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將至，別救那個雪地里的搭車客
「我就是普羅米修斯。我是為了盜取火種才來到這裡的。」
《雪中的火種》
作者 | 檸檬黃
一
傍晚的時候，這場覆蓋全球的大雪依然沒有要停的跡象。從瞭望塔的頂端傳來了響亮的鐘聲。
「快出來。」男人用力地敲著門，「運輸者要來了，所有人到廣場上集合。」
陳亞東不情願地戴上了厚重的棉帽，頂著風雪推開大門。他邁出一條腿，「嘎吱」一聲，積雪沒過了腳腕。他嘆了口氣，在自己呼吸出的白霧中用力地關上了家門。
「這次的運輸者，來的比往日晚了啊。」他的鄰居也剛好出來，跟他打了個招呼並肩走著。
「是啊。」陳亞東說，「家裡已經不剩什麼食物了。」
「要是再晚一周，鎮上的火爐就該熄滅了。」鄰居嘆了一口氣說，「到時候恐怕整個鎮子都要在這大雪裡凍死。」
遠遠地，陳亞東看到身穿大衣的指揮者正揮舞著旗子，引導那輛二人多高、墨綠色的巨型卡車，慢慢地駛入廣場。等到陳亞東走進廣場，卡車剛好挺穩，一個留著幹練短髮的男人從駕駛室里下來。
「這裡的積雪真厚啊。」他拍了拍身邊陳亞東的肩膀，「有煙嗎？」
陳亞東搖了搖頭，揣著手跟在他身後。男人繞到卡車後面，用力地打開了貨倉的大門，然後從貨倉地面上撿起一個寫字板，轉身遞給了陳亞東。
「這是貨物清單，」那個男人說，「兌換匯率就寫在旁邊。」
陳亞東沒接過單子，而是局促地搓搓手說：「我是工人，只負責搬運的。」
男人這才抬起頭看著他，陳亞東注意到在他的肩上，正趴著一隻四爪的、酷似蜘蛛的白色機器人，此刻正閃著微微的藍色熒光。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這樣的東西，所以一時看得呆了。
「抱歉，」男人突然打斷了他的觀察，「請幫我叫一下這裡的負責人。」
陳亞東轉身招呼來了他的同伴。鎮長親自接過了林立手中的單子，正打算和他交涉，他卻揮了揮手說：「你處理吧。」
說完，林立擠過聚集過來的工人身邊，一邊看著廣場旁邊高聳的巨大火爐，一邊倒退著，坐到路邊。
「阿波，你說，人類還能等到這場雪停的那一天嗎？」陳亞東聽到他拍打掉身上的積雪，對著自己肩上的機器人問。
機器人阿波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它的「眼睛」一直盯著卡車的方向。「請勿提出機器人無法回答的問題。」阿波說，「該區域最近發生了一些偷盜事件，系統判斷核子電池有失竊風險，請注意警戒。」
「隨便吧。」林立毫不在意地說。「反正他們也不懂怎麼使用核能。而且我很忙的。」
「忙什麼？」在阿波眼中，林立明明是無所事事的樣子。
「忙著看雪景，和期待末日降臨。」他把抽剩下的煙頭在地上按滅。
等到工人們差不多搬完了貨物，鎮長走過來，給他遞了一根煙。
「能不能再便宜給我們一點資源。」鎮長點頭哈腰地說，「我們最近人口有些增長，手頭的資源不夠用。」
「那就想辦法減少人口，不要接納流民了。」林立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搖了搖頭，「哦，或者……多派一些探索隊出去。您明白的。」
「林，這個說法過激。」阿波說道。
林立聳聳肩，頭也不回地爬上了駕駛室。他重重地關上車門，發動卡車駛出了這個小小的聚落。隔著窗，他看到工人們把卸下來的食物和燃料分發到聚落居民的手中。他例行地按了一下喇叭，轟鳴著遠離了這裡，逐漸融入到無盡的雪原當中。
二
三天後。
阿波突然爆發出一陣鳴響。
「前方道路檢測到異物。」它說，「無法通行。」
「是流民布下的路障？」林立不滿地皺著眉頭，「這麼近的地方，有流民？」
「不準確。」阿波回答，「系統識別他們具有鎮民身份，可能是前鎮民。」
林立一腳踩下了剎車。
「我不關心這些。」他說著，舉起了右手，阿波會意，順著他的胳膊爬到手上，然後摺疊自己，變成了一把槍的形狀，被林立緊緊地握在手中。他推開車門，四處張望了一下，看到不遠處幾個流民湊了上來。
「撤掉路障，不然我就開槍了。」林立聲音低沉地威脅道。
「給點吃的吧……」他們彷彿沒有聽到一樣。林立端起槍，射向了一個流民，他腳邊的地面瞬間融化出一個坑洞。看到這種真實的威脅，他們終於猶豫著退後了幾步。
「下一槍不會射偏了。」林立低聲威脅著。
流民們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在槍的威懾下逐漸地散開，遠離車子走掉了。林立看著他們走遠，這才放下槍，又重新挪回駕駛艙，抓著把手想要把車門關上。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怎麼了？」阿波問。
