇而逃。

里奇看著格瑞絲,滿手滿腿的鮮血,不知道為什麼,他此時想到了剛出生帶血的嬰兒。他想說什麼,又想不到詞。就擺擺手,轉身離開了。在這一刻,他不打算再偷窺這個女孩的生活,就好像他疲倦了。事實上,他什麼感覺也沒有。

格瑞絲愣了一下,追了上來。說話有點顫抖道:「我——我殺人了。」里奇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巷子的鐵罐子,發出了嘎嘎嘎的聲音,算是對女孩的回答吧。

女孩又說:「我該怎麼辦?」里奇還是沒有說話。他甚至想突然就消失在格瑞絲面前,可是他清楚人類害怕有人在她們面前突然消失,會無比恐懼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夜間,她也許會瘋的。

里奇繼續走,他度量女孩會停下來,因為她恐懼。格瑞絲見里奇不斷的向前走,她都跟不上了。她一把上來,拉住他道:「你都看見了。既然你幫我了,就出個聲!不聲不響算個屁啊。」

風變的大起來,女孩冷的瑟瑟發抖。里奇停下來,眼睛注視著格瑞絲,她的眼角有著淚痕,嘴唇腫了,還有血漬。那明亮不羈的眼睛,就像曠野一樣。里奇彷彿看到的不是人。格瑞絲看著他的認真勁,愣了半響道:「你是啞巴嗎?」

里奇搖搖頭,他在想第一句要說什麼。他總不能說:「向前走吧。」可好像除了這句,自己沒有想到其他的詞。他就說:「向前走吧。」

女孩一臉疑惑的看著里奇在前面走,然後看著前面茫茫的路。問自己,向前走?這漆黑一片,有吹著把人凍死的風,向前走?

格瑞絲終於忍不住道:「你丫是個瘋子吧。」說完,她就不再理會裡奇了。自己從相反方向走。風吹的太冷,她想跑幾步。結果腳下一絆,摔了個慘疼。膝蓋擦破了,腳扭了,竟然無法站立了。她脫下鞋子,把匕首扔在一邊。就淚流滿面了。隔著兩條街,又隱約傳來警車鳴笛聲。

格瑞絲心裡此刻卻平靜了,心裡道:「愛咋咋,那傢伙死了才好。說不定被抓進去了,還能見到母親。見到她的第一面,一定要給她一個耳光。一巴掌扇死她。」

里奇轉頭看著格瑞絲,有時候他羨慕人類的這種情愫。他親眼目睹過人類的很多戰爭,一戰,二戰……子彈突突的響,人突突往前冒。一個個倒下,一個個又補上來。沒死的有的在哭,有的從兜里掏出一張照片放在胸口。在里奇眼裡,當然沒有勝利和失敗。

但他想試著理解,他們的哭泣和勇敢。有很多時候他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我可以救下這個士兵,我讓他活過來。可是我讓他活過來,戰爭卻不會讓啊。有一個士兵,長的竟然和里奇非常像,在攻佔法國的一個橋頭堡時候,第一次中槍死了。里奇讓他活了。後來被活捉,又給槍斃了。再後來又死了一次。那一次後,離奇放棄了救他。

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死人是救不過來的,活人也會死去。千千萬萬的士兵啊,我要都救嗎?但看到如此多的鮮血和眼淚,里奇自己卻從未哭過。他好奇啊。可是不會哭,有什麼辦法呢!

我不是救人的,我也不能害死任何人。是的,里奇發現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也許,有一天自己可以感覺到痛的時候,自己就有感情了。

在風中哭泣的女孩,就讓她哭吧。因為里奇沒有見過可以哭到老的人。總有哭夠的時候。但女孩蜷縮在地上的樣子,就像被火燎的螞蟻。離奇走回她身旁,蹲下來看著她。

格瑞絲看著里奇,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異樣全從他的藍色眼睛裡透出的。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一塊藍色冰晶,看人都透著涼氣。但沒有一絲絲惱人和恨意。所以格瑞絲覺得這是個陰暗,甚至有怪癖的瘋子。不然怎麼會如此詭異。

「既然躲不開,就選擇勇敢。」這是格瑞絲一直告訴自己的話。所以就算他是變態狂,又如何。又不是沒有見過和遭遇過變態狂的侵犯。格瑞絲罵道:「你個瘋子。」

里奇開口道:「我不是瘋子。你才是瘋子。」

格瑞絲看著里奇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里奇道:「我要幹什麼?我不幹什麼。」

格瑞絲道:「幫又不幫,走又不走,你丫不瘋,就是有病。」說完,她咳嗽起來,渾身發冷,感覺手腳麻木了。

里奇道:「馬上就下雨了。」說完,他抬頭看向天空。

果然雨應聲而落。格瑞絲陷入絕望,她不想倒在這。她使勁爬起來,高跟鞋也扔掉。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前走。雨很快就大如盆倒似的,格瑞絲渾身濕透,風一來冷的如冰。雨水滲入手上腿上的擦爛處,疼的直發抖。她一會又感覺身體熱騰騰。她再次倒下來,這次她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離奇就坐在她旁邊,他說:「這雨會下一整天的。」格瑞絲聽見里奇的話,她嘴唇顫抖道:「你就是一個瘋子。瘋子,死瘋——子。」

如果里奇可以體會格瑞絲的心理的話,他就會明白什麼叫萬念俱灰。里奇道:「也許吧。確實有人這樣喊過。有一次我問跳樓沒死的人,跳樓是什麼感覺。然後那個人說了,我說我也跳過樓,跳多很多次。而是我也跳過海,跳過很多次,可是為什麼沒有感覺。那些人就把我當傻子,瘋子,神經病。」

格瑞絲聽了,沒有任何心理波動。此時,有一束刺眼的光亮射過來,然後一閃而過,那是一輛車。格瑞絲動了一下,她渴望車子停下來,把她救上去。於是她蠕動嘴唇道:「救——我,救救——我。」

里奇聽到了她的呼救,他在抬頭看看天,那雨滴千千萬萬的下落,打在他身上,全沒有一點感覺。他此刻在想,會不會每一滴雨,就是一個眼睛,在盯著自己,看自己會如何做。也許有和自己一樣的人,他們會怎麼做?

