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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悟人活在時間,迷人活在空間

最有格調的心學微刊

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兩種帛書本《道德經》,皆作《德道經》,是目前已知較古的版本,大概也是更可靠的版本。它們抄寫的年代大概是在漢高祖劉邦之時,去六國未遠,基本就是戰國時老子書的面貌。在此之前,與這版本最接近的,是唐初太史令傅奕校訂的《道德經古本》。這個古本的來源,本於北齊武平五年(574),從項羽妾冢中掘得之本,年代也是差不多。當老子與項羽妾建立聯繫,真是讓人心中有種別樣的感應,氤氳在天地與世間、大道與情感之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無論帛書本還是古本,都不是兩千年來的世傳本,兩者間有著不小的差異。這種差異,不只在道經、德經的編次上,各章的順序上,更在許多地方的言說上。這些言說上的不同,有些僅僅只是言說上的,有些則是很嚴重的不同,直接關乎老子的微言大義。

比如世傳本十四章的「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一句,帛書本的原話便是:「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謂道紀。」「執古之道」與「執今之道」,「古」與「今」之別雖只一字,差異又何異於天與地。「以知古始」的「以」字,則明明指向著其中自有玄關。那時的書都是抄本,有抄錯的可能性,問題是兩種帛書本年代不同、抄者非一,卻都作如此,那就只能說明抄錯的可能性不大。作為很古老的版本,也說明老子的原話大概就是如此。

那麼問題就來了,「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這好理解,結合前文可知老子的本義,古道是指長存早在的大道,推衍開來也可以說是孔孟祖堯舜、天文醫理祖黃帝、農業祖神農、文明祖伏羲這樣的古道,在古人那裡都是一回事,再推衍之也就是以史為鑒。那麼什麼又叫「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呢?我們都活在今天,卻為什麼既不見今之道,也難御今之有?「古始」為源頭本初,「道紀」為大道綱紀,這是帛書本和世傳本相同的關鍵詞,從世傳本就好理解,從帛書本就非常費解,到底是什麼意思?不知道當初改古字為今字的那個人,是不是也陷入了這樣的困惑,所以以為是前人抄錯了,自己只是給改了回來。而這麼一改,老子在這裡最精要的東西卻恰恰失去了。古、今二字雖有天壤之別,兩句話的內涵卻無根本不同,但改後之語則實在太乾癟了,並且喪失了其中最珍貴的東西。

與帛書本老子同時出土的,還有失傳已久的黃老道家著作《黃帝四經》,其中《經法》有九篇,在《四度》一篇中,也說到道紀:「極而反,盛而衰,天地之道也,人之理也。逆順同道而異理,審知逆順,是謂道紀。」黃老之學尊的就是老子,這裡的道紀和老子的道紀當能互參。如其所說,所謂道紀,就是審知逆順。何為審知逆順?重點又是在逆順。逆順之義,《周易·說卦》則有明確的解釋:「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數往者順,往者就是過去,從過去到現在,現在能夠知道過去,這叫做順。知來者逆,來者就是將來,將來如何本應是將來的某一天後人回顧才能知道的,易可彰往察來,通達易道能夠先知未來,這先知就叫做逆。所以易道為逆數,逆順同道但是異理。

而之所以能夠彰往察來,如《四度》所說,天道世理有著「極而反,盛而衰」的律則,此即逆順的主線,這是一種陰陽的轉換流轉,易與老子論天道也不離於此,那麼察知掌握這律則就等於察知未來,這就是所謂的審知逆順。王羲之所謂「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杜牧所謂「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至此都沒有錯,常規的認識就是如此,其實卻還未觸及最根本核心的東西——道理如此,問題卻是如何做到?很多人看逆順就只看到了逆順,只顧著求索其中的理,也以為只有苦學深思方能得之,這其實遠遠不夠。卻忽略了能審知逆順的那個人,以及他所站立的地方。

這個人,是本於他那顆心的,逆順就是易之循環往複的「復」道,老子則說虛極靜篤才能「觀復」,其原理就是易所說的「感而遂通」,終極的層面和格局是只能感應而通、不能思索而達的。人又如何能夠得虛極靜篤、進入感而遂通的本源層次呢?要害恰恰是在他所處的那個地方——「現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就是現在,現在就是過去未來的中轉站,是溝通兩者的神經中樞。老子所以說的是「執今之道」,大義昭昭,安能改動,那就是指引人看到這個現在,悟入這個現在。

每個人都是活在現在,所以它是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越珍貴的東西越尋常、越容易被忽略,就像空氣。道家老子說「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就如同儒家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們可以設身處地地體會一下夫子當時的情境和心境——站在日夜奔流不息的河水面前,時光也如這流水,匆匆而去,一去不返。天地之化,人世之變,多少風雲激蕩皆成浮雲變幻。多少人情冷暖已被遺忘,多少鮮活面孔都作枯骨。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如此,永恆如此。

