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 | 這個充滿可能性的時代，請做出你自己的選擇

作者丨

六神磊磊 自述、

李蕾 整理撰文

來源 |

《這個時代的審美》

我以前並不是個武俠迷，但最先看到金庸的小說，然後就發現

其他任何小說都看不上眼了。2013 年底，為了打發時間，我開設了

微信公眾號，隨便取了一個特別土的名字「六神磊磊讀金庸」。

有人問我：「你如果見到金庸，第一句話想說什麼？」

我說：

「第一句話就是，感謝你養活了我。」

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果不講這句，就是虛偽。

我覺得，有的時候我們看一個作家有多偉大，可以看他養活了多少人。

比如曹雪芹寫《紅樓夢》，雖然養活不了自己，但現在有很多人靠解讀《紅樓夢》過日子。我只吃了一點金庸的邊角料，就能活著。

我喜歡讀金庸不完全是因為裡面打打殺殺的江湖場面，這個快

感是很快會過去的。其實，我也很喜歡古龍，但是我不可能開個公

眾號叫「六神磊磊讀古龍」，因為金庸構建的那個世界夠大，夠厚

實，能反映出複雜的人性。

引經據典地來講，古龍是 「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他的世界不夠大，人物的塑造比較單

薄，經不起反覆的解讀，可這並不影響我們喜歡讀它。我這麼說應

該會得罪一把古迷。

最讓我佩服金庸的一點是，他真正融入到了我們華人的血脈和骨子裡，比如「華山論劍」「左右互搏」的典故；又如「滅絕師太」，哪怕是沒看過金庸的小說，也能知道是形容什麼樣子；「凌波微步」是曹植寫過的，但也是金庸將它普及起來的，所以他厲害

在這些地方。我自己經常會想，我讀金庸讀得比別人好嗎？並非如此。

二三十年以前有論壇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在上面解讀金庸的小說，

說得頭頭是道；現在我也講講唐詩，但我真的對唐詩有特別的見地

嗎？其實也不是的。

我只是趕上了一個潮流而已，這個潮流裹著我往前走，並不是比別人水平高。

我們現在這一波寫字的人，水平真的是比二三十年前寫字的人更厲害嗎？我覺得沒有。

自媒體、公眾號到底能不能賺錢糊口，我覺得要靠現在文字市場的一條叫「價值的金線」判定。

你寫的東西若沒有達到這條水平線，就沒有價值，在金線以上則價值連城。

之前有一個人批評我，他說：

「我寫的東西，不至於連那個六老師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吧。」

我的回應是：可能我讀金庸時間比他長，琢磨的時間比他多，人比他聰明，也沒有他那麼小氣，就在金線的價值上了。

網路沒有改變我們對內容的評判標準，並不是網路出現後，大家就喜歡膚淺了。而是網路把你寫的東西曝光了，讓大家看看到底好不好。在眾多行業里，最容易自大和膨脹的就是媒體人，總覺得自己吃過見過。

但其實，平台給你的力量都是假的，只有自己修鍊的內功和力量才是真的。

金庸有一個很棒的地方是，他能夠包容很多種不同類型的美，每一部小說里的主人公的味道都是不能互換的。

比如說，金庸可以審出各種各樣的女孩子的美，無論是毒辣的、自強的，還是溫柔的、靦腆的，他能把這些女孩子都「抱」在懷裡，這裡是指藝術上的「抱」，不是動作上的「抱」。而不像有的作者只喜歡寫同一類

型的女孩子。

唐詩亦是如此，它也妙在能包容不同種類的美。

舉個例子來說，初唐時是一種充滿希望的美——「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

盛唐是一種陽剛的、健碩的、孔武有力的美——「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晚唐則是一種殘缺的美——「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可是，哪怕是在晚唐，唐詩中也有不同的美。既有我們一般認為的凄艷之美——「相見時難別亦難」，也有另一種樸素而剛直的美——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從這些唐詩中，我會覺得這個世界很好看，並深深陶醉在這些美中。

我特別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改變大家，特別是小孩子對唐詩的審美，並且讓他們真正讀進去。

小孩子只是哇啦哇啦地把唐詩念出來，家長和老師並沒有告訴他們這首詩有多美。

比如說，我認為唐

詩里最美的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

思故鄉。」小孩子從來不覺得這個東西是美的。

我們可以告訴他們簡

潔的詩最美，而不是花哨的長詩「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

生」，而且要跟他們強調你背的詩很美，你背的不是兒歌，不是民

謠，你背的是唐朝最好的詩，這就是美的教育。

讀金庸和讀唐詩是有很多相通之處的。唐詩有時候很像一個江湖，裡面的詩人像一個個俠客，比如你是白居易，我是劉禹錫，誰才是這個時代最牛的詩人？我不服你，你不服我，我們就在一起拼。

直到其中一人離世了，另一個覺得少了對手很孤單，便作詩懷念——「四海齊名白與劉」。這多麼像洪七公和歐陽峰。包括武俠中很多對俠義的理解，與唐詩裡面的境界也很相像。

無論是讀金庸還是讀唐詩，迄今為止對我最大的考驗都是能不能繼續讀下去。當我寫了第五十篇，還能不能寫出第五十一篇。

除了審美，金庸還教會我，文章可以在寫得很通俗和淺白的同時，把你的思想表達出來；在生活中碰到什麼樣的情況是可以生氣的；以及，那些很有權勢的人不一定值得崇敬，他可能是很可笑的。

比如《笑傲江湖》中的一個大佬任我行坐在寶座上，大家都向他拜，並高呼：「任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突然間，令狐沖覺得很好笑，就在那個承德殿大堂里笑起來了。

真正的美人還是要經得起看。

比如有的美女，第一眼看想犯罪，可是一跟她聊天，講兩句話後我就想逃跑。

我覺得美還是多樣一點比較好，不要都整成一個樣子的網紅臉，老公都認不出來，那有什麼好看的？就像金庸說：「青霞的美是無與倫比的。」

如果可以穿越時空，任意和一個人對話，我想見杜甫，問他一些很八卦的問題，類似於「你現在過得這麼慘，你知道自己後來這麼出名會是什麼反應？」杜甫寫詩表揚了好多前輩詩人，包括李白和一些名不見經傳的詩人。

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最後在詩壇的地位，會比屈原及自己同時代最有名氣的王維等等都牛時，會是什麼表情。我很好奇這個。

必須要承認，我們現在活的這個時代是中國最好的時代。如果你不承認這一點，要麼就是不懂歷史，要麼就是不面對現實。

如果要用一個關鍵詞來定義這個時代，我會用「選擇」。

如今每個人都有很多選擇，每個選擇又會影響到很多東西，形成這個充滿可能性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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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六神磊磊 自述、

李蕾 整理撰文

來源：

文章選自《這個時代的審美》  | 原標題：《

六神磊磊：「我只吃了一點金庸的邊角料，就能活著」》

主編：

王新亞

版式：張初 | 編輯：張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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