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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故事版本無數,可我只信這一個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關於藍潔瑛,昨天Sir什麼也沒說。

中國人覺得離開世界的最理想方式,是解脫,放下,釋然。

總感覺她沒有。

我們更沒有。沒放下的我們,昨天一整天,讀的都是盤點她的人生悲劇。

說美,美的人沒了。

說丑,丑的人還在。

說怒,怒不長久。

說瘋,滿世皆瘋。

和金庸大師離世一樣,如逝者有靈,Sir覺得最合適的悼念,是對TA說。

下面你會讀到的文,大概違反了一個想增流拉粉的公眾號,不該違反的所有戒律。

因為是對她說,不是對他們說。

所以你若順手劃拉,覺得看不下去,就放下吧。

但Sir相信,千萬人總有那麼幾個,恰好心有戚戚,想送藍潔瑛一程。

因為從未謀面,似曾相識,轉眼永別。

昨晚沒有好睡,Sir與寫小說的好友@馮小鳳先生,喝茶,聊天,一起寫下了這篇文字。

致藍潔瑛。

希望您的靈魂,此刻已獲永恆的釋然。

藍姑娘的七縷白髮

不知過了多久,藍色潔白的姑娘在一條河邊醒來了。

面前有一個鳥籠,籠子里並排蹲著一隻天鵝和一位少年。少年從籠子里鑽出,天鵝就變成了一件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但天鵝的翅膀還是張開的。少年自稱是白羽公子,說跟她曾是故人,現在要來送她一程。

這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像白色羽毛那麼白,而白色羽毛像什麼呢?她想起前面的世界裡,好像有個聖人說過:「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聖人叫什麼名字?想不起來了。

其實,她感覺自己忘了更緊要的一件事。儘管只像是一個詞,但它彷彿一語點破她這一次醒來的終極內涵,就像真理一樣堅定。

但藍姑娘怎麼都想不起這個詞了。

所以醒來最頭疼的,就是記憶。從這個詞開始,她發現自己記不清從前,並且在記住一件新事物的同時,過去的記憶就會同時消逝一部分,好像記憶是個狹小的酒肆,只能容得下有限的幾個朋友。很明顯,在記住白羽公子幾句話後,她感覺自己又忘了不少。

儘管不知此身在何處,此刻為何時,但藍姑娘還是本能地回頭望去。可白羽公子告訴她,她在那裡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不需要再回去了。

但我完成了什麼呢?那段模糊的記憶好像一團糟啊,我到底算完成了什麼?

這些心思好像不需要通過語言,就被對面的人接收到了,白羽公子說:「含章可貞,無成有終。」

這個長著大白翅膀目中無人的混蛋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知道藍姑娘這麼想,白羽公子笑了:「怎麼說呢,你在那裡完成的事,都長在你的頭上啊。」

藍姑娘聞語愣住,在河流的倒影中,她看見了滿頭白髮。

順手,她抓起七縷。

第一縷 | 一百萬種孤單

「是的,你死了。」

「這條黑色有倒影的河,叫冥河。那邊的橋,叫奈何橋。」

藍姑娘往那邊看去,迷霧中,若隱若現出一座古式木橋。

「我只能陪你上橋,但接下來的路,你必須自己走。」

白羽公子接著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個不再需要看腳下和眼前的人了。因為你的腳步不會有任何回聲,你不會被磚石絆倒,永不回頭也撞不上南方的牆壁。

藍姑娘,你只需揚起驕傲的下巴,保持凌厲的眼神望著北斗星,朝著它的方向走上一段時間,就會走到另一條更寬的河,那條河名叫「不死心」。

到了那兒,你會看到很多邊哭泣邊回望的路人,還會看到一個沮喪的擺渡者,給他六枚錢幣,他就會渡你到對岸。

「到了對岸呢?」藍姑娘問。

「到了對岸,前世的心就死了。」

藍姑娘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慨嘆自己徒然在這一片像羽毛一樣白、像白雪一樣白,沒有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白色夢裡醒來,對面一個鵝人卻要自己找星星……一個天地純白的地方,怎會有星星?