「有聲音。」林立重新推開車門，從駕駛艙爬下來，仔細聆聽著走到車尾，然後一把拉開厚重的貨倉大門。
「出來，我看見你了。」林立舉著槍，掃視著巨大貨倉的每一個角落。但是沒有任何回應。他爬上貨倉，慢慢地探索著前進。「別躲了，沒有意義的。」他一邊四處張望，一邊走向了貨倉的深處。食材區、燃料區、日用雜物區……都沒有見到誰的身影。
終於，他在核能源艙的門邊，找到了那個瑟瑟發抖的入侵者。他穿著一身厚厚的破爛衣物，戴了一頂顯然不合尺寸的軍用棉帽。
「起來。」林立用槍指著他，「我可沒什麼耐心。」
那個蹲在地上的人終於慢慢地轉過身來，然後舉著雙手站了起來——只到林立胸口那麼高。
「別……別殺我……」一個柔和的聲音說。
「女孩？」林立驚訝地看著她，「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女孩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林立。
「姓名？」林立冷冰冰地問。
「我叫……小修……」她小聲地說。突然，林立感覺到自己的手掌中傳來一陣熱量，他慌忙地挪開手臂，一陣能量從他手中的槍射出，打在卡車的內壁上，只濺起一陣火光。
小修慌亂地倒在地上，向後爬著。
「老實呆著別動。」林立惡狠狠地拋下一句話，然後抓著槍，躲到了一個貨架的後面。
「為什麼開槍？」他低聲地質問阿波。
「系統預判到危險。」阿波回答，「並不一定是現在，可能是一種長遠的危險。」
「你不能殺她。」林立說。
「這是系統分析的判斷。」阿波回答。
「我說的是命令。」林立斬釘截鐵地說。
林立轉頭，又走向了小修。
「你起來吧。」林立說，「剛才那一下只不過是警告。我隨時都能殺了你，所以你最好聽話。」他說著，抬手用槍指著她，想了一秒，又稍微挪開一點，指著她腳邊的地面。
小修乖巧地點了點頭。
三
「吃點東西吧。」我讓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然後遞了一塊壓縮餅乾給她。
小修怯生生地看著他，不敢伸手去接。林立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把餅乾放在了她面前的擋板上。
「你從哪來？」林立冷冰冰地問她。
小修沒有開口，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是說，那邊，還是這邊？」我指了指道路的兩端問。
她舉起手指，微微顫抖著指了指車頭正對的方向。
「那就正好了。」林立說完，便發動了卡車。小修低下頭，專心致志地啃著自己手裡的壓縮餅乾。
「警告，食物儲備不足以維持兩人生存。」阿波突然開口。
小修被這個突然開口的傢伙嚇了一跳，但她跟快就平復好自己的心情，好奇地打量眼前這個正揮動著前肢的小機器人。
「這……這是什麼？」小修小心翼翼地問。
「阿波。」阿波說，「林立的機器人。」
「機器人……」小修怯生生地伸出一根手指試著觸碰它，「我的父親曾經說過，以前的人，家裡用的是核能，養的是機器人……原來就長這樣啊……」
「正在為您調取資料『父親』，請稍候。」阿波機械地回答。
「阿波。」林立突然打斷它的話，「別做沒用的事。」
「指令已中斷。」阿波的身體開始發著紅光，「阿波感到失落。」
小修聲音清脆地笑了一下。
「它好可愛喔。」小修說，「它的動力是什麼？充電嗎？」
「我只是一時不想殺人而已。」林立生硬地打斷小修的問題，「不要以為我已經接納你了，你只是一個臨時乘客。」
小修收起笑容，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四
漫長的旅程其實頗有些無聊，小修在道路顛簸中漸漸睡著了。
「林立，」阿波說，「我能喚醒小修嗎？」
「你很喜歡她，是嘛？」林立不屑地笑笑。
「你的計劃是什麼？」阿波問，「帶一個小女孩上路會增加許多額外支出。」
「當然，我知道。」林立把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說，「我打算在下一站把她放下。」
「好的，即將回您規劃前往碎土聚落的路線。」
「不。我想把她送到磐石城去，然後爭取給她弄一個公民的身份。」
「失敗率極高。」
「但有過先例。而且……我女兒曾經很喜歡那個地方。」林立說著，看了小修一眼。
