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總有傻X說我玩的獨立遊戲是4399？

在中國遊戲圈，獨立遊戲與4399似乎存在著一種即緊密又疏離的奇妙關係。

緊密，是因為在很多情況下，這兩個辭彙往往指代的都是同一種類型的遊戲。而疏離，則是因為玩家將後者視為對於前者的一種貶損與侮辱。

比如，獨立遊戲的玩家並不喜歡將他們珍愛的作品稱為4399，同樣，如果在各大討論平台說Switch是「4399專用機」也必定會招致無盡的爭議和謾罵。

雖然從意思上來講，上面的兩個例子無非是陳述部分獨立遊戲的小成本製作以及Switch在經歷了去年大作轟炸之後的真空期。但只要將indie game替換成4399，那陳述就會變成嘲諷，而討論也會淪為互噴。

有玩家說：這不是肯定的嘛！獨立遊戲什麼製作？4399上的那些小遊戲是什麼製作？獨立遊戲什麼遊戲性？4399什麼遊戲性？這不是高下立判嘛！

但也有玩家會反駁：你什麼製作不都是那個畫面嘛！你什麼遊戲性最終不都是小遊戲嘛！我說你這是4399也沒什麼不對啊？

抱歉，又要打起來了。

不過，這些爭論也向我們提了好問題：為什麼是4399？

為什麼這四個承載了無數人童年回憶的數字會在今天變成遊戲圈裡用來引戰的「魚餌」？為什麼這家經營了16年的小遊戲網站會在今天成為一部分人用來貶損獨立遊戲的道具？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它又和獨立遊戲之間發生了些什麼？

要解答這一切的疑問，讓我們不妨回到這一切的開始，那個第一次互聯網泡沫肆虐的20世紀90年代。

前4399時代：閃客狂潮

讓我們從閃客說起吧。

閃客是一個屬於過去的名號，儘管它曾代表著中國互聯網最先鋒與前沿的文化。

閃客，閃，為Flash的中譯，客，為做某事的人。閃客，即為用Flash創作作品的人。

最早的閃客出現在1997年。那一年，當時還在Macromedia公司的Flash更新了它的2.0系統。而這款上手容易且功能強大的二維矢量動畫軟體很快便引起了不少國人的注意。

大家發現，這款軟體不但能給網頁做特效，給公司做交互界面，還能做MV，做短篇，做遊戲……並且，最重要的是，Flash所生成的作品所佔用的位元組量都非常的少。

要知道，在那個網速還不是很快，網頁還只能靠GIF動圖來實現動態效果的年代，SWF（Flash所生成的文件格式）的出現簡直可以說給當時的互聯網帶來一場「動畫般」的革命。

於是，伴隨著Flash版本的不斷推出，功能的不斷增加，國內的閃客數量也在不斷地增多。到了99年，伴隨著高大勇（邊城浪子）建立起「閃客帝國」，屬於閃客的時代來臨了。

千禧年前後，以「閃客帝國」為核心，中國的互聯網上出現了一大批優秀的Flash作品。這其中，有蔣建秋（老蔣）為崔健所製作的動畫Mv《新長征路上的搖滾》，有卜樺所製作的藝術動畫《貓》，有朱兆曦（白丁）在當時所製作的話題性動畫《少兒不宜》以及《失落的夢境》……

而具體到Flash遊戲的領域，除了直到今天仍被許多人提起的Andy Law的《閃客快打》和靈翼的《靈動嘻哈勢力》，不得不著重提及的自然是朱志強的《小小》系列。

作為一個憑藉著黑色火柴人的精彩打鬥起家的系列，朱志強的《小小》可以說在當年席捲了整個互聯網。甚至有國外的網友在reddit上詢問最經典的Flash作品有哪些，xiao xiao的拼寫都會出現在不少國際友人的回答中，足可見其當年的影響力。

而《小小系列》唯二兩部強遊戲性的作品，《小小特警》和《過關斬將》，也被無數當年的網民奉為永遠的經典，直至今日。

有趣的是，在探討這種世界性的，Flash小遊戲崛起的現象時，有不少海外的評論者都將這一段歷史稱為獨立遊戲（indie game）的復活。

理由便是20世紀90年代末傳統遊戲產業的收購與改組大潮。

要知道，90年代初在歐美國家崛起的那些「車庫創業式」的遊戲公司已經死去了大半，而剩下的一小撮也將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