格瑞絲眼睛裡沒有淚水了,但雨水好像就是她的淚水。里奇道:「你真的想讓我救你嗎?你自己不是也想過自殺嗎?那次偷吃你奶奶的安眠藥,你肯定記得。」

格瑞絲恍惚里,還在聽。她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奶奶。奶奶是最愛自己的。她說:「求你,救——我。」

里奇一隻手,拉起她。扶著她走,可是她已經冷的不成樣了。嘴裡的熱氣也不見。里奇知道,她不會死。他走了一會,隨便找了一家沒有人在屋子。他把格瑞絲放在門口,自己先進去開了門,然後再把格瑞絲拉了進去。

拉進去之後,他也清楚該如何做。他把她的衣服脫光,把她扔到浴缸里,沖洗了一下。又把她扔到床上,給她蓋了厚厚的被子。他把手伸在格瑞絲的胸部,她的心臟跳的強而有力,她還活著。

他在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才應該是死人。要不然怎麼沒有心跳呢。

臨走的時候,他又掀開她身上的被子。看了看她的身體,在大腿根部有個蝴蝶紋身,但今天這個紋身好像斷了,因為那裡劃破了。腿上,胳膊上,膝蓋上,背上都是擦破的地方。

這就是人類的身體,很奇怪是怎麼形成這個樣子的。他出了門,又走在黑夜裡。他跳上一棟大樓,就坐在上面,看雨下的城市。隔著幾條街的地方,又發生了車禍。他遠遠就看見了。

被撞死的人,在雨中守著屍體。里奇知道,這個不用自己前去。果然很快,救護車抬走了屍體,守護自己屍體的人茫然無措。然後向前走去,漸漸就不見了。其實里奇也不知道,他們會去哪?很多死去的人,這樣問里奇,你要把我送到天堂,還是地獄。

里奇有了多年的經驗後,總會說:「這個你可以自由選擇。如果你選擇天堂,請朝前走;如果你選擇地獄,請朝後走。但其實前後只是概念而已。里奇要做的,只是讓他不再留戀屍體。」

當格瑞絲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依然發著高燒,她渾身疼。她發現自己赤裸著,但身體很乾凈。她坐起身看看大腿根,又摸摸,她也不確定那個怪男人是否侵犯了自己。但她想,他一定侵犯了自己。因為所有的男人,都是色男人,所有男人都愛慕她的身體。

她穿上衣服,在屋子裡搜颳了一些藥物吃了。發現冰箱有大量的食物,她就開火自己造飯吃了。就好像這裡是她家一樣,她也不害怕那個瘋子突然回來。

還沒有吃完飯,手機響了,是克萊兒。她說:「幹啥呢?一晚上打電話你沒接。大新聞!瘦猴被捅了,就剩一口氣。肥仔都……」

格瑞絲打斷道:「我知道。警察來學校了嗎?」

克萊兒道:「那倒沒有。你還不來上課嗎?」

格瑞絲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窗外依然下著雨,格瑞絲隱約記得他說:「這雨會下一整天。」

此時的里奇,從15樓的窗戶,走進一間看護房。他坐在陽台上,看著熟睡的老人。老人活不了多久了。里奇剛坐下幾分鐘,老人醒來了,每次都是這樣,就好像他能感覺到自己來了一樣。

老人扭頭,看見里奇露出微笑道:「你來了?」

里奇點點頭。老頭慢聲慢氣,好似喉嚨卡著痰。問道:「三天了,沒有見到你。又出差了?」

里奇平靜道:「昨晚幫了一個女孩。」

老頭笑道:「你不是說不救人,也不幫人嗎?」

里奇看著老頭,被老頭問住了。老頭見里奇不開口,便道:「這是個好的開始。」

然後接著說:「你總是來聽我的故事。不想說說你的故事嗎?」

里奇搖搖頭。老頭試著坐起來,費了好大的勁,坐了起來了。他氣喘吁吁道:「我的故事,就像我這個人一樣,快沒了。」里奇點點頭道:「這是個好的開始。」

老頭聽聽了呵呵笑了。大概笑的太快,導致岔氣咳嗽起來。而里奇就靜靜的看著。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來,慢慢道:「說吧,我能幫你什麼?你知道我有錢,但除了錢,我還有什麼呢?」

里奇搖搖頭。老頭認真的看著他。這個時候有敲門聲,進來了護士,以及老頭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他的大兒子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里奇,警惕的打量了一番。又質疑的看向護士。護士連忙道:「卡帕先生,我真不知道他怎麼進來的。前面有保安的。」

