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後破產這並非我們想要的未來
原標題：老後破產這並非我們想要的未來
封面文章》
牛角
一
重陽節的時候，有機構做了一個「重陽節大調查」：多少錢才夠養老？數據顯示，31.03%的95後認為，需要500萬以上才夠養老；目前月收入3萬元以上的，77.78%的人群也都認為需要500萬以上。
多少錢才夠養老？這個問題既現實，又挺遙遠。說現實是因為每個人都終將要面對，說遙遠是因為對被調查對象來說，這是四五十年以後的事情了。時代在不斷地發展和變化，誰也不知道半個世紀以後的世界會是個什麼樣子。也許特別富足，養老根本不是問題，也可能經濟不景氣，養老變成了大問題。但從被調查者給出的500萬以上才夠養老這個預期來看，年輕人們對未來不算樂觀。
雖然未來很遙遠，但我們也可以從現實出發，去預測一下。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未來的中國是一個老齡化社會。那麼老齡化所帶來的問題，就是我們養老要面臨的問題。我們作為發展中國家的好處之一，就是擁有後發優勢。這後發優勢不僅能讓我們找到發展的路徑，還能讓我們一窺未來。而我們的鄰居日本，就是一面理想的鏡子，從日本身上，隱約能照見我們未來的樣子，很多時候，那樣子看上去有些落魄。
日本NHK電視台的「特別報道」欄目以關注民生聞名於世，作品經常直視日本社會的邊緣人群。比如著名的《無緣社會》和《女性貧困》，前者以「現代人的孤獨老死」為主題，而後者則重點關注女性與兒童貧困、單親母子家庭及貧困的代際傳遞等在日本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而這樣的紀錄片，總會帶給中國觀眾別樣的共鳴，心裡擔心著，我們不會也走進那樣的社會吧？
如今，有一部看著更瘮人的「特別報道」問世了，題目叫做《老後破產——名為「長壽」的噩夢》，矛頭直指日本老人們的退休生活。在這個「高齡、少子、失業、不婚、城市化」的日本社會，有相當一部分老人們的退休生活並沒有享受到我們以為的天倫之樂，而是陷入了「老後破產」的境地。而長壽，這個幸福社會的象徵，居然將成為壓垮老後生活的最後一根稻草。
二
前些日子熱映的日本電影《小偷家族》，講述了一個為了生存而臨時拼湊起來的家庭的故事。影片里有個情節，樹木希林扮演的奶奶，在海邊看著玩耍的「家人」們，默默地念了一聲「謝謝」。她謝什麼呢？或許是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們的陪伴吧。試想一下，假如沒有了這些家人陪伴，她的晚年生活該有多麼孤獨。
在紀錄片里，記者採訪到了沒有家人陪伴的菊池女士。菊池女士80多歲了，丈夫和兒子已經去世，她獨自租住在東京都的老城區——都營住宅區里，這個住宅區的老齡化比例達到了50%。菊池女士的腿腳不好，不要說出門了，連上個廁所或是去廚房取飯都非常費勁，雖然只有5米的距離，但對菊池女士來說，這是「5米的考驗」。
像菊池女士這樣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就不得不僱傭家政護理員了。家政護理員當然不是免費的，不過好在日本有一個護理保險，保險根據老人的身體狀況劃分了不同護理等級，在規定範圍內的老人才能使用護理保險。符合規定的老人「自費一成」便可享受相應服務。比方說，如果洗澡服務的費用是10000日元（約合人民幣620元），則老人自己負擔1000日元（約合人民幣62元）。
菊池女士的認定護理等級為2級，這並不是說她的情況較輕，而是即便只負擔十分之一的費用，這也已經是她所能承受的極限了。節目里給出了菊池女士收支情況：她每個月的收入是國民養老金加上遺屬養老金共計80000日元（約合人民幣5000元）。而每個月的支出，房租佔了10000日元，生活費用佔了大約70000日元（約合人民幣4343元），護理費用佔了30000日元（約合人民幣1861元），結果，菊池女士每個月還有大約30000日元的赤字，而這筆錢就只能從她的存款里支付了。然而存款畢竟有限，這讓菊池女士非常焦慮。