伴隨著硬體技術的更替，玩家對遊戲的要求越來越高，曾經三四個碼農，吃著披薩喝著紅牛，奮鬥三個月趕出一款遊戲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大規模與系統性的公司化開發才是在未來可行的模式。

而與此同時，Flash的出現剛好為那些不甘於進入這個龐大開發機器的遊戲製作人開闢除了一條新的道路。

因而，在這個時代，電子遊戲開始向兩個方向發展。

一方面，是開發規模日趨龐大的傳統遊戲。伴隨著硬體的提升和3D技術的廣泛應用，它們的畫質努力向真實靠近，體量也在呈指數提升，而上升的開發成本也帶來了較為高昂的售價。

而另一方面，是新興的Flash小遊戲。他們通常由一個或幾個人開發，體量小，內容精鍊，雖然畫面一般，但點開網頁就能打發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並且由於開發動因主要是製作者的熱情和玩家的肯定，所以那個時候的小遊戲基本上也不收費。

因此在那個時代，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Flash小遊戲都是可以與獨立遊戲劃等號的，而那些國內的閃客，許多也都可以被稱得上是中國的獨立遊戲先驅。

只不過當初，大家對此都沒什麼概念。不論是做遊戲，還是做別的什麼，動機單純是因為喜歡，而關於未來，也沒有多少人會認真的考慮。

於是，Flash就這樣越來越火，成為了當時電腦學校報名人數最多的課程。

剛剛成立沒幾年的百度也專門做了一套flash搜索引擎，以此來順應大勢。

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每個月都能看到不少款優秀的Flash小遊戲。

一切就這樣平緩的向前推進著，直至2002年9月26日，李興平創立了4399。

4399時代：果實的竊取者

雖然李興平只有初中學歷，但不可否認，他是個起名鬼才。

在4399之前，李興平的傑作是hao123。是的，就是那個做過無數人主頁的網站導航頁面。

據說在當時選擇域名的時候，李興平特意沒有選擇「good」,「great」這類的英文單詞，而是用了一個連大爺大媽都能記住的hao，而這也讓「好」123成為了一代老網民共同的記憶。

到了4399，李興平如法炮製。

直到現在，關於李興平為什麼選擇這四個數字來命名他的小遊戲網站依然眾說紛紜。但有一點是大家都認可的：4399朗朗上口，極易傳播。

而在未來，這種易傳播也會體現出他的雙面性。

說回李興平，他不但會起名，還會運營。

Hao123的優勢在於它的網址全，分類清楚，界面簡潔。用現在的話講，就是這種低門檻為網站吸引了一大批輕度的上網者，所以他取得了成功。

而到了4399，李興平自然要複製這種模式，他準備將自己的新站打造成全國最大的小遊戲聚合站。但問題也隨之而來，不同於網頁的鏈接跳轉，他並沒有這些Flash遊戲的使用權。

在那個中國互聯網還在野蠻生長的年代，李興平很快就想出了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扒。

在當時，4399有一支自己的破解團隊，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Flash小遊戲，基本上今天出，明天就能在4399上看見與之一模一樣的東西。

這方法一出，國內的製作者自然是不幹了，要申訴。好，4399有一套極其繁瑣的申訴系統等著你，說白了就是和你熬，熬到你先放棄為止。

而那些國外的作者，很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所製作的遊戲已經被搬運到了中國互聯網，所以連申訴這一步都省了。

並且最重要的是，在當時的中國，盜版幾乎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很少有人會去思考自己玩的遊戲是正版盜版，而這也讓4399免去了社會輿論的譴責。

相反，對於當時的上網者，尤其是學生和白領而言，4399是全中國最牛的Flash小遊戲站點。它界面簡潔，遊戲種類全，還不收費，是他們熬過了一堂堂計算機課或是一個個坐班的下午的最佳選擇。

