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經歷你的絕望,從不勸你必須堅強
筆 尖 開 花·文 心 淌 情
本期插畫作者:@LYLEAN LEE
你可以哭泣,
也有權放棄,
許自己深夜買醉,
也能夠到山頂拜佛,
但要記得回家的路。
01
有一個孩子,正在讀高中。
他患上了抑鬱症,每天被焦慮和失眠困擾,甚至產生悲觀厭世的絕望。
他常在微信上給我說長長的話,關於他的父母和兄妹,困惑和迷茫。
他說,他母親是個苦命的人,十幾歲就出來做事,當過掏糞工,干過屠宰員,做過服務員,餓著肚子也要把錢攢下來,貼補家用,供養弟妹。
和父親結婚後,母親生下他和哥哥,干農活,下苦力,受歧視,從不抱怨,眼睛裡有種明亮的光:一家人平安,孩子們健康,就是母親的希望。
但後來,母親眼中的光不見了,人越來越憔悴。他那時小,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才發現,在外做事的父親出軌他人,且有些時日。
而他20多歲的哥哥,在花費高昂學費讀完書後,不出去找工作,睡覺打遊戲,花錢如流水,透支銀行卡,借遍朋友圈,偷拿家裡錢,還辱罵父母。
「一想到,母親這麼大年紀,還戴著布帽,穿著破舊的衣服,在嘈雜的工廠里做事;一想到父親不念母親這些年的付出,還背叛她,去見別的女人;一想到哥哥揮霍成性,謊話成精,負債纍纍,我就難過得不能行,甚至懷疑活著的意義。」
他不止一次,在留言中說。
每一次,我都給他回復,說來說去,不過三點:
每個人都有他們要承擔的命運;別人的錯誤和你沒關係,哪怕他們是你的親人;如果想哭,你就大聲地哭出來。
我從不鼓勵他好好學習,也沒有告誡他堅持治療。
我知道,當一個家庭內部生了嚴重的病,癥狀就會從那個最敏感最弱小的孩子身上顯現出來。
這個患上抑鬱症的孩子,不過是替一個家承擔起所有的傷。
來往七八次寫信回信後,我感到他的言語越來越堅定開闊。有兩次,他還談到了學習和夢想,自我和世界。
我至今不清楚他是女生還是男生,卻相信,他有一天會幹掉抑鬱症,變得溫暖而陽光。
畢竟,他那麼善良。
02
有一個年輕人,今年剛大學畢業。
他考上了研究生,但父親被查出癌症晚期的消息,讓錯過招聘最佳時機的他,不得不放棄讀研,找一份不稱心的工作。
當醫生告訴他,父親只剩下小半年的時光後,他把父親從老家接到身旁。
他說,小時候,日子苦,他13歲時母親就中毒身亡。做木匠的父親沒有再婚,把他和妹妹拉扯大,憑藉一雙手走南闖北,用斧子和刨子、木板和鐵釘,鋪就了他們兄妹的求學路。
從13歲到18歲,他沒有穿過一件新衣裳;讀大學後,為省錢他曾連續兩個多月白饃就鹹菜;勤工儉學的晚上,他曾遭遇搶劫,頭被打流血,也沒有交出秋褲夾層的800多塊錢。
「生活就像打怪獸,剛打掉一個,還沒有來得及喘息,就冒出一個更厲害的。沒辦法,必須接著打。」
他幽默地說,他的字典里,沒有「選擇」這個詞,只有一個個「面對」,還得加個前綴是「必須」。
「放棄讀研,就先放棄吧。」我給他回復,如果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事兒是陪伴父親,那就儘力平和地陪伴。
我沒有鼓動他堅持讀研,也沒有提醒他平台重要。
我知道,對於他這樣的孩子來說,自立比讀書重要多了,賺錢比有面兒實在多了。
03
有一個中年人,是我的同行。
看了我寫媒體人無望的處境後,添加我為好友。
兩年前,他感到傳統媒體效益斷崖式下滑後,就想辭職創業,遭到家人的強烈反對:父母是國有企業的老職工,對體制有著忠誠的迷戀;老婆那年生了二胎,認為創業有極大風險。