白羽公子說:是的,我指的並非實際的星空,因為這段旅途並無星空。你只能跟著想像走。你想像自己在走路,想像自己仰著下巴,想像著頭頂上有藍色潔凈的星空,就像你曾有過的一個名字一樣……直到你穿過想像中的日升月落,長夜就會到來,就會看到真正的星空。

她又苦笑了,低頭擺弄著白髮。她突然隱隱發覺在這個白色世界,她的白髮就像某種意義的鐘錶和沙漏,一樣發出了細微的、日升月落的聲音。

再細看,她見白髮乾枯,滿是蛛網與塵灰。

「走,上橋吧。」

「不……等一下。」

藍姑娘彎下腰,把長發浸入河水。白羽公子伸手欲攔,又止住,輕嘆。

第一縷白髮,在幽玄的冥河水裡,變得烏黑。

某段正在消失的記憶,也突然鮮明。

藍姑娘想起的第一件事,是孤單。

在她模糊的前世記憶里,只見過一類芸芸眾生。

這一類眾生,在鋼筋水泥粘起來的小格子里喧囂地生長,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喪屍般流浪,蠅營狗苟,日升月落,燈火明滅。

在這些人中,她看見一位仙女模樣的姑娘,被萬千愛慕。

永遠收不完的鮮花,出身豪門的翩翩公子,排著隊等著被臨幸的最新款洋車,苦苦守在門口的純情少年,還有那些數不清的、一見她就像小狗一樣撲上來的真心人……

還有一些和她差不多俊美的男子。站在她身邊,在閃光燈下露出一樣驕傲的微笑。她知道其中幾個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最先喜歡的都是她。

這個仙女一樣的姑娘,卻很不好惹。

她做錯了多少件小事?她不經意拂過多少人的面子?她又被多少人嫉妒、辱罵、盤算?有多少變態曾當街、當她的面脫下褲子……真記不清了。

藍姑娘只看見,水中的華彩快速褪色。

儘管美若天仙,可更多的時間,她也和前面那些芸芸眾生一樣,孤單地生長,喪屍般流浪。

藍姑娘想,如此光彩過,卻為何如此孤單?

恍惚中,她又抓起一縷白髮。

第二、三縷白髮 | 每一段愛情,都不再回來

第二縷頭髮入水,她瞬間想起了一人。

一個更久遠的人,帶著青春和汗水的味道。她和他一定有過幾次馬路間大海邊的盡情奔跑,榕樹下月光下的大聲嬉鬧,一定有過趁彼此父母不知,偷偷吻下的唇印……

那時她是芸芸眾生。他稍好,是個富家少爺。

藍姑娘突然感受到一絲快樂。

那是自己白齒青眉的年輕時候呀。

也許是1985年一個清涼的傍晚,她正小鹿般跑著,輕快地穿過一座天橋,趕回家慶祝他的生日。

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拾階而上,突然停住腳步。她看見一個埋身人群中哭泣的姑娘,那姑娘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向她,哭訴道:

「你別再往前走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回頭吧!」

那姑娘多麼像她。藍姑娘感到一陣戰慄,她的第三縷頭髮,無意間滑落水中。

天橋上,也同時出現了另一個男人。

藍姑娘記得這張臉。他叫保羅,是很愛她的保羅,也是很愛賭的保羅。

她剛想張口呼喚,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就跳了下去。緊接著,是警車哀哭的聲音。

她嚇得轉頭就跑。回家一關門,逼債的踹門聲大起。一轉頭,又看見起初尋找的那位富家少爺。

「你怎麼在這裡?幸好你在……」

但又有什麼不對。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空氣里滿是瓦斯的味道……

尖叫中,藍姑娘跌在河岸邊,白羽公子扶起她。

「都是過去。過去都是短暫的,哪怕當初你曾覺得無比漫長。人世啊,無論你做了多少,又遺憾多少,都只能繼續往前走。」

「我們回不去了對不對?」藍姑娘問。

「他倆早過了橋,早忘了。你也該過橋了。」

霧氣中,奈何橋變得比之前更模糊。

藍姑娘回頭望去,她看見後路一片黑暗,心裡卻比起初清晰了不少。

她輕輕推開白羽公子,彎下腰。

在河水中,她放下了第四縷白髮。

第四縷白髮 | 哪些是人生,哪些是戲

無數個角色,像無數個復刻自己的小小玩偶一般,古裝的,現代的,燙著頭髮的,扎著馬尾的……在第四縷頭髮的變黑中,它們向著河流的下游飄去。

藍姑娘隨手撈起了一隻。

這是個什麼角色呢?多少錢片酬接的?又是誰和我搭戲?

一位長腿細腰的青蔥少女,手臂上都是肥皂泡泡。

她在洗盤子。

從大排檔簡陋的隔板中望出去,周圍都是歡笑的人,華燈已上,觥籌交錯。

藍姑娘看清了,這是夜晚的香港街市啊。

可自己在洗盤子,洗了一個又送來一堆,好像永遠洗不完……藍姑娘想,導演怎麼還不喊cut呢?

Cut……咳咳!

一耳光飛來。

人還懵著,眼淚已流出。少女忍住,怒視對面的男人。

拳打腳踢中,夾著那些重複過千遍的粗俗字眼:

遊艇仔(拖油瓶)!死撲街!洗盤這麼慢,不如去做雞婆啦倒輕鬆!

藍姑娘想起,少女這個角色有兩個父親。

但不管生父還是繼父,都像電影里最壞的那種人,真希望他們早點領盒飯啊。

但這電影總也不end,他們就總在演,你演完我登場……

白羽公子走上前,用腳輕輕地攪亂了河水。

漣漪晃動,鏡像消失。

「我分不清人生和戲。但這不是戲,對嗎?」藍姑娘問。

白羽公子答:我分得出,卻不必分。我明白,對你而言這確實是難捱的。戲裡你愛過,人生里你也愛過,這愛有何不同?電影短短九十分鐘,可你回想起人生,有時更短,那它們又有何不同?你在意過的,憤怒又懼怕過的,都已在來路。無論恩怨,你與他們都是孤單的行者,永不會相見了……

看藍姑娘仍一副恍惚,白羽公子嘆氣說:

「用你熟悉的話說吧,你是一個死人,所以你看見的水中故事,都是電影。」

此刻,藍姑娘頓感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時光之力正以頭暈目眩的速度在體內迅速擴張,那些角色、經歷,那些分不清真假的配角,紛紛在白色世界裡閃爍出更刺眼的白光。

一剎那,各種人類最極端的情緒紛至沓來,奪走了她回憶的控制權。

眩暈中她倒地了。而第五、六縷頭髮,也順勢隨著她脖頸的方向,滑入河流。

第五、六縷白髮 | 每一場憤怒,都沒有結果

再次驚醒時,藍姑娘攥拳抽搐,泣不成聲。

如果說前面她還是一個完整的遊魂,那麼現在白羽公子看到的,就是團憤怒的、晃動的、隱有雷電閃爍其中的紫色氣雲。

不用交流,白羽公子再次看見了她腦中飄過的景象。

是過程非常短暫、卻記憶終生的兩個男人,兩個有權有勢的大佬。

在遇見他們後,藍姑娘人世間的頭髮也變白了,儘管當時還不到五十歲。

畫面中還有很多雜誌報章,那些生動的鉛字紛紛從紙上躍起,發出譏笑。

還有一些更醜陋的照片,任何一部電影也化妝不出那麼真實的樣子,臃腫的面孔、肥胖的身軀,獃滯的眼神……

沒有理會白羽公子催促上橋的聲音,藍姑娘執拗地回頭望去,激動地扯著白羽公子的衣袖說:

「你看到沒,沒人信我說的話!我可以接受孤單,接受愛過與失去,我可以接受童年接受平凡接受病痛,但在謊言和嘲諷中獨自生活,實在,太難。尤其,當我一想到那冷笑,我就……」

白羽公子知道,這第五第六縷最白的頭髮,就關乎那兩個人。

一個好像已經死了,一個發出過冷笑的,還活在謊言和欺騙里。

白羽公子說,相信我,我見過前一個來這裡的樣子。我也能想像出另一個,將來來這裡的樣子。

他接著說,但這世界……唉。即使你走過奈何橋,即使他們也走過了橋。你知道嗎,身後的世界,總是那個樣子。唯一能安慰你的,我已重複過多次:那個世界,與你再無干係……

話語中,藍姑娘周圍的紫雲並沒有黯淡,她伸手止住了白羽公子。

她記得還有一縷。

她將最後一縷白髮,緩緩放入水中。

第七縷 | 永不回來,何必遺忘

第七縷頭髮入水,也一樣變黑了。

但藍姑娘察覺到,整個身體發生了與之前很不同的變化。

她的頭髮已經全黑,鮮亮亮的。皮膚開始回復彈性,臉部肌肉收縮著,變成了曾經劇照上清秀的樣子,不,是更早的劇照上,略帶一些嬰兒肥的樣子。

她試著微笑一下,多麼柔潤的笑容。眼裡的執拗與怨毒不再有,水面映出了最早的清澈榮光。

那是當年很多人一看到她,便目不轉睛的樣子。

與此同時,那個她使勁回憶的最緊要的詞,也像水中的葫蘆一般浮出水面:

「藍潔瑛。」

一塊藍色的、潔凈的、光華之玉。

白羽公子見狀,寬慰地感嘆道:

「世人啊世人,多少人走到冥河邊,都作如此態。雖說一過不死心便忘,但還是留戀啊。也好,質本潔來還潔去……」

藍姑娘左右瞅了幾眼,目光確有一絲不舍。

她再次回首,緩緩說出的卻是:

「公子啊公子,什麼質本潔來還潔去!藍潔瑛,這個我最拋不開的詞,那個世界哪配?」

藍姑娘的頭髮又白了。

一晃眼,白羽公子看見這個白髮女人,好像從來沒有老去過,也從來沒有年輕過。

但奈何橋的影子已然清晰。遠方前路上長夜降臨,星光閃現,隱隱看見了更遠處,還有另一條大河。

藍姑娘身邊的紫雲,沒有如白羽公子預料般消散。反而縈繞著,隱隱發出火光,像一盞噼啪作響的油燈,使周圍萬般事物一切洞明。

她輕拂白髮,對白羽公子說:

「那個世界有什麼好?平庸之人終究厭世,光彩之人擺脫不了惡狼與豺狗。窮苦之人徒然追尋,富有之人又抓住不放……都是愚人,都是瘋子。什麼是潔,又哪裡有潔!我便是瘋世界裡走失的瘋婆子,很好,很配。」

語罷她走上橋,漸行漸遠。

白羽公子極目望去,那身影彷彿白紙一張。就像鉛筆描出的淡淡輪廓,就像冥河兩岸的白霧、白雪,還像他曾見過的山頂輕啼的白鶴。

他彷彿看見遙遠處,「不死心」河上的擺渡者目露驚訝,對這瘋癲的白髮女子念出精心準備的奠詞:

「神靈滋液百寶,用則玉有瑛華。瑛者,美玉之光也……」

但白羽公子看不見的是。

藍姑娘白髮飄散,似嗔似笑,唯有眼神如赤子般清澈:

這趟旅程,不叫什麼「我本騎龍跨鶴來,掉頭歸去又乘風」。

這趟旅程叫:

永不再來。

本文無配圖。

她不會再回來,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她美好的樣子。

Sir電影原創,微信ID:dushe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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