此外，儘管當時做小遊戲聚合的站不止4399一家，但hao123的成功為李興平積累了大量的運營經驗，再加上這個高度易傳播的域名，在2010年之前，4399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全中國最大的Flash小遊戲站點，並逐步成為該類型遊戲的代名詞。而諷刺的是，這個站上幾乎所有遊戲都不是4399的。

後4399時代：獨立遊戲的興起

而在4399「一統」國內小遊戲市場的同時，閃客文化卻走向了衰弱。

曾經，創作者們完全是憑藉熱情去開發Flash小遊戲，但隨著他們由青年步入中年，來自生活的壓力讓他們不得不開始考慮人生的下一步。

在2010年的檔口，像《開心農場》這樣同樣基於Flash開發的網頁遊戲正在大熱，而類似於IOS和安卓這樣的移動平台也在迅速崛起，不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講，傳統的Flash小遊戲都已經過時了。

百度早早地就下架了Flash的搜索功能，靠著小遊戲起家的4399也開始轉型頁游，而閃客們也都開始各謀生路。

做小小的朱志強轉型去做了手游，而Andy law打算把《閃客快打》這個系列網遊化。

閃客的時代走向了終結，而一個全新的時代卻開始了。

自千禧年開始進行大規模的系統開發後，傳統的電子遊戲確實經歷了一段高歌猛進的時期。但伴隨著開發所需的資金與日俱增，3A開始逐漸成為了僅有幾個遊戲大廠才能達到的標準。

而就在同一時期，Steam和GOG平台開始走入了玩家的視野，同時也讓那些無法負擔起高昂開發成本的製作者們看到了希望。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獨立遊戲崛起了。

而這一切，與當年Flash小遊戲的出現是何其類似。

就像我們在前面所看到的，Flash小遊戲與獨立遊戲本就是一種類型在不同時期的兩種表現：它們都沒有拿資金所堆出的高畫質，而是通過獨特的玩法，藝術與表達來博得玩家的青睞。只不過相較之Flash時代的率性而為，今天的獨立遊戲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運作模式。

現在：一切終有定數

如今， 被adobe買下的Flash在這兩年被異軍突起的HTML5快速取代，即將在2020年與互聯網告別。

當年那些紅極一時的Flash作品，除了零星幾部，大多被今日互聯網洶湧的信息流所吞沒，再無人問津。

而Flash小遊戲與獨立遊戲這種藕斷絲連（或者說：精神續作）的關係，也讓許多玩家將二者含混使用。

事實上，舊時代的Flash小遊戲中有不少拿到今天仍是精品，而新時代的獨立遊戲也有不少就是騙錢的渣作，但他們本質上都是區別於3A大作的另一種類型遊戲，只不過是有好有壞罷了。

但或許是因為被一款糞作氣的上火，或許就是要別有用心的黑一下某個平台，或許單純就是畫面黨。總之，玩家需要一個對於獨立遊戲的蔑稱。

於是，由於郎朗上口，易於傳播，大家再一次從公共的記憶里找到了4399。

現在，4399早就徹底洗刷了當年的黑歷史，甚至近來開始扶植一些國內的獨立遊戲。

有些債，是需要償還的。

當年，這家公司竊走了無數Flash遊戲製作人的成果，而如今，這四個數字卻成為了對於獨立遊戲的一種侮辱。曾經，它象徵著童年與歡樂，但現在，它帶來了爭吵與謾罵。

而在2009年閃客帝國關閉後，高大勇於2013年創立了以獨立遊戲為主的indienova，，如今，它已經成長為了國內最有深度的遊戲站點之一，廣受玩家與開發者的好評。

同樣，有些精神也是不會死去的。

沒有多少人會真的在乎4399之前的黑歷史，但現在這個數字就是成了部分玩家用來攻伐的粗鄙之語。

也沒有多少人會知道indienova的創始人之前做過閃客帝國，但這家網站以及它背後的中國獨立遊戲確實在向著一個好的方向發展。

曾經，4399踩著閃客的屍體爬到了山頂，讓世人記住自己的名字。

而如今，記憶中的名字在網路的泥潭中腐爛，而閃客的精魂卻穿過網路與時間的洪流，在獨立遊戲的時代閃爍著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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