老頭的二兒子制止了護士繼續說話。護士出去後,他對老頭說:「爸,今天感覺怎麼樣?」而他的女兒則把一束花插在花瓶里,擺在老頭的床頭道:「這是您喜歡的秋菊。」

里奇則靜靜的看著他們。老頭的大兒子還是沒有忍住,走向里奇道:「你是誰?你怎麼在這?上次和上上次護士說的那個人,也是你吧?」

里奇點點頭。老頭有點生氣道:「說了,他是我朋友。以後不要再問了。」

大兒子道:「爸,他是誰?你總得解釋一下吧。你以前怎麼教導我們的?商場如戰場,對於身邊出現的陌生人不要相信。他無緣無故出現在你身邊,你說是為了什麼?」

老頭氣道:「滾!看見你我就慪氣。別以為你在公司的那些動作,我不清楚。我還沒死呢!就是死了,也輪不到你來做主。」

老頭的大兒子,聽了後,沒有作聲。解開領帶,盯著老頭看看,又警告里奇道:「不管你是誰,休想從我們家拿走一分錢!」

老頭大罵:「滾!都滾遠遠的。」說著,他推倒了剛擺好的花。此刻護士和保安也驚動到了門口。

等他們都出去後,老頭在護士的幫助下喝了口水。又扭頭看著里奇道:「很俗的故事對嗎?他們都希望我早點死。有時候我真的想,把財產都留給你得了。可是我對你一無所知。」

停頓了一下又道:「又好像知道好多。你是誰?」說完他自己呵呵笑了。開口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問了。每次你來,我也問了。你說你是誰不重要。」

里奇道:「里奇。」

老頭看著里奇,若有所思道:「里奇是你的名字?」

里奇點點頭。老頭道:「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姓還是名?」

里奇說:「就是個名字。」

老頭看著里奇道:「如果不是我能看到你,我會相信,你就是上帝。有時候,我看不到你,我也感覺你在我身邊。你會帶我去哪?」

里奇搖搖頭。這個時候,很遠的地方,有個人死去了。他察覺到了,他應該去看看了。於是他從窗台上站了起來。

老頭道:「你又要走了嗎?」里奇點點頭。

老頭道:「你知道人們都關心我的錢。可你知道我關心誰嗎?」

沒有看到里奇的回應,老頭繼續道:「我關心我妻子。她走了38年了。她愛孩子們,所以我也得愛,對吧?我這一生,為了錢,欺騙了很多人,甚至欺騙了自己。」

里奇點點頭,老頭笑了。在笑容中死去了。當他和離奇一起看著他的屍體的時候,他說:「但我騙不了死,也騙不了你。里奇先生,你要帶我去哪?」

里奇指指門道:「向前走吧。」當老頭走出門的時候,里奇也走出了門。護士看見他走出去,進去看了老頭,呼叫起了人。

里奇出了醫院,來到郊外,那個溺亡的流浪漢,還沒有走開。看到里奇來了,反而害怕,就跑開了。跑出了里奇的視線,他跑步的樣子,蜷著身子,戰戰兢兢,像生前被人追趕的樣子。

里奇不知道該去哪裡了,就坐在流浪漢的屍體旁,隨波而流。最後停在了淺水處,一個小時候後,有野狗來了,慢慢的湊上來。準備啃食這個屍體,但又沒有下口。野狗匆匆的走後,里奇又在想為何一隻狗死了,自己感覺不到,而一個人死了,哪怕相距一千里路,自己也感覺到了。為什麼?難道上帝說「狗從來不會迷戀屍體嗎?」

在心理上,里奇覺得自己此刻應該痛哭,可是該如何痛哭?在心理上,里奇覺得自己應該睡一覺,可是他從未入睡過。年齡也永遠定格在了大概40歲的樣子,就這樣過了幾個世紀了。不對,是幾十個世紀了。

有時候他在想,大多數人適合結婚,而總有一些人不適合結婚。里奇雖然這樣想,但他並不悲傷。他去了其他城市幾天,又轉了回來。

這天陽光很好,他坐在格瑞絲學校旁邊的路邊咖啡館。他就那樣坐著。當格瑞絲和一群女孩走出來的時候,格瑞絲一眼就看到了里奇。

里奇沒有起身,就那樣坐著。格瑞絲心裡莫名的興奮起來,她讓其他女孩先走。克萊兒不明白為什麼,於是道:「不是說好了,一起喝酒嗎?」

「別廢話,快走。」格瑞絲打斷了她。於是其他女孩,都走了。格瑞絲才迎著里奇的目光走了上去。她的第一句話是:「不請我喝一杯嗎?」

里奇點點頭。格瑞絲就叫了兩杯濃咖啡。雖然是深秋,但大家好像不願意曬太陽,所以露天咖啡沒有其他人。格瑞絲有無數話,想問他。她盯著里奇的眼角,和那一頭黑髮看著。即使在這麼強烈的陽光下,那眼睛依然如藍冰寶石。深邃的目光,就像他人一樣,無法捉摸。她喝了一口濃咖啡,又轉頭看看別的地方。可是他還不說話。

格瑞絲心裡發毛了,沒遇到過這樣的男人。像個傻子,像個啞巴,像個黑幫老大,又像個紳士,她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矛盾的人。而且她確信這個男人上了自己。因為她感覺,自己身上有他的味道。

她問里奇:「你叫什麼?我叫格瑞絲。」

里奇道:「里奇。」

她笑道:「里奇。你怎麼不喝咖啡?」

里奇說:「沒味道。」

格瑞絲笑了,她想了一個歪點子,叫了一杯咖啡。然後問里奇:「你住在這裡嗎?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里奇道:「不是本地人。」

女孩道:「那是哪裡?」

里奇不說話。女孩試探道:「法國?德國?芬蘭?俄羅斯?中國?」最後她罵了一句:「媽的,你一直就這麼裝深沉嗎?你這樣的男人我見多了。看著斯文,其實禽獸不如。你敢說那天晚上你沒有動我?」