生活拮据只是問題的一方面，更大的問題在於孤獨。以前在課本里學到一個詞，特別適合形容菊池女士眼下的處境：孑然一身，形影相弔。對菊池女士來說，家政護理員的作用還不只是提供生活支援，「每天早晨，家政護理員走後，那麼漫長的時間都得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度過。看電視、看報紙……一個人度過的時間，長得沒有盡頭，感覺時間過得非常慢。對喜歡跟人說話的菊池女士來講，這樣的時間就是與寂寞戰鬥。」
菊池女士的處境，不用等到未來，現在就已經存在於中國社會了。這些年來，關於老年人被騙的新聞屢見不鮮。在我們看來，很多騙局荒唐幼稚到了極點，但偏偏就騙了很多老人。老人們也偏執到了極點，非要給騙子掏錢，家人、警察統統攔不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拍即合呢？德國犯罪學家漢斯·馮·亨蒂希說：「老年人身體虛弱、精神衰弱。財富和身心脆弱的共同作用使得老年人處於危險之中。」而其中的一個重要弱點，就是老人們的情感需求。
在如今的中國，不少老年人處於高齡化、失能化、空巢化和少子化的狀態，孤獨、缺少交流成為一種常態。老年人需要關懷和情感的慰藉，而子女卻往往難以滿足。這時候，「推銷人員」就填補了這個感情空白。心理學專家肖麗蓉女士分析，「有的推銷人員，對老人顯得比親兒子、親閨女更親切。那種熱情和關懷，確實是挺能打動老人。」
三
造成老後破產的原因有很多，紀錄片中就給出了各種各樣的人生困境。這倒應了托爾斯泰那句名言：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同時，作為一種普遍現象，老後破產又有著不可迴避的共性。據統計，日本孤身生活的老人逼近600萬，約有一半年收入低於生活保護標準——13萬日元（約合人民幣7900元）。
困境既有家庭層面的原因，也有社會層面的原因。紀錄片中採訪的老人往往處於獨居狀態，或獨身或晚年喪偶。要知道，雙份養老金養活兩個老人和一份養老金養活一個老人之間的差距，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隨著日本平均壽命不斷增加，其實就意味著當老人們晚年喪偶之後，自己往往也處在失能狀態了。於是本來意味著幸福的長壽，如今成了雪上加霜的噩夢。
至於制度上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在於養老金的入不敷出。老齡化社會，就意味著繳納養老金的人在減少，而領取養老金的人在增加。這就像我們上學時做過的那道應用題，有一個池子連接著一個入水管和一個出水管，當出水管單位時間流出的水超過入水管單位時間流入的水，那麼早晚這個池子里的水會被放空。
在日本，還有一個最低生活保護可以申請。根據日本憲法規定：「最低限度的健康而有文化的生活」是得到保障的。只要接受生活保護，不只是不用擔心生活費，醫療、護理等公共服務也能免費利用。但這個保護費既然是最低保障，門檻自然不低。如果您還有銀行存款，對不起等花光了再來申請。如果您還有房產，對不起請變賣了房產再把錢花光了再來申請。總而言之，這個生活保護只保護那些徹底破產、身無分文的老人。
因為生活保護的資金來自於納稅人，所以設定這樣的門檻可以理解。但這樣的規定卻對老人構成了一種逼迫。有一位接受採訪的木村女士說了這樣一段話：「政府里的職員說，等存款沒了再來，可到時候萬一因為什麼事享受不了生活保護，那就只能是一死了。話可以說得很輕巧，把存款花光就可以了，但存款一點一點地減少，真的是非常可怕。
然而你以為這僅僅是老年人的困境嗎？紀錄片提供了這樣一組數據：34歲到44歲年齡段，與父輩同住的子女已達到308萬人。其中失業者或日薪散工、經濟上依靠父輩的人數約為62萬人。與非正式僱傭等收入不穩定的人數合計多達113萬人。而這些人，不管如今有多大歲數，未來都將成為「老後破產」的預備軍。
四
隨著經濟和文化的全球化，中國年輕人的人生觀正在發生劇烈變化，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丁克甚至獨身的生活。或許對他們來說，婚姻意味著束縛、責任和壓力，養兒育女也是他們不願承擔的重任。而他們對社會保障和經濟前景保持樂觀，篤信一個人也能過好一生。然而這部紀錄片，卻真把我們嚇到了，失去了家庭的庇護，人生真的能歲月靜好嗎？