他自己立場也不堅定,想著好歹是正式員工,好歹給單位賣命二十多年,也想著作為宣傳喉舌單位怎麼可能說倒就倒。
一晃兩年過去,全國媒體蕭條,倒閉之聲不絕。他所在的那家都市報,已經三四個月發不下來工資了。
在這三四個月里,他母親腦梗偏癱,父親照顧母親時摔斷了腿,大兒子考上了大學,小女兒該上幼兒園。
「有一晚,估計11點多了,父母都在病房睡著後,我溜出來跑到燒烤攤兒上喝啤酒,想到年輕時的意氣風發,看看現在的窮困落魄,真想喝醉後再也不要醒來。」
他說。
我不知怎麼安慰他,就給他講了自己某次喝多後明明想哭卻笑著和人周旋的過往。
我沒有勸說他辭職創業,也沒有安慰他振作起來。
我知道,中年人的崩潰,都是默不作聲的。那些人前談笑風生的同齡人,很多轉身會淚流滿面。
04
有一位老人,是我情感專欄的老讀者。
他生於上世紀40年代,讀過初小,喜歡看報,愛挑我見報文章的差錯,因此成了我的老朋友。
他歷經戰亂和文革,遭過饑荒和批鬥,後到鐘錶廠當工人,目睹過國企的昌盛和衰敗,也親歷了時代的荒誕和浮誇。
他的大兒子因工傷殘了一隻手,如今在家門口開五金店;大女兒連著高考3年,沒考上學卻患上精神病,至今未婚。唯一健康的小女兒,不過是工資微薄的小學老師。
7年前,老伴去世。5年前,他患上重病,兩次手術後,撿回一條命,今年夏再次複發。
這一次,他說服兒女,沒去醫院,只是開一些常用藥和止疼葯。不知是生的希望還是逝的恐懼,讓他迷上去城郊的小山上拜佛。
「如果身體可以,我就一周去一次。如果覺得支撐不了,我就兩周去一次。坐在山頂上,看著滿山的樹和石頭,鳥和花草,有時候能坐很久才下山。不管多晚,我都會回來。」
上周挑錯後,他說。
「如果能堅持,就接著去吧。」我對他說,和自然相處,比和人相處容易多了。
我沒有勸說他接受治療,也沒有告誡他放棄寄託。
我知道,對於他這樣歷經滄桑、看淡生死的人來說,早就明白了生活的真相,不過是一場場遺忘與告別。
05
最近的悲傷新聞不少,其中一個,就是華山遊客猝然跳崖的事件。
7月24日,在華山最險峻的景點長空棧道上,一位高瘦帶帽的男子,悄悄自行解開安全繩,平靜地走到崖邊,張開雙臂從2000米多高的空中跳了下去。
一周過去,男子身份不明,生死未卜,屍首搜尋未果。
但他的悲愴,依然擋不住很多人的抨擊——以自殺和輕生的名義,以懦弱和衝動的罪名。
人,是該積極地活著,哪怕生活布滿傷害和陷阱,需要分辨的是:
錦衣玉食者,無權指責食不果腹者為何不懂營養搭配,家產萬貫者也不該嘲諷身無長物者為何緊攥一個銅板。
所以,努力生活的我們,也無權點評那個縱身跳崖的青年緣何不挺到明天。
我們沒有看見他的暗傷,就不該說他不要迷茫;我們沒有經歷他的絕望,就不該勸他學會堅強。
我們能做的,是如果遇見和他一樣腹背受傷仍尋找出路的人時,走近他們,接納他們,鼓勵他們為內心而活:
如果覺得委屈,就大哭一場吧;如果無法堅持,就放棄一次吧;如果內心很苦,就喝上一杯吧;如果想拜佛祖,就再去一趟吧。
因為,生活永遠是,也僅僅是,我們正在經歷的這一刻。
06
願正在看此文的你,不管此刻正面對什麼,都能牢牢記得:
你可以哭泣,也有權放棄,許自己深夜買醉,也能夠山頂拜佛。
只是,不管傷心多久,流浪多遠,都要記得,回家的那條路上,有個愛你的人在等著。
——結束,是另一種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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