小修翻了個身。
「磐石城的監管非常嚴格。」阿波用電子聲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阿波。」他說，「不過我做不到看著她像流民一樣生活。你能想像她躺在雪地里，被凍得渾身冰冷的樣子嗎？我不忍心去想。」
「系統依然建議，在這裡殺了她——既不要讓她在城市飽受歧視，也不要讓她在雪原里受苦。」
「你的建議很好，」林立皺著眉頭，「但我不想做噩夢……」
林立突然一腳踩下剎車，小修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猛烈晃動給驚醒了。
「出什麼事了？」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問。
「又是流民。」林立說，「他們的生存方式就是打劫過往的運輸車輛，不能讓他們接近貨倉。」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車門，拿起武器對空射了一發。
「走開！我是有武器的！」他沖著流民們大聲喊道。
但他們似乎不為所動，還是慢慢地圍了上來。林立舉著槍，槍口從一個人身上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他注意到隊伍里除了成人，還夾雜著不少小孩。
「您開槍打死我們吧。」為首的一個老人說，「反正沒有食物，我們也很快就會死的。」
「羅叔？」一直藏在副駕駛的小修突然大聲地喊了起來。
「你們認識？」林立楞了一下。這個功夫，小修突然打開另一個門，翻身爬了下去。
「原來你們沒事，我爸爸呢，他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小修聲音焦急地問。
老人搖了搖頭：「我後來跟你父親走散，遇到了別的流民，但是他們不願意靠近鎮子，我就跟著他們走了，後來再也沒有見到你父親。」
「哦……」她失落地低下了頭。
老人又轉身看著我。得知小修和他認識之後，阿波已經展開恢復成機器蜘蛛的樣子趴在我的肩上。
「是你在照顧她嗎？」老人走到了我面前。
我想了幾秒，點了點頭。
「很辛苦吧，現在的小孩子，對一切都充滿希望。」他頓了頓，繼續用頹喪的聲音說，「這個世界其實早就完蛋了。根本沒有什麼希望，沒有什麼拯救。就算是核能，也救不了你們。你也不想想，這個全世界範圍的大雪，不就是核能造成的嗎？」
林立抬起頭，等著他繼續說下文，他卻搖了搖頭走開了。
五
回到車裡，小修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
「你父親的事……」林立小心翼翼地提起剛才的話題。
「我的父親，是鎮子里的斥候。」小修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帶著一絲自豪，「他參加的探索隊，給村子找回了不少戰前的技術。」
「哦……但是探索隊是一個很危險的工作……」
「是啊。」少女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父親在執行一次任務之後，遲遲沒有回來，後來我就接替了他的職位。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找回實用的技術，幫鎮子里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個願望真的很好啊。」林立說。
「那你呢，林叔叔？」
「阿波，給她看看吧。」林立笑了笑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阿波點了點頭，然後一躍跳到了小修的頭頂。小修的小腦袋突然遭受衝擊，輕輕地沉了一下，阿波順勢展開身體，罩住了她的眼睛。
「這是什麼啊？」她的視野變成了一片漆黑。
「程序載入中。」阿波並沒有做任何解釋。「請在嘀的一聲後睜開眼睛。。」
小修睜開眼睛的時候，林立、巨大的卡車、漫天的風雪和厚實的雪地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腳下一望無際，晶瑩剔透的冰川。在冰川中間，懸浮著無數個人的身體。
「這裡是位於南極大陸的冬眠中心。」阿波的聲音響起，「這是關於它的實時畫面，通過虛擬現實技術——一種戰前科技——來展示給您。」