我們無法逃避那個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必將面對它帶給我們的全部問題。老齡化帶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養老金問題，如果不作出調整，隨著養老金的入不敷出，這個池子里的水終有見底的一天。而且別忘了，隨著老年人壽命的普遍延長，增加的不僅是養老金的負擔，還包括醫療保險的支出。
除了福利系統的困境之外，老齡化社會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勞動力價格的提升。換句話說，在老齡化社會，年輕人不夠用了。當市場上提供的服務滿足不了那麼多老人的需求時，價格就要上漲。這就意味著，我們要用縮水的養老金去購買漲價的產品和服務，錢不夠花了。
也許有人會問，那麼現在投資買房保值呢？未來靠房子來養老不行嗎？我只能很遺憾地說，恐怕夠嗆。中國的樓市經過這些年發展，供應量已經遠遠大於需求了。而在幾十年以後，今天的父母們還會給子女留下一到兩套房子。也就是說，未來的老人們或許每個人名下都會有兩三套房產，所以未來的房產很可能就不值錢了，因為人們根本不缺房子。如果說房子保值，恐怕也就只有北上廣深這種人口持續流入的大城市才能做到。
面對這樣的現狀，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夠躲避風險嗎？辦法當然有，只是良藥苦口，實現起來都比較困難，甚至會讓很多人本能的就想反對。有一種辦法其實這些年一直在討論，那就是延長退休年齡。比方說把現在的退休年齡再延長5年。很多人聽到這個辦法就很不開心，我這打算享受天倫之樂呢，你還讓我繼續上班？開什麼玩笑。不開玩笑，真到了未來，這班你不想上也得上。
如今，延遲退休已經成了很多發達國家的選擇。我們的鄰居日本和韓國，早已經在法律或者現實層面延長了退休年齡。2006年日本修改法律，強制性要求企業無條件地確保僱用年齡至65歲。韓國的法定退休年齡是60歲，而實際上，人們平均工作到71歲才會真正休息。
據學者劉遠舉介紹，在韓國，有420萬老人在工作，而韓國總人口也才5000萬。由於知識落後、體力下降，老人能找到的工作也是諸如快遞員、保安、清潔工、加油員等低端崗位。人們不是不想休息，而是退休金不夠生活，不得不出來工作。
這時候不妨設想一下，既然老了以後不得不繼續工作，那你是選擇延遲退休，繼續干這份已經幹了一輩子的工作呢，還是選擇退休以後再就業呢？這麼一想是不是覺得延遲退休就可以接受了呢？兩害相權取其輕，延遲退休是一個不得不作出的選擇。到那時候，憤怒的就是年輕人了，因為老人們佔據了本應該讓給他們的工作機會。
還有一個養老辦法也讓現在的年輕人望而卻步，那就是多生娃。我們也清楚，如今撫養孩子的成本很高，養一個就很費勁了。但現實是，未來靠社會養老會變得很困難，更好的選擇是家庭養老。而家庭養老最好的辦法是傳統的「養兒防老」。這時候，多子女家庭就比獨生子女家庭在養老上負擔更低。所以我覺得攢錢真不如撫養孩子更有保障，因為錢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但這也意味著，我們這一代獨生子女會活得十分辛苦。因為會有大約20年的時間，撫養孩子和贍養老人的雙重壓力同時壓在我們身上。現在我們又奢望撫養不止一個孩子，那畫面太美讓人不敢看。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辛苦的前半生和「老後破產」的後半生，我們總得選一頭。
內容簡介
《老後破產——名為「長壽」的噩夢》是NHK特別節目錄製組的採訪過程全記錄，也是已經有良好口碑的「譯文紀實」系列的第28本。NHK特別節目錄製組以「金錢問題」為主軸，揭露了「老後破產」的老人在居住、生活、醫療、人際關係等諸多問題。「老後破產」在日本是熱門話題，中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如何養老也成為避不開的話題……
作者簡介
NHK特別節目錄製組奉行「親身採訪」「獨家」「感動」等報道理念，敢於大膽挖掘事實真相、不畏挑戰，曾陸續推出過《無緣社會》 《女性貧困》《老後破產》等反映日本社會現實問題的書籍。
編輯：王逸人 美編：張敬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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