里奇不說話。格瑞絲有點煩躁了。為了化解尷尬,她從兜里掏出煙,給自己點了一支。給里奇扔過去一支。里奇接住了,但就拿著。

女孩起身給他點火,他靠近火苗。抬頭看者女孩。女孩狠吸了幾口煙道:「我去那裡找你了。你不住哪?」

里奇點點頭。他試著吸煙,煙進入他的身體,沒有感覺,也不知道跑哪了。這時候咖啡端上來了。女孩道:「給這位先生。」

格瑞絲指指咖啡道:「喝這個,看看味道。」

里奇搖頭道:「沒味道。」

格瑞絲堅持:「你喝。你能喝下去,我——我答應你一件事。」

里奇看著格瑞絲,足足有一分鐘。格瑞絲也堅持著,但她內心早已紛亂。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問什麼,也忘記了催里奇。

里奇慢慢拿起咖啡,像人一樣放在鼻子旁邊聞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格瑞絲看著,手攤開道:「啥感覺?」

里奇搖搖頭道:「沒味道。」無論如何,女孩也不相信沒有味道。因為這是世界上最苦最苦的咖啡。除非他真的沒有味覺。

接著她又發現,里奇吸煙進肺,竟然沒有見到吐出來的。她心裡道:「吸煙老手了。」不過她總覺得奇怪,但對面一個本來就奇怪的人,就不奇怪了。

關於大雨天的那個晚上,她還心有餘悸。如果不是這個男人,或許自己真的死了。她起身要走了,不想走。可是她受不了他盯著看了。她說:「結賬吧。」

里奇站起來,才想起自己從不花錢。他想到了跑,第一次因為有原因的想到了跑,人都是這樣的。他就開始跑了,格瑞絲看的一臉吃驚。不知道發生什麼了。但她轉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也跟著跑了。

她追上里奇,果然咖啡館老闆跑出來在追,在罵。她跑的更快了,她哈哈大笑。自己是個流氓女孩,但還從來不逃單,沒想到碰到這樣一個奇葩男人。

里奇看著格瑞絲跑著笑,他也嘗試著露出笑。在他露出笑的時候,格瑞絲停下了。格瑞絲不知道為什麼停下了。她看著這個男人,在陽光下,他和陽光一樣。

這個時候,一輛車又突然停在他們面前,跳下來兩個青年。一拳就揍在里奇的臉上。里奇摔倒了,他們就踢著。一邊踢一邊罵:「你知道她是誰嗎?我老婆!我老婆!」

格瑞絲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上去就給了其中一個男的一個耳光。大罵道:「你他媽瘋了吧?他是我朋友。」

然後又去踢另一個。這時候圍觀的人多了。格瑞絲連忙上前拉起里奇道:「你沒事吧?」

里奇搖搖頭。女孩還要說什麼,就被拉上了車。車子開走了。遠遠看見,他們在車上,還扭打在一起。

里奇還是有好奇的,他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格瑞絲家。她的奶奶已經睡了。格瑞絲正在床上和她的男朋友親熱,大汗淋漓。里奇在暗處觀看。

男孩反覆說:「我愛你,我愛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

格瑞絲也回道:「不會的。我一直在這裡。你個傻子。」

等他們安靜的躺在床上後,他倆依然互相親吻,聊天。男孩還是問道:「那個老男人到底是誰啊?」

格瑞絲只能回道:「也就一面之緣。」

男孩坐起來認真道:「你是我的,我愛你。我不會容許你和別人有瓜葛。」

女孩笑道:「有你這個不要命的,誰敢和我在一起。」

然後他們又一起吸白面,然後又一起做愛。里奇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他不明白這些,又好像都明白這些。畢竟看了無數次了,猜也能猜的到那種感覺吧。感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

里奇像個木頭樁子,就站了一晚上。看著他們入睡。直到第二天早晨,又看到男孩在吸白粉,格瑞絲阻止他。然後他倆吵架,格瑞絲的奶奶進來了。男孩煩躁的罵了:「老太婆。」

格瑞絲二話不說,抄起凳子就砸了男孩。男孩捂著頭,大罵:「瘋子!」他一腳,就踹開了格瑞絲。格瑞絲摔倒在地上。老奶奶上前要制止男孩,結果被推倒,摔斷了胳膊。

格瑞絲起來,連忙扶著奶奶,打電話。男孩見情況不對,就跑了。格瑞絲又哭了,但她還是先把奶奶送去了醫院。里奇一直沒有出現,但他一直跟著看。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覺得人類才是瘋子,而自己是瘋子的引導者。

格瑞絲看著奶奶躺在床上,她想到了里奇。這個時候了,還想到了他。

隔天,男孩來到格瑞絲家,送來錢,也送來了吸的。還跪著求原諒。格瑞絲踢了他兩腳,還是選擇了原諒。然後他們沒有去學校。直到格瑞絲的奶奶出院了。

里奇曾經非常喜歡人類的學校,他覺得教育失敗是一種洪災。大自然就是有洪災的。格瑞絲所在的學校,用學校校長的話說:「這不是學校,這叫人道主義救援。可是我們救的人,不會對我們說謝謝。」

是的,里奇親眼看到一個男老師被打了,被打瞎了一隻眼睛。一個女老師被學生扇了耳光,還被其他學生吐了痰。他這個時候,有種希望女老師是自己。如果她是自己的話,就會對被吐痰,沒有任何感覺。也就不覺得是一種侮辱。對的,侮辱是一個關於人類的辭彙。一棵樹,大概不會感到侮辱的。里奇一直把自己當人,同時又把自己當植物。

