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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代理人爭奪戰

來源:《家族企業》雜誌

(微信公眾號ID:jiazuqiyezazhi)

作者: 周 鼎

在剛剛舉辦的2018年第70屆艾美獎頒獎典禮上,HBO製作的《權力的遊戲》(Game of Throne)第三次獲得最能代表劇集整體水平的劇情類最佳劇集獎,同時也刷新了艾美獎歷史上的諸多紀錄。《權力的遊戲》改編自美國作家喬治·R·馬丁所著的長篇小說《冰與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

雖然小說的結尾還遙遙無期,電視劇卻即將迎來最終季,令全球億萬觀眾屏息等待。(美國《娛樂周刊》最新封面發布了最終季第一款先導海報。)

由於充斥著火龍和冰魔的可怕身影,《權力的遊戲》常常被視作充滿寓言風格的奇幻史詩劇。但是,劇中眾多情節看似荒誕離奇,其實都直接取材於歷史。如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瑟曦太后在首都君臨城中被總主教「大麻雀」逼得走投無路,只好舉行贖罪遊行。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太后剪去了長發,赤身裸體地穿過憤怒的人群,在懲罰者的鞭打下,帶著遍體鱗傷蹣跚前行,這一幕曾令無數觀眾目瞪口呆。然而,事實上這段情節並不是馬丁大叔憑空虛構,而是源自一千年前震驚一時的大事件——「卡諾莎覲見」(Canossa Gang)。

1077年1月,年輕的德皇亨利四世一家三口帶著寥寥幾位大臣和女傭,冒著嚴寒翻越阿爾卑斯山;由於遭到德意志各路諸侯的攔截,德皇一行人不得不從法國勃艮第地區繞道穿越阿爾卑斯山。天寒地凍,山路難行。一行人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終於到達了屹立在小山頂上的卡諾莎城堡。這座百年古堡位於義大利北部,是當時全義大利最堅不可摧的城堡之一,城堡的主人是瑪蒂爾德女伯爵。她統治著北義大利和中義大利卡諾莎家族的廣大領地,是羅馬教廷最忠實的支持者。亨利四世在山腳脫下皮帽和靴子,穿著麻布的襯衫,披上一件破舊的氈毯,像一名懺悔的罪人一樣,迎風戴雪走向山頂。

可是,卡諾莎城堡的大門始終緊閉。據說,身高一米八的亨利可憐兮兮地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

為什麼堂堂一國之君亨利四世會如此卑躬屈膝地從德國來到義大利?又有誰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將國王拒之門外?這段劇情曲折的故事要追溯到四年之前。

政教關係下的「君權神授」

1073年4月21日,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二世去世。第二天,在籌備葬禮時,五十來歲的希爾德布蘭德執事長,先是在拉特蘭教堂被騷動的民眾推舉為教皇,隨後才由樞機主教和羅馬教士推舉為教皇,即格里高利七世。

希爾德布蘭德五短身材,貌不驚人,但是才智超群,謀略過人,而且意志堅定。他生於義大利中部的托斯坎納地區,在羅馬的修道院里長大。自從他的同窗好友為了改革教會,不惜用1500磅黃金賄買教皇職位,當上了格里高利六世,希爾德布蘭德從此成為教會高層的重要人物。

希爾德布蘭德先後輔佐了七位教皇,如今又親自當上教皇,決心徹底推行自己醞釀已久的教會改革計劃。

這場改革計劃發源於一場名叫克呂尼運動的教會改革運動(克呂尼本是今天法國境內勃艮第地區的一所修道院)。克呂尼修道院發起的純凈教會組織運動,要求修士們安貧樂道,清心寡欲,凈化心靈。這場運動還逐漸提出了政治主張,呼籲教會獨立,並實行自由選舉,反對俗人控制教會,徹底革除日益盛行的教職買賣和教士淫亂的惡劣風氣。

克呂尼運動是一場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宗教改革。它試圖挑戰的對手是從西羅馬帝國衰亡以來逐漸形成的政教關係。自從年輕有為的克洛維締造了法蘭克王國後,國王和教會相互結盟,國王給教會帶來了土地和保護,而教會給國王帶來了尊嚴和知識。這場結盟的標誌性事件發生在公元800年。當時,法蘭克國王查理一世出兵羅馬,解救了被羅馬貴族劫持的教皇。

在聖誕節那天,知恩圖報的教皇利奧三世在聖彼得大教堂出人意料地為查理一世戴上了皇冠,使得這位法蘭克國王不情不願地加冕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又過了160年,來自東法蘭克王國的薩克森國王奧托一世又率軍進入羅馬解救品行惡劣的教皇約翰十二世。奧托一世仿效查理大帝在聖彼得大教堂舉行了一場規模盛大的彌撒,加冕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搖身一變成為奧託大帝。然後,他立刻廢黜了為自己加冕的教皇約翰十二世,換上了一位利奧八世。但是,羅馬人不喜歡新教皇,又改立了本尼狄克五世。奧托一世討厭冷酷的新教皇,再次另立約翰十三世。轉眼之間,羅馬教皇已經換了四任。當羅馬人仍然試圖扳倒新教皇時,奧托一世下令殺死12個羅馬執政官,用赤裸裸的暴力告訴羅馬人,皇帝才是教皇人選的最終指定者。戰戰兢兢的新教皇就這樣在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保護下登上了寶座。

