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宋「白黑之爭」:衡陽內史與佛教居士打嘴仗
洛陽白馬寺
佛教傳入中國是在東漢時期。永平十年(67年),漢明帝派使者羽林郎中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13人去西域,訪求佛道。三年後,他們帶著兩位印度僧人和一批經書和佛像回到洛陽。漢明帝於是下令在洛陽建造了中國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馬寺,安置兩位印度名僧和儲藏他們帶來的經像等物品。白馬寺因此成為中國佛教的「祖庭」和發源地。
佛教在中國形成氣候,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政權更迭最為頻繁的時期。從魏至隋的360餘年間,先後有30餘個大小王朝交替興滅。西晉滅亡後,中國陷入了大分裂狀態。北方地區先後存在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五個朝代,總稱「北朝」。東晉滅亡後,南方地區經歷了宋、齊、梁、陳四個朝代,總稱「南朝」。長期的封建割據和連綿不斷的戰亂,導致民不聊生。能夠給人心靈藉慰的佛教於是找到了生存土壤,從而得以快速發展。東晉時期,皇帝帶頭信佛,門閥世族崇佛成風。南朝梁武帝不僅尊佛教為國教,而且三次捨身出家為僧,當時僅京城建康(今江蘇南京)一地,就有佛寺500餘所,僧尼10萬人。至隋唐時期,佛教達到鼎盛階段。
佛教在隋唐時期達到鼎盛階段
不過,佛教在中國的傳播發展過程中,也曾遭遇過不少挫折。影響較大的佛難事件就有北魏太武帝滅佛、北周武帝滅佛、唐武宗滅佛以及後周世宗滅佛,統稱為「三武一宗」四次滅佛。由於這四次佛難都是由皇帝親自發動並付諸實施,對佛教的打擊極大,所以佛教界至今耿耿於懷,刻骨銘心。
實際上,除了這四次佛難,佛教在南朝劉宋時期也曾出現過一次危機。因僧人慧琳所作《白黑論》(又名《均善論》、《均聖論》),引發的「白黑之爭」,對佛教的衝擊不亞於四次佛難。而且,「白黑之爭」試圖顛覆佛教的基本理論,比採取強制手段滅佛,更具有釜底抽薪的意味。因為,人們信仰佛教,主要是相信佛教所宣揚的因果報應、六道輪迴、地獄天堂等思想,以求來世幸福。如果這個基本理論被推翻,那麼佛教也就失去了生存土壤。
佛教的六道輪迴圖
慧琳是南朝劉宋時僧人,俗姓劉,秦郡(今陝西)人,少年時出家於建業(今南京)彭城寺,為名僧道淵的弟子。史籍中說他學通內外,諸經及老莊皆精通,說話風趣幽默,尤其擅長著書立說,所以極受當時的皇帝宋文帝賞識。元嘉年間,慧琳參與朝廷機要,權勢顯赫,時人稱之為「黑衣宰相」。慧琳雖為僧人,卻對佛教基本理論持懷疑態度。元嘉十年(433年),他推出代表作《白黑論》,針對當時佛教與反佛教雙方爭執的根本問題,假設白學先生(代表儒、道)與黑學先生(代表佛教)相互辯論,對於佛教的基本理論進行批評、諷刺。他認為佛教的天堂地獄之說,純粹是為了引誘、威嚇民眾。他還揭露寺院僧侶追求豪華、結黨營私。所以他主張廢除鬼神之說,多做修利遷善之事。慧琳作為佛門「異端」,遭到了當時大多數僧侶的排斥,但由於得到宋文帝的庇護,最終沒有被驅逐出僧團。
《白黑論》傳到湖南後,得到了時任衡陽內史何承天的追捧。何承天是劉宋時期著名的天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東海郯城(今山東郯城)人,西晉右衛將軍何倫的侄孫。史籍中說他性情剛愎,博學強記,精通儒家、道道諸學。他創立的《元嘉歷》,對後世曆法影響很大。還擅長音律,發明了一種接近十二平均律的新律。何承天曾擔任尚書祠部郎、南蠻長史、尚書殿中郎等職,元嘉九年(432年)出任衡陽內史,故稱「何衡陽」。何承天讀了《白黑論》,十分贊同慧琳的觀點。然後寫了一篇《達性論》,站在儒家立場,跟著批判佛教。
北京天壇神樂署里的何承天雕塑
當時,劉宋著名的山水畫家、佛教居士宗炳正漫遊至南嶽衡山。何承天便將《白黑論》也送給宗炳一份。宗炳是南陽涅陽(今河南鎮平)人,27歲時前往廬山東林寺拜佛教凈土宗始祖慧遠為師,不久因他的哥哥、南平太守宗臧逼他回老家,被迫離開廬山,後隱居江陵。儘管宗炳在廬山時間很短,後來仍被列為「東林寺十八高賢」之一。宗炳看了《白黑論》之後,覺得這是大是大非問題,隨即與何承天展開論戰。
宗炳寫了一篇《答何衡陽書》,寄給何承天。信中主要表達了幾個觀點:第一,不是只有佛教信奉神明,中國的老子、莊子也說有神明。第二,天地之外、冥冥之中的事情很深奧,不能簡單粗暴地去否定。第三,中國古代哲人也闡述過萬物皆空的道理。第四,對於「佛教宣揚無欲,可人們信佛卻是為了滿足慾望」的說法,是對佛法的極大誣陷。
何承天收到宗炳的回復後,寫了一篇《答宗居士釋均善論》,維護自己的立場。主要觀點有:第一,反對佛教高於中國孔老之說。第二,反對佛教的因果輪迴報應論。第三,佛祖是虛構出來的。
宗炳不甘示弱,又作《答何衡陽難釋白黑論》反擊,申明自己的觀點:第一,相信佛法是真實的。第二,堅持神不滅論。第三,佛祖神通廣大,但邪惡之人是無緣得見的。第四,以儒道為代表價值觀,造成了父子相疑、兄弟相殘等諸多亂象,不如佛教高明。
何衡陽集
就在何承天與宗炳論戰之際,劉宋著名文學家、時任永嘉太守顏延之也參與到了其中。顏延之是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人,出身於門閥世家。史籍中說他居陋室,好讀書,無所不覽,文章之美,冠絕當時,與當時的文學家謝靈運並稱「顏謝」。顏延之信奉佛教,與當時一些著名的僧人有交往,包括慧琳。想必是為了顧全情面,顏延之沒有直接針對慧琳的《白黑論》,而是猛批何承天的《達性論》。他前後寫了《釋何衡陽達性論》、《重釋何衡陽達性論》、《又釋何衡陽達性論》三篇文章,與何承天往複論爭。何承天亦作《報應問》反駁。
在皇權社會,宗教論爭通常都是由皇帝決定輸贏,「白黑之爭」自然也不例外。值得佛教界慶幸的是,當時的皇帝宋文帝比較開明,對佛教比較寬容。他的裁判結果是:「若使率土之濱皆敦此化,則朕坐致太平,夫復何事?」意思是說,若能使天下人都信仰佛教,那我也成了太平天子,有什麼不好呢?當然,皇帝並不是信仰佛教,他只是把佛教作為一種統治工具。
一場佛教理論危機就此化解,「白黑之爭」也就成了一場著名的口水仗。(文/謝志東)
何承天浮雕
【參考文獻】
1、李思《魏晉南北朝南嶽佛道教研究》
2、徐孫銘、王傳宗《湖南佛教史》


※母儀天下:長孫皇后死了,貞觀盛世也降下了帷幕
※唐代天然和尚燒木佛取暖:木頭非佛,佛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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