這一天那個女老師,又從教室里忍淚哭著走了出來。里奇讓她看見自己。女老師還是沒有停下腳步,跑出了校園。這個班,就是格瑞絲的班。剛才格瑞絲也辱罵了這個女老師。

里奇突然看著講台,有一種想站在那裡的感覺。就好像,他總是坐樓頂,塔尖一樣。於是他就走進去,慢慢的站到了講台上。

當他站到講台上的時候,他發現這個地方確實是教室的最高點。下面的學生看的一清二楚。他們在三個月後,要麼走入大學,要麼走入社會。當然還有幾個,會死掉。

他站在上面,看著台上的孩子們。他不知道說什麼,但他認為站在上面的人,就是老師。看著他們,就是一種教育。顯然有人注意到了他。他們愣了一下,接著沒有理會他。繼續聊天,繼續聽歌,繼續走動。

里奇把目光投向格瑞絲。她在最後一排,嘴唇還是腫的,好像是新傷。格瑞絲看到他走進來的那一刻,覺得時間靜止了。她不敢抬頭,她以為他是來找她的。也許是吧。

要不然這麼大的學校,這麼多教師,為何里奇走進了這個教室。

里奇繼續看著孩子們玩鬧,他能看到他們的心裡。他們和任何一所名校學生的心裡是一樣的。可是為什麼行為會不同呢?因為在這裡,這裡不是名校。那麼學生這樣,好像是應該的。

大家似乎被裡奇的沉默所感染了。聲音和走動慢慢緩了下來。人就是動物,可以比喻成狗。如果你不調教,狗是不會有狗性的,狗就是狼。狼餓了就會吃人。而被馴服過的狗,餓死了,也不會攻擊人。因為它愛人,忠誠於人。

一個胖孩子開口質問:「你誰啊?」里奇沒有回復。

一個黑人孩子站起來,慢悠悠的走到里奇跟前道:「我要出去,你能咋的?」

里奇面無表情,指了指門道:「向前走吧。」於是男孩出去了。門也沒有帶上。里奇起身把門帶上,又站在講台上。

大家沒有在大聲交談了,只是小聲交談著。很多人回頭看格瑞絲。但是格瑞絲一直低頭。有幾個紙團,飛到她桌子上,她也沒有理。她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不敢迎接里奇的目光了。

當又一個紙團飛過來的時候,格瑞絲突然站起來,大吼道:「誰再多說一句,我撕爛的誰的嘴。」一個女孩不解,站起來道:「怎麼了?」結果回答她的是一本飛來的書。女孩被書打了,跑了出去。

里奇又把門帶上,還是不語,靜靜的看著孩子們。整個教室都不語了,大家都靜悄悄的。所有孩子,都認為世界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但他們還不會認為,安靜是一種力量。

里奇不動的站著,站了20分鐘。下課鈴響了,里奇還沒有動。有的同學,看向走廊。走廊里跑出來各個教室的學生。有一個突然闖進來,格瑞絲站起來道:「滾出去。」然後男孩,就把頭縮回去了。

下課鈴響了,里奇聽到了。他們應該出去放鬆了,這是自然的。可是一件課沒有說一句話,這算好老師嗎?顯然不算。里奇在想,我應該說一句什麼?

最後他慢慢說:「給你們自己鼓個掌吧。」於是他先鼓掌了。格瑞絲跟著鼓掌了。大家跟著鼓掌了。整個教室,是齊刷刷的掌聲,就好像操場上的軍人一樣。

格瑞絲在這一刻,流淚了。她認為這是他來幫助她的,單單是為幫助她的。可在里奇看來,他沒有幫助任何人。他只是想試著,在這個講台上,站上一站。

不止有格瑞絲哭了,好幾個孩子眼睛裡泛著淚花。里奇轉身走出門,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那個哭著跑出去的女老師。里奇向她點點頭,女老師趕緊跟上來道:「你是誰啊?」

里奇沒有回答,繼續向前。女老師停下腳步,看著教室里孩子,突然覺得他們變了。可是他們並沒有變,因為第二天,教室氣氛很差。

接下來的幾天,里奇陪小孩畫畫,富家小姐騎馬,傻子吃土……每個瞬間都是那麼熟悉。但他還是沒有忍住回到格瑞絲身邊,他覺得有趣。

這天晚上格瑞絲準備入睡,里奇就從窗戶溜進來。當然他可以從牆壁里走出來,不過他覺得那樣太怪。好像潛意識裡,還是認為走門,走窗戶自然。

格瑞絲總是睡不安穩,她翻來覆去。是的,她想起了里奇,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里奇開口道:「失眠了。」格瑞絲啊一聲,嚇的坐起。看見里奇站在窗戶旁。朝他道:「你要嚇死我啊。」

里奇不說話了,就那樣看著她。格瑞絲靠床躺著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個小偷。」里奇還是不說話。