奧託大帝從此確立了政教關係的基本原則。教皇應宣誓效忠皇帝,因為教皇國的世俗物產是由皇帝贈予。(德國民眾在約1240年為奧托一世豎立的雕像。)

反過來,皇帝掌管世俗物產的權力是上帝通過教皇所賜,即所謂的「君權神授」。所以,教皇主持的加冕禮象徵著上帝確認皇帝已有的權力,皇冠上的十字架就是上帝頒發給皇帝的「代理執政許可證」。另一方面,皇帝也肩負有保護教會不受侵犯的光榮職責。儘管教會認為羅馬教皇管理著人類的靈性生活,是上帝的代理人,在世界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現實卻是,教皇無時無刻不在軍事強權國家的保護之下。在封建制度下,教皇擁有的土地來自法蘭克國王的贈予,所以他也是法蘭克國王及其繼承人——德意志統治者的附庸。

誰是「為上帝在世上掌權的人」?

遵循奧託大帝確立的政教模式,王室獲得了德意志教會的神職授予權,國王會親自出席主教的任職典禮。在典禮上,皇帝將戒指和權杖授予新任主教,指環象徵來自教會的神聖權力,權杖象徵來自王國的世俗權力。新上任的教職人員,通過權杖,成為皇帝的附庸;通過指環,成為皇帝的下級神甫。皇帝既是他們的土地宗主,又是他們的宗教首領。由皇帝主持的這種典禮,被稱為皇帝的「主教授職權」。

在奧託大帝後連續五位國王統治的近一個世紀中,皇帝與教皇基本上都遵循著奧托的路線。直到我們前文所述的亨利四世年幼登基為王時,「主教授職權」成為了皇帝和教皇權力之爭的導火索。

1073年,皇帝亨利四世按慣例為新任米蘭大主教授予聖職,不料遭到新任教皇格里高利七世的強烈反對。

教皇認為,皇帝授聖職極不合法,相當於犯下了買賣聖職罪,這是一種出賣靈魂的罪惡。因此,他另立一位大主教取而代之。親政不久的亨利四世迫於內外憂患,勉強同意教皇任命的米蘭大主教。格里高利以為事情順利,兩年後發布了《教皇敕令》,具體地闡述了教皇的地位及其權力,宣稱:「唯有教皇一人具有任免主教的權力」,「一切君主應親吻教皇的腳」,「教皇有權廢黜皇帝」,「教皇有權解除人民對邪惡統治者效忠的誓約」,甚至宣布:「羅馬教會從未犯過錯誤,也永遠不會犯錯誤」,「凡不與羅馬教會和諧的不得視為基督徒」, 「教皇可以命令臣民控告他們的統治者」,「教皇永不受審判」等等。

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命令亨利四世放棄任命德國境內各教會主教的權利,宣布教皇的地位高於一切世俗政權,甚至可以罷免皇帝,這就顛覆了傳統的教會與王國的同盟關係。亨利四世如果接受這個條件,就意味著皇帝不再是「為上帝在世上掌權的人」,再也沒有權力去保護教皇和解決教廷的糾紛,徹底放棄對教皇國的宗主權。

雄心勃勃的皇帝拒絕接受這個條件。他不顧教皇的最後通牒,再次任命了一位米蘭主教。他還在沃爾姆斯舉行宗教大會,授意德意志教會譴責教皇的虛偽。皇帝對教皇的答覆信《回絕決議》被四處張貼,結尾這樣寫道:「朕亨利,蒙上帝恩寵的國王,以及我們的主教們全體都對你說,滾下來,滾下來!」這一天是1076年的1月24日,「主教授職權之爭」正式爆發。

「卡諾莎覲見」背後的博弈

亨利想擺脫羅馬教廷的控制,教皇則想把亨利所有的自主權都剝奪殆盡。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雷厲風行的教皇在羅馬也組織起宗教大會,宣布解除德意志教區首領美因茨大主教的職務,暫停所有在決議上簽名的主教權力。更重要的是,他宣布開除亨利四世的教籍,剝奪了他對德意志和義大利的統治權,解除所有基督徒對國王的效忠義務。

令皇帝始料不及的是,對教皇的正面進攻剛剛開始,便遭遇後院起火的窘境。德意志的主教們很少有人準備支持皇帝對抗教皇,而以公爵魯道夫為首的反對派貴族也趁機宣稱,倘若亨利四世不能得到教皇的寬恕,他們將不承認他的君主地位,另外選舉一位新國王。格里高利見反對皇帝的烽火已經燃起,立即啟程前往奧格斯堡,興沖沖地去為反叛貴族和國王的紛爭作「裁決」。

皇帝亨利四世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經過慎重的思考,他決定「先發制人」,阻止教皇與反叛貴族會面。於是,這場著名的歷史喜劇——「卡諾莎覲見」上演了。

