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女人」藍潔瑛背後的香港寓言

天下 11-04

文/侯虹斌

一大早就聽到了藍潔瑛去世的消息，心下黯然。

據多家港媒報道，11月3日凌晨，警方接到一名雷姓54歲女子報案，指其女友人遲遲沒有開門，她隨即報警求助。這名女友人，即香港藝人藍潔瑛。消防趕到破門而入，發現其倒卧在地，經檢驗後證實死亡。初步調查相信事件沒有可疑，死因有待驗屍後確定。

近期，頻頻有知名娛樂文化圈人物逝世，令人難過；但藍潔瑛的故事，與那些可以被追封、被確認成就、蓋棺定論的大家不一樣，她的一生，是被污辱與被損害的一生，從她的悲劇命運當中，我們可以看出時代的種種殘暴無情。

一

作為早年的「TVB兒童」（指廣東地區看著香港TVB電視台長大的），我看過藍潔瑛的不少劇集；但那都是古早時期的事了。

藍潔瑛是無線藝人訓練班的成員，她的同學好友，有劉嘉玲、曾華倩、吳君如、劉青雲等人。她參演的第一部電視劇《家有嬌妻》，就是第一女主角，男主角是梁朝偉。她與劉德華、周潤發、鄭少秋、周星馳等人都合作過，多數都是當仁不讓的女主角。

——她之所以可以像搭上穿梭機一樣火速上升，與其美麗有關。藍潔瑛，人稱「靚絕五台山」她的作品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大時代》。這部劇當時被稱為最強港劇，藍潔瑛在其中扮演一個被人渣摧殘和傷害、損毀的年輕女性，被逼至精神失常，十分令人唏噓。重新來看，簡直與她本人的宿命一模一樣。

其後，周星馳電影《大話西遊》當中的春三十娘，也迷倒了無數人，令她為大陸觀眾所熟知。

《大話西遊》里的春三十娘

藍潔瑛消失了一些年，再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已和「瘋女人」這個名詞邊在一起了。2000年，她大鬧溫哥華機場；2005年，罹患子宮肌瘤，向法院申請破產；2009年，被曝滿街向路人要錢；2012年，在赤柱酒吧抽煙叫罵，聲稱有人偷了劉德華給她的十萬元；屢屢想要復工，但卻不守時，無法找到合適的演藝工作……

港媒時不時拍到她滿頭白髮，邋裡邋遢，穿著寬鬆的衣服出現在街市上。細節包括，她不肯按醫囑服用精神類藥物，連違停的200元罰款都交不出，在菜市場揀剩菜，在馬路邊長凳上皺著眉抽煙。

媒體拍到藍潔瑛露宿街頭

說法很多。一說，藍潔瑛「恃靚行兇」，性格倔強，遲到，挑戲，嫌造型不好看，就不肯接演民國戲，直接被TVB冷藏。後來接演的戲，都是那種非常陰暗悲慘的角色，而且不再是第一女主角了。

側面的細節是，在台灣綜藝中，台灣藝人狄鶯得意揚揚地說了一段經歷：香港藝人藍潔瑛來台灣拍戲，但遲到了；狄鶯心生不滿，就在藍出來的電梯口等著，藍潔瑛一出電梯口，狄鶯就一腳狠揣她的下腹部。藍當場就被踢飛，痛到滿地打滾。——狄鶯講起這一段往事的時候，滿臉都是一種「為民除害」的得瑟。那是因為，藍潔瑛當時已經不紅了，所以她敢。

一說，是藍潔瑛的前後兩任男友都自殺身亡。2008年，藍潔瑛的密友楊曼莉在接受《南方都市報》採訪時，爆出藍潔瑛有過兩個前男友，一個是香港很紅的DJ，另一個是鄧姓鄉紳的兒子，一個是跳樓自殺，一個是煤氣自殺，都對她造成強烈打擊。

另外，1998年藍潔瑛還發生了一次車禍，被認為傷及腦部。

以上理由，還未令一位當紅明星崩潰；藍潔瑛親自敘述的，她曾被兩位圈中大佬強姦，應該才是導致她的不幸人生的直接原因。

二

前段時間，《人物》雜誌有一篇廣為流傳的文章《為什麼香港這麼多「瘋女人」》，從文化意義上解釋了藍潔瑛、關淑儀、吳綺莉、陳寶蓮等著名「瘋女人」的誕生：

「比起『傳奇』，他們更熱衷狗血和瘋癲，尤其是那些從原有高階層跌落折墮的『瘋女人』的故事，因為這不僅能夠滿足世人獵奇的心態，還能最大程度地警示所有的香港人、尤其是香港女人——在這個國際自由貿易港，這個頂級消費社會，貧窮是可恥的，階層墜落更是不可饒恕的。」

總之，就是雄性只要資本雄厚，就可以「為所欲為」；屬於他們的雌性，只要聽話就可以衣食無憂，但一旦失控、不順從，很快就會貧窮而瘋癲，「而被全社會置於空中的透明閣樓里示眾和展演」。