格瑞絲也不說話了,就那樣看著里奇。兩個人靜靜的對視,大概一分鐘後,格瑞絲敗下陣來道:「好吧,我承認我眨眼了。」

然後她又道:「你能說句話嗎?大半夜來了,有事嗎?」

里奇還不說話,事實上他想說一句。他在想,這個時候,我說什麼呢。格瑞絲穿著粉色睡衣下了床,而下身裸露者。她絲毫不在意里奇的凝視。

她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就坐在里奇旁邊的桌子上道:「我性感嗎?」

里奇點點頭。格瑞絲笑了道:「那你覺得最性感的部位是哪裡?」

里奇指了指嘴唇。小口喝了酸奶,聽到他說嘴唇,她還特意咬了一下嘴唇。

里奇道:「什麼味道?」

格瑞絲不解道:「什麼什麼味道?」

里奇也坐了下來,指了指酸奶。格瑞絲笑道:「你沒喝過?」

然後遞給他:「喝一下就知道了。」

里奇搖搖頭道:「我,沒味道。」

然後他說:「你描述一下?」

格瑞絲覺得很奇葩,不過她給他喝過最苦的咖啡。看他的期待,格瑞絲捋了一下額前的頭髮,又喝了一點。看著里奇,準備給他描述一下酸奶的味道。可是她禁不住笑了。里奇就那樣平靜的看著。

等格瑞絲笑夠了,她才道:「嗯,嗯。酸奶的味道,不像牛奶。你喝過牛奶嗎?」

接著她又說:「你肯定不知道牛奶什麼味道。酸奶就是酸酸甜甜,有點濃稠的感覺。」

「你知道什麼是酸嗎?」格瑞絲問他。里奇搖頭。

格瑞絲只能道:「天生沒有味覺嗎?」

里奇點頭。格瑞絲只能說:「可惜了。人間美味你啥也得不到。」說完她又從冰箱里,拿出來蘋果,梨,辣椒,糖。然後一個個說:「蘋果的味道甜,甜中有一點酸。梨水分大,很好咬。」然後剝開一顆糖,對里奇道:「嘴巴張大。」

里奇張嘴,然後吃了一顆糖。格瑞絲道:「甜的。你體會不到的話,就想像彩虹的樣子。甜味就像彩虹。」

里奇對這個描述,很滿意。他又問:「蘋果呢?」

格瑞絲笑道:「甜的,也像彩虹。」

里奇又指著辣椒問:「這個呢?」

格瑞絲思索了一下道:「辣的,像火焰。」

然后里奇指了指格瑞絲問:「你呢?」

格瑞絲愣住了,然後問:「我?我是什麼味道?」說完她笑了。

她問里奇道:「大雨夜的那天晚上,你沒有碰我?」

里奇道:「像你和你男朋友那樣?」

格瑞絲道:「你偷窺我?」

里奇點頭。格瑞絲一臉無奈道:「你個變態狂。」

然後格瑞絲,反問道:「那你看的時候,什麼感覺?」

里奇道:「太奇怪了。」格瑞絲正喝一口酸奶,就噴了出來。笑道:「奇怪什麼?你不會還是處吧。老男人!」

剛才一噴,有酸奶噴在了里奇的臉上。格瑞絲拿了毛巾俯身給里奇擦拭。看著他的眼睛,格瑞絲沒有忍住,用手撫摸上了里奇的額頭。她低語道:「你有種神奇的魔力。你是我的剋星。」

然後她把里奇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心臟蹦蹦的跳的歡。甚至感覺說話都費力。里奇摸著她的胸,感受她的心跳。他知道有東西在動,但他不清楚那是種什麼感覺。他只能盯著格瑞絲的神情,去體會,那是不是也像彩虹。

格瑞絲拉他起來走到床邊,然後脫去僅有的上衣。躺在床上道:「我是什麼味道?你來吃就知道了。」

里奇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也脫掉了衣服。就像一次遊戲,但如果他不進行,格瑞絲會覺得尷尬吧。他壓在格瑞絲身上,親吻了她的唇。他甚至咬了一下。

無論格瑞絲怎麼誘惑,里奇表情平淡,靜靜看著她。儘管這樣,格瑞絲依然努力著,最後自己累了,才鑽到被窩。就那樣和里奇躺在一起。

里奇道:「你能描述剛才的感覺嗎?」

格瑞絲淡淡道:「我就像個妓女。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里奇搖頭。他說:「你和男朋友一起玩的時候的感覺?我沒有感覺,我沒有味覺。」

格瑞絲吃驚的看著眼前躺在自己身邊的人。她說:「你到底是誰?你是人嗎?」然後她下了床,有點驚恐的看著里奇。

里奇看到了她的驚恐,這個時候,人們總是希望他離開。他說:「你希望我離開嗎?」

格瑞絲道:「我沒有這樣說,你讓我感覺害怕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味覺,又沒有感覺。你剛才的樣子,就像——」還沒說完,她又回到床上。

然後她說:「和男朋友一起做的時候,就像——就像——」她有些詞窮。反問道:「要說一個具體的東西嗎?」

里奇也不知道。格瑞絲道:「就像吃棉花糖,就像玩漂流,就像洗熱水澡,就像玩蹦蹦床,就像你一開始親我的感覺。」說完之後,格瑞絲看里奇好像還不懂。只能道:「你就把它想像成彩虹吧。柔軟的彩虹,有質感的彩虹,隨風而動的彩虹。」

里奇點頭,他知道彩虹的樣子。里奇坐起來,掀開被子,看著格瑞絲,一隻手觸碰了她的額頭,嘴唇,胸部。格瑞絲起身又吻了里奇。吻了好久,才鬆開。她說:「你就是個怪胎。」

然後她熄了燈,兩個人手拉手躺著。格瑞絲在說著話,講著她的故事。她說:「其實你知道的,我必須找個男人來保護我。所以他算男朋友吧……你知道孤獨的樣子嗎?哦,就像那天大雨夜一樣。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你好狠心啊。不過你還是救了我。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里奇搖頭說:「我沒有救你。是你自己沒死。」