小修環視著四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漫遊在南極大陸的冰川中，在一個沉睡在冰川中的女孩面前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我的女兒。」林立的聲音突然響起，「年紀和模樣都跟你很像。這就是為什麼，我下不了手殺你。」
小修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是虛擬現實的世界，」阿波解釋道，「你現在依然身在駕駛艙之中。」
「她生病了。」林立接著說，「現在的世界沒有資源來治療一個病人。所以我用工作積攢下來的積分，給患病的女兒提前做了冬眠。現在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早日攢夠新的積分，進入冬眠，去未來和我的女兒再相會。看到你的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小修趴在地上，盯著那個女孩看了半天。
「她很可愛。」小修說。
「你真的跟她很像。」林立說。
「你也很像我的父親。」
小修遲疑地說，然後繼續看著那個女孩。
「希望我們的願望都能實現吧。」林立說。
「一定能實現的。」小修握緊了拳頭。
六
三天之後。
「前面就是磐石城了。」林立指了指遠處一個小的黑點說，「那裡是我常用的中轉站，我會去跟他們交涉，讓你留在那裡生活。」他盡量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她的感情，「我會定期回來看你的，留在那裡生活會讓你比較輕鬆一點。」他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注意她的表情。
她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阿波順著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肩頭。「系統分析，」它說，「如果你再這幅表情，五分鐘後林立就會哭出來的。」
「閉嘴，阿波。」林立兇巴巴地說，「你說得太多了。」
磐石城的指揮員正在揮舞著小旗，林立把車速降下來，慢慢地順著雪原中的小路拐入磐石城，此時正是一天剛開始的時候，磐石城的停車場里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車輛。
「你在車裡等我。」林立挺穩車輛以後，指著小修說。「我去替你交涉。」
他說完招了招手，阿波會意地從小修的肩上爬下，騎在他的手臂上。
小修乖巧地點了點頭。
「你要多久才能回來？」小修怯生生地問。
林立猶豫了一會才回答：「……我會盡量不花太久的。」
幾個小時之後，林立懷裡抱著一袋新鮮的麵包，回到停車場上。
「林立，」阿波突然爬到他的頭頂，把自己的身體扣到林立的眼睛上，「偵測到異常。」
阿波調整了放大倍數，終於讓林立看清停車場上的狀況：他的車輛大敞著門。
「小修被發現了？」林立不顧從袋子里掉出的麵包，急忙跑到卡車旁邊。他爬上駕駛室，確定小修已經不在副駕駛上坐著，又匆匆爬下來，查看周圍的腳印。
地上似乎只有林立和小修的腳印，其中一些通往卡車後部。
「不好。」林立暗叫一聲，繞道卡車後面，儲物倉的大門也已經被打開。
「是竊賊嗎？」阿波詢問道。
林立顧不上回答它，抓緊時間翻進了儲物倉，食材區、燃料區、日用雜物區都沒有被亂翻的跡象，他一點一點地深入，直到最後走到了能源區的旁邊。能源區的密封門敞開著，核子電池不翼而飛。林立在原本放著電池的地方找到了一張紙條。
「對不起。我猶豫了很久，但還是決定帶走它。」紙條上寫著，「其實我有事情瞞著你，我的父親，一直以來的探索活動，是為了找到傳說中的核能。
「它對我們很重要，它是一枚象徵希望的火種，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它帶走。
「我們鎮子會偷偷把小孩子塞到貨物中去，好混進運輸者的卡車。通常他們會偷走一些食物或者物資，但我的叔叔告訴我，在貨倉最深處，就能找到核能。
「所以我當初出現在你的能源倉里，就是為了取走電池。
「那天，我的叔叔把我偷偷送進貨倉里。但是因為我走得太深入，所以沒能在你離開之前逃走。
「被你發現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馬上就會死了。」