夫子那時的心境便是寂靜的,這就是所謂虛極靜篤、古始之道。他在當下通達了過去未來,這就是所謂感而遂通、審知逆順。李通玄所謂「十世古今,始終不移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以此心境做事,無障蔽故能見全局,無負擔故能盡全力,知如幻故能不留戀,而入盡人事安天命之境,只重眼前人只貴腳下路,這就是所謂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的道紀。世事如幻,只有當下之「新」是真切的,那便循著這新而去,「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像我們明知歲月世事只是周而復始,新年那一刻我們還是充滿歡欣和希望。

所有這些,世傳本老子言宗旨也在此,卻失去了那種微妙玄通,更失去了那個入口。這個入口就是「今」,就是現在,這便是那個最精要、最珍貴的東西。一切的機關,都是這個現在。「執今之道」所以才能「以知古始」,世傳本既然改「今」為「古」,就不得不改「以」為「能」,馬腳盡露。

老子這句話,也是佛家《金剛經》中佛陀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就如孔子眼前的流水,生其心就如孔子當時的心境;孔子當時與道冥一,六祖則聞這一句而大悟。無所住也是老子的「功成而弗居」,生其心也是老子的「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古始即是空性一氣,道紀即是隨緣因勢。放在佛家的法壇上,老子的「今」才有了更明確的指向,便是當下。禪宗說當下即是、直下承當,古德悟道都是當下大悟,一切宗教以及非宗教的修行,妙悟那一刻也都是在當下。儒道兩門皆有性命之學,總體上卻是隱而不顯,所以有主性命之學的佛家來到、生根和壯大,這是中國的宿命、中國人的天命。他們根子上真的是一樣的,他們只是有著不同的面向,如同不同朝向的門,等待四面八方而來的人進入。門內卻是同一個屋子,三教聖人正歡聚一堂,談笑風生。道家的「道」等同於佛家的「性」、儒家的「命」,道家的「物」等同於佛家的「相」、儒家的「事」,這是一種轉換,也是一種打通,由此始知心物一元、出入世不二。

當下,這又是一個最熟悉最尋常的字眼,同樣還是最陌生最不凡的。因為向我們指明了關乎道和覺的維度,便是「時間」;當下,則正是進入時間維度的門。所謂覺者、所謂得道之人,就是進入了時間的維度;所謂凡夫眾生,就是淪落在空間的維度里。這是什麼意思呢?空間是存在,時間是變化,道與性則就是在變化中呈現的,佛所以言緣起而性空,老子所以言周行不殆中有獨立不改的混成之道,易所以言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中是無方之神與無體之易。落在人上,空間對應的就是思維,時間對應的就是覺性。諸位可自行試驗下,當你處在覺知中的時候,你所感應到的就是當下時間的流淌,你只有進入時間才能生起覺知。相反的,當你思維的時候你便是落在了空間,邏輯就是一種空間結構,思維就是一種空間運作,這時時間就被障蔽了,所思所想無論多麼宏大高遠也與覺無關。這就是為什麼禪宗最忌思維,而永遠直指你回到當下。

要想覺悟,離空間而進入時間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最關鍵的一步。不如此便不能起覺性,無覺性便不能成覺悟,佛者覺也,佛性便是覺性,聖凡之別只在是否全然徹底、純一無染。不入時間,你的層次便永在世間;只有進入時間,才能推開出世間的門,進入出世間的境。當你全然活在時間裡,便是大徹大悟,因為那時你已在時間流淌的無住里,於自心中發明出了空性大覺。當你淪落在空間與思維里的時候,你就會受制於你自己的局限,孤立而困頓,衝撞而無路。而如果進入時間,化入緣起、跟隨變化,便是向著無盡無邊的聯繫而去,開拓而延伸著自己的邊界。當進入空性層次,通達的是無始無終的時間,面對的便是無量無邊的空間,因為變化是存在的變化、時間是空間的時間,這就叫以時間換空間。凡夫卻只會以空間換空間,所以淪落在有求和物慾里,心量註定是逼仄,格局註定是局促,宿命註定是煩惱與苦的輪迴。

當陳子昂在《登幽州台歌》里太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時,當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里追問「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時,他們便是站在了過去與未來之間的現在點上,便是進入了世間的維度,所以才有這足以讓尋常人讚歎的高度和境界。只是這仍是在世間內,是抵達了臨界還突破不出去,所以還有愴涕和混沌。這時,能夠為他們拭去淚水、許下慰藉的,倒是李太白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於自心中不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更合乎當下之真意與時間之真諦。到了這裡,突破也便不遠了,前方等著他們的,就是老子、孔子和佛陀。文人都是情種,情思瀰漫於世間天地,這明明又告訴我們,我們都有的情感和感覺,那就是最好的起步。道始於情,情生於性,性承自天,天法於道。

無論萬古之愁還是生活之愁,覺性都是那唯一的靈丹妙藥。時間,便是那盛葯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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