格瑞絲笑道:「好吧。我總是命大。你家在哪裡呢?」

里奇道:「我沒有家。」

格瑞絲又問:「父母呢?」

里奇道:「也沒有。」

她又問:「那你多大了?」

里奇道:「反正活了很長時間了。」

她又問:「很長是多長?」

里奇道:「1萬年。」

她笑道:「那你是萬年的王八。」

她又問:「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你熱呢?」

接著她又道:「稍微有點冰。估計沒有哪個女兒願意抱著這樣的身體睡吧。」

她有說:「就像個機器人一樣。」里奇一直在聽格瑞絲說著,說著,說著她就睡著了。

第二天猛然間醒來,她發現里奇已經離開了。她把頭悶在枕頭裡,悵然若失。她覺得他離她很近,而她離他卻無比遠,永遠也夠不著。就好像他可以突然出現在她身邊,而格瑞絲卻怎麼也找不到里奇。

轉眼過去一年了。當里奇再回到這個城市的時候,這裡下起了雨。而里奇坐在一個看護病房裡,躺在床上的老人是格瑞絲的奶奶。

不多久,推開門進來一個女孩,她一眼就看到了里奇。愣了一下道:「你來了多久了?」

里奇道:「剛到。」

格瑞絲坐在她奶奶旁邊,握著老人的手。老人醒來看著格瑞絲道:「你爸來了,我很高興。」老人轉頭看看里奇。里奇點點頭。

老人對格瑞絲道:「乖寶,不要恨他,不要恨他。」

格瑞絲早已淚流滿面。頓了頓回復道:「不恨。」

老人讓格瑞絲握著他的手。格瑞絲走過去,與里奇道:「什麼時候,你成我爸了。」但還是握著里奇的手道:「我不恨你,我不恨你。」說完,爬在里奇肩頭痛哭起來。

埋葬了格瑞絲的奶奶,他們坐在公園的座椅上。這是里奇第一次見格瑞絲穿的這麼端莊。像個天鵝。

他說:「你像個天鵝。」

格瑞絲靠在里奇肩頭道:「我也不習慣。還是熟悉站街女的穿著。」

接著格瑞絲道:「凱文,我男友。他死掉了。」

里奇點點頭。格瑞絲又說:「我戒不了,我戒不了。」

里奇繼續道:「你像個天鵝。」

格瑞絲苦笑道:「不,我就是野雞。我恨我媽,但我活成了她的樣子。我還有資格去恨嗎?」

里奇搖搖頭。格瑞絲用手捶著里奇罵道:「你這個混蛋,一年了。一年了!你去哪裡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睡了我就走了。你是怕我賴上你嗎?你個混蛋。你連那些流氓都不如。你知道我在夜裡,我開著窗戶,窗帘一動,我就以為是你來了。你知道嗎?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可你呢?混蛋!垃圾!豬!」

說完,她吻了里奇,在偌大個公園,彷彿就只為他倆建設。她狠狠的咬了里奇,可是里奇沒有感覺。看著他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格瑞絲明白,他始終在那個大雨夜。

格瑞絲給里奇帶上了自己的戒指,那是桃心的。然後格瑞絲擦擦眼淚道:「你是我的男人。一定要幸福啊。」然後她起身走開了,優雅但略顯疲憊的步伐,就好像走了很長時間的路了。里奇沒有跟上去,他只是在思考,我接下來應該去哪?什麼是幸福?

對於里奇來說,偷窺別人的生活,是為了了解自己的生活。尤其是最近。見慣生死殘忍的畫面,他又在思考最平凡的瞬間。他還是會偶然想起格瑞絲,她是個有趣的個案。

此刻他就坐在格瑞絲家裡,格瑞絲毒癮發作,從床上滾到地上,一直在抓自己。渾身大汗淋漓,有時候眼睛也翻白了。里奇在想,每個人是愛自己的,希望自己是幸福,又為何將自己置於這樣境地。

人類說:「是身不由己,是禁不住誘惑,是選擇錯誤。」每一個通向幸福的理由,都埋藏有危險。就像戰爭一樣,每一個戰爭的發動者,都宣稱要和平。誰才是心懷不軌的人呢?

這個時候,格瑞絲家的門鈴響了。格瑞絲艱難的爬起來,開了門。跑進來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他看著格瑞絲。格瑞絲伸手從朝他兜里搜,被他一把推開道:「錢?身體?」

格瑞絲痛哭道:「快給我。」當格瑞絲趴在床上開始吸白面的時候,男人也侵犯了她。她不再像優雅的天鵝,而像一條飢餓的狗。格瑞絲躺在床上,就像睡在大街上一樣。她看著燈光,眼睛漸漸模糊了。她唯獨沒有允許這個男人吻他。她堅持著,她堅持著。

這之後的第三天,里奇又看見了她毒癮發作,只是那個男人沒有來。她一遍遍的打電話催,最後把手機摔在地上。格瑞絲突然叫道:「里奇,你在嗎?你在嗎?」

里奇出現了,他說:「我在。」格瑞絲抬頭,看見里奇。她全身像有螞蟻爬似的。難受深入到了骨髓。看見里奇她就撲上去,抱著他。

里奇把她抱到冼手間,脫了衣服,為她沖澡了。她一頭的汗,她一臉油。沖洗乾淨了,就像那天一樣,他把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格瑞絲覺得好多了,雖然渾身難受,但她可以忍受。她需要里奇帶給她的這種寧靜。