為了保住皇帝寶座,亨利四世僅靠裹著氈毯取暖,凍得瑟瑟發抖,跪在城堡門前磕頭求饒,痛哭流涕。格里高利七世最初以為亨利四世會率領軍隊追殺自己,躲在卡諾莎城堡正無計可施;沒想到皇帝竟然像罪人一樣赤腳而來,懇請贖罪。

教皇此時面臨著一個兩難的抉擇:同意赦免亨利四世,他就會失去一個加強神權且實現改革的大好機會;但亨利果斷決定通過懺悔乞求赦免,按照教規要儘可能地從寬對待。最後,教皇在城堡的聖母堂召見了皇帝,同意不將亨利四世逐出教會。教皇的想法可能是,與其換一個可能更難駕馭的新皇帝,不如迫使亨利順從自己。

亨利恢復教籍,立刻返回德國。他在弗萊切海姆之戰中擊敗魯道夫公爵為首的反對派。獲勝之後,他立刻要求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剝奪競爭對手的教籍,並威脅說,如果教皇拒絕,他將另立一位教皇。驕傲的格里高利七世低估了手下敗將的威脅。他於1080年再次對亨利四世處以絕罰,開除其教籍,並宣布魯道夫公爵為德意志國王。亨利別無選擇,孤注一擲。他宣布廢黜教皇,並任命一名大主教維伯特為教皇克萊門特三世。如此一來,竟然出現了兩名皇帝和兩名教皇的「盛況」。

亨利隨即率大軍揮戈南下,進軍羅馬,準備以武力雪洗「卡諾莎之辱」。

他成功地佔領了羅馬,在復活節那天由教皇克萊門特三世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格里高利七世棄城南逃,一年後在義大利南部的薩勒諾含恨而終。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熱愛正義,痛恨罪惡,所以我在流放中度過餘生。」臨死前,格里高利七世恢復了所有人的教籍,除了皇帝亨利四世與其所立的教皇克萊門特三世以外。

不過,「雙皇之爭」的勝者亨利四世也並沒有獲得最終勝利。二十年後,繼任教皇維克托三世聯合帝國諸侯攻打亨利。1105年,亨利四世被推翻並遭到兒子小亨利的囚禁。一年後,亨利四世逃往列日,並在那裡去世。新任教皇帕斯卡爾二世下令不得為亨利四世舉行葬禮。

「雙皇之爭」下的夢魘

教皇與皇帝的權力之爭在亨利四世死後獲得了喘息之機。1122年,羅馬教皇加理斯篤二世和德意志國王亨利五世共同簽署了《沃爾姆斯協定》,承認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向皇帝亨利四世提出的某些要求太過分,也承認國王對教皇的「虐待」有失皇帝的尊嚴。雙方達成協議:皇帝無權直接任命德意志境內的主教,而是在有皇帝或他的代表出席的情況下,由教士自己選舉產生;主教的政治權力由皇帝授予,宗教權力由教皇授予,神聖羅馬帝國的至尊是羅馬城的教皇,而皇帝淪為二號人物。具體的解決辦法是:在「神聖羅馬帝國」中,將德意志與義大利分別處理。在德意志,皇帝有權干預主教和修道院長的選舉。而在義大利和勃艮第,皇帝則無權干預主教和修道院長的選舉。雖然這份協定並沒有為皇帝和教皇的鬥爭畫上句號,事實上, 「雙皇之爭」還將持續兩百多年,但是這份協定確保了德意志和義大利各自為政,為數百年後德國和義大利兩個歐洲大國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拋開宗教和政治的古老糾纏不論,發生在歐洲中世紀的這場「雙皇之爭」給我們上了生動的一課。

德皇亨利四世和教皇格里高利七世之間的權力鬥爭根源在於德意志國王對神聖羅馬帝國的憧憬,最終讓聖城羅馬變成了歷代國王不能承受之重。

國王們遵循神聖的古老傳統,一次次地沿著先輩的足跡翻越阿爾卑斯山,來到義大利半島舉行皇帝加冕禮。當他們在聖彼得大教堂里戴上光彩奪目的皇冠時,德意志的各路諸侯卻在日耳曼森林地區厲兵秣馬開疆拓土。最終,這些國王贏得了天下,卻輸掉了德意志。從此以後,帝國成為德國人揮之不去的夢魘。

對這場教訓的最好總結是革命導師恩格斯說的,他在《德國札記》中痛心疾首地反省說:「德國內部雖然缺乏經濟聯繫,但本來是會實現甚至還可能更早實現(例如,在奧托王朝時期)中央集權的。之所以未能實現,原因在於:羅馬皇帝的稱號和由此而來的稱霸世界的野心使得民族國家不可能組成,並且使得力量在歷次侵略義大利的征戰中消耗盡了。」

(作者是歷史學博士,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師,長期從事中國文化、中國近現代史研究。本文詳見於【《家族企業》雜誌2018年10月刊】未經本刊授權,不得轉載;經本刊授權轉載的,請註明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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