後來的香港媒體，非常熱衷於拍攝藍潔瑛落魄的照片，經常放那些她的丑照和美照的對比圖，呈現出一種：啊！你看她混得多差！多倒霉！

興高彩烈，幸災樂禍，典型的「憎人富貴恨人窮」的嘴臉。

講得更具體一點，在藍潔瑛事件上，她在2013年接受訪談節目時，就親口講出強姦她的兩位圈中大佬的姓名。不過在訪談和錄音出街的時候，人名作了消音處理。

藍潔瑛說：

「我去新加坡探班啊，他不知道從哪搞來鑰匙，進我房間性侵我。」

「他說他喝多酒了，但這是借口。你說他喝多酒了不會累嗎？不會想睡覺嗎？怎麼會找到我鎖了門的房間的鑰匙，進來強姦我呢？」

「最後沒有人對我道歉啊！到了新年也沒人管我。」

「所以我就買了刀片，我買了大概十個刀片，買了就扔掉，買了就扔掉，就怕自己做傻事。」

「結果新年那天我還是割下去了，你看我手腕。」

但是，她不敢曝光他們，「那樣會很大鑊（很大件事），我也會很大麻煩。「

種種跡象表明，矛頭直接前兩年剛剛去逝的鄧光榮，以及在娛樂圈相當有地位的曾志偉。今年初更有原版音版流出，證實就是這兩人。

但事情也不見得馬上就明明白白，因為這版音頻聲音有些問題，曾志偉專門為此召開記者招待會，並發出聲明，聲稱這是剪輯過的版本，否認性侵傳聞。

金牌模特經紀人韓穎華爆料稱，曾志偉不止一次性侵女藝人和女模特；曾志偉表示要採取法律行為，韓穎華馬上回擊，「敢公然批評就是確有此事，控告老婆子？坐等！」事情就此沒有了下文。

藍潔瑛在TVB劇集《義不容情》里

問題是，擔任過四屆香港藝人協會會長的曾志偉，是圈中大佬，他本來在男女關係方面風評一貫較差；比如，他親自承認過拍戲「假戲真做」，被人罵「不是人」：在《安樂戰場》中，曾志偉為了拍出真實被強暴的感覺，竟然要求余倩雯假戲真做，余倩雯猶豫了很久，還是勉強答應了。余倩雯的衣服被男演員撕的七零八落，她在拍攝途中後悔了，不想來真的，而曾志偉作為導演卻沒有喊停，於是女演員真的被「霸王硬上弓」了。拍完這場戲後，余倩雯在現場嚎嚎大哭，場面失控，美術指導大罵曾志偉「毫無人性」。這部電影拍攝完畢之後，年輕的余倩雯從此退出了娛樂圈，再無消息傳出。

但另一方面，曾志偉也曾背過多年黑鍋。九十年代初曾有一位一度與王菲齊名的女歌手關淑怡，紅了沒多久就消聲匿跡了。後來複出，多了一個私生子。人人都認為那個私生子是「好友」曾志偉的，他也沒有解釋。多年之後，關淑怡才說出孩子的父親是不丹法王。

應該說，事情的真相也不是光憑「判斷人品」，就可以猜出結論的。而且，隨著當事人的離世，這件事，就更沒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更諷刺的是，劉嘉玲等人在二三十年前，曾是藍潔瑛的最好朋友；但前幾年，藍潔瑛最落魄的時候，劉嘉玲表示自己是從曾志偉等人才知道藍的消息的，她表示，「已經交待志偉同她聯絡，志偉是高人，懂得化解。」然而，這個人，是不是正是對她造成過侵害的人？你確定嗎？

劉嘉玲接受採訪

越想，越覺得藍潔瑛的無路可走。

三

其實，藍潔瑛事件，只是香港娛樂圈黑暗時代的最深淵處的一個代表。

現在一說起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香港娛樂圈，就是想起一系列美艷不可方物的美人，想起那些雖然粗礪、但卻十分有代表性的一系列佳作，那是一個自帶光環的時代。

尤其在對比今天寥落的香港影壇，和平均年齡幾乎全部超過四十歲的香港「當紅藝人」之後。

但是，大家是不是忘了，劉嘉玲被逼拍裸照的事件？還有，李連杰的經紀人當街被人槍殺；梅艷芳被人當眾扇耳光、其後扇耳光的人暴斃；劉德華收到黑社會寄來的子彈；周潤發被脅迫拍戲，曾志偉本人因嘲笑某女星丑被打到臉腫……這些都是被媒體報道過的；更不必講一系列未嘗公諸於眾的暗黑事件了。

具體的故事就不在此多展開了。這裡只談女明星。為什麼說紅顏薄命？就是因為身為美麗女性，懷璧其罪，美貌本身就是一件被人覬覦的「財產」了。一旦沒有強大的意志力，和實力，就無辦法保護自己，就很容易被權勢和財富所吞沒，無法自由。

所以，你看八十年代的香港大牌女明星們，都非常熱衷與富商交往；有的，是明媒正娶，有的，是從當小三開始。利智，李嘉欣，關之琳，劉嘉玲，王祖賢，蔡少芬，袁詠儀，還有林青霞，邱淑貞等等。還有各個不那麼有名的小明星，都爭相以嫁入豪讓為榮。各有各的原因，各有各的宿命。當然，嫁入豪門，在當時是一種潮流，也是一種風氣，是一種榮耀。但不能不說，需要找後台，需要找人照拂，也是一種默而不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