她拉著里奇上了床,緊緊的抱著他。抱著他哭,又用手摸他的臉,摸他的嘴唇,然後還親了他。她說:「沒有化妝的我,是不是很醜。」

里奇搖搖頭。格瑞絲道:「那你想要我嗎?」

里奇搖搖頭。格瑞絲苦笑道:「你是我唯一不討厭的男人。你這些日子又去哪了?我知道你肯定會來的。」

里奇沒有說話。格瑞絲抓著他的手,摸到了她的戒指。心裡有一些安慰。她說:「明天早晨,不要走好嗎?求你不要走。就陪我一天吧。」

里奇沒有說話。格瑞絲就把他的手枕著,然後想入睡。可是她無法入睡,頭像要裂開一樣。她雙手死死抓著里奇,她沒有抓傷他,也沒有抓疼他。里奇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

不一會,她又滿頭大汗。但終於入睡了,靜靜的蜷縮著,就像蜷縮在圍牆上的貓。里奇一直睜開眼,看著黑夜。一動不動的看著黑夜,黑夜也一動不動看著他。最終黑夜也輸給了他,因為夜色退去了。

當格瑞絲醒來的時候,發現里奇睜著眼睛看著她。她親吻了里奇道:「謝謝你。」然後她趕緊去沖澡,然後做了早餐,還化了妝。

他們坐在餐桌前,格瑞絲一邊吃,一邊說:「這個的味道是彩虹樣子,這個的味道是山林樣子,這個的味道是小溪樣子。」

吃完早餐,他們便乘車出了門。格瑞絲開著車子,逃出城市,走在山間的公路上。沿途是五顏六色,陽光明媚。里奇說:「我喜歡音樂。」

格瑞絲說:「我也喜歡。」然後他們聽著《blowing in the wind》。格瑞絲先跟著唱了,里奇也跟著唱了。

blowing in the wind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How many years must a mountain exist

Before it is washed to the sea

How many years can some people exist

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

How many times can a man turn his head

And pretend that he just doesn"t see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

Before he can see the sky

How many ears must one man have

Before he can hear people cry

How many deaths will it take

"Till he knows that too many people have di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他們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唱著,格瑞絲一邊唱,一邊流淚,她希望車一直開頭路的盡頭。直到他們到了山頂,俯瞰整個山下。格瑞絲坐在前車蓋上,伸手迎著風。里奇也張開手,學格瑞絲。格瑞絲笑了。

她讓格瑞絲抱著自己,吻自己。格瑞絲雙腿夾著里奇深情說:「里奇,我愛你。」

然後她繼續道:「帶我離開這吧。去你去過的地方,去你住的地方。我會乖乖的,我會戒毒的,我會做你一個人的天鵝,好嗎?」

里奇搖搖頭。格瑞絲苦笑道:「為什麼呢?你也這麼無情,你總是這麼無情。」

里奇不知道說什麼,他覺得不會流淚,也許是他最大的悲哀。此刻倘若其他人,大概是會流淚的。我不會帶你走,因為我不知道去哪?我不會帶你走,因為我什麼都不會。我不會帶你走,因為我不愛你。我不知道什麼是愛,也不知道什麼是疼。

里奇只是對著格瑞絲道:「你像只天鵝,今天是你最美麗的樣子。」

接著里奇道:「你想知道我是誰嗎?我不知道我是誰?我怎麼來的,就能怎麼離開。」

說完,他走過去,撫摸格瑞絲的腳背,大腿,然後像電影里紳士一樣,輕輕的吻了一下格瑞絲。他也說:「謝謝你。」

然後他走到高山的邊緣,轉頭,微笑。那微笑就像陽光一樣,格瑞絲永生不忘。然後他向後倒去,格瑞絲說:「不。」當她看向山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

那天她在山頂一直待到天黑,一路哭著回了家。回到家,一切又變回了原樣。她蜷縮在床上,等待下一次毒癮發作。

25年後,當里奇再次見到格瑞絲的時候,她已經停止呼吸。她蹲在屍體旁看著自己,不忍離去。里奇出現在她旁邊,她笑了。她說:「沒想到死了還能見到你。你是我的男人。我跳下來了,現在帶我走吧。」

里奇伸手,格瑞絲拉著里奇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里奇道:「向前走吧。」兩個人一直向前走,走著走著,格瑞絲沒有了腳,沒有腿,最後沒有了笑容,徹底消失中空氣中。里奇回頭看看格瑞絲的屍體,他走過去,坐下來,他用手摸摸她的頭髮,以及地上的血。然後他把帶血的指頭,伸進嘴巴。他想像血的味道,也像彩虹一樣。

每個人都有選擇,那麼里奇也有。他終於發現了,他怕火。他對火有感覺。他知道當你懼怕什麼的時候,這個東西往往會重塑你。

他來到了,最大的火山口,望著洞里紅色的岩漿,它們是如此飢餓,在等待自己的墜落。里奇跳下了,在岩漿的烘烤中,他像一片葉子在流動。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他的腿消失了,他的手消失了。

他說:「你經歷的我必須經歷。淚水我來了,我愛你。」

22年後,一個長的和里奇一樣的男孩,跟一個長的像格瑞絲的女孩結婚了。結婚的時候,男孩哭了,女孩道:「老公,勇敢向前走吧。」

男孩的職業是一個老師,他告訴所有的學生:「一個天使拯救不了多少人。但如果你們都是天使,那就沒有惡魔。你助人人,人人助你。當你倒在大雨夜的晚上,要凍死時候,你希望有人拉一把。這就是人。我這一輩子,不要做輕言放棄的人。但我愛哭,我愛你們,我愛這個世界。如果你們不信,我哭給你們看。」說完,他笑了。底下的同學們,也笑了。

摘自獨立學者,作家,國學起名師靈遁者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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