紙條的筆記開始變得歪歪扭扭。
「我真的很感謝你。」
「但對不起，我要實現自己的願望，就只能這麼做了。希望你也能有機會，實現自己的願望。」
「小修，偷走了核子電池？」阿波不知道何時湊了上來。「我早就說過，系統判定她會帶來危險。」
林立用力拉開了旁邊一個柜子的大門，裡面放著一件橙黃色的衣服。
「她沒穿防化服。」林立不安地踱步，似乎猶豫了很久，終於一把抓起防化服，順著地上的一串腳印，追了出去。
七
在雪地里，他最終找到了她。
她懷抱著冰冷的核子電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中央的積雪裡。也許因為地面不太平整，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林立站在她身後，大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可是小修連頭都沒回。
當他站在小修身後不遠處的時候，她終於回過神來，高高地舉起電池，表情上寫滿了敵意——這幅樣子，跟在車上時已經判若兩人。
「對不起，是我偷走了你的電池。可是它是核能，是可以永遠燃燒的火種。只要帶回我的鎮子上，它就能代替火爐，我們就可以不再為燃料發愁了。」她的手護著核子電池，慢慢地遠離著林立，「你可以再找一塊電池，但是我們可能就只有這一次機會。」
「沒用的，小修，這不是你們能夠掌握的東西。」我試著向她接近，「乖，聽話，把它給我。」
「我看過過去的故事。」她反而朝我相反的方向邁出了幾步，「過去神不肯把火種交給人類，導致人類一直不能取得進步，直到普羅米修斯為人類偷來了火種。」她說著，顫抖地舉起手中的核心，「我就是普羅米修斯。我是為了盜取火種才來到這裡的。」
「你來之前，沒有人告訴你，你會因此而死嗎？」
「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她說著，把舉著核心的手慢慢放下，讓核心貼在自己稚嫩的胸脯上，彷彿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一般，過了幾秒鐘，才表情堅定地說：「你在騙我，從來沒有人這樣告訴我。」
林立伸出手說，「快放下，讓它遠離你的身體。它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就算你帶走它，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的。」
「不，它是火種，是希望，爸爸說只有把這個帶回去，我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她一邊說著，一邊後退，「你是他們那邊的，你在騙我。」
在她的心裡，偷到了火種，她就能拯救自己的聚落，而有火種的保佑，她也就能走過這段漫長的道路。
「我之所以到了城市裡才偷，是希望你能夠搭上別人的車，不至於在雪原里迷路。」她說，「雖然你跟我的立場不一樣，但我不想傷害你。」
林立盯著小修的眼睛，看到她的眼裡幾乎要冒出光來。
「我明白了。」他往後推了兩步，然後開始脫掉自己身上的防化服，接著丟給了她。「你穿上這個吧，算是我要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小修警惕地看著他，然後慢慢地靠近了防化服。她把核子電池放在地上，動作緩慢地撿起防化服穿在身上。
「謝謝。」她朝他鞠了一躬，便消失在風雪之中。
八
「就這麼放走她嗎？」阿波趴在他的肩頭，隨著他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搖晃著。
「她還能活多久？」林立神情陰鷙，沒有直接回答它的問題。
「核子電池是不能直接用手接觸的。」阿波在程序中開始運算，「這相當於直接用手掰開了核彈，如果正常的話，可能會在一周之內死去。考慮到她的年齡，應該會早於這個時間。」
「不要讓我看到就好。」林立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想做噩夢。」
他回到磐石城的停車場，在車裡度過了幾天，直到一輛新的卡車駛入了這裡。
「你好。」林立主動向車上的運輸者打了個招呼。「我車上的核子電池壞了，但我不是在磐石城登記的運輸者，你可以帶我到最近的城市嗎？」
「可以啊。」車上的運輸者帶著一根粗粗的雪茄回答，「不過你要用你現在所有的貨物來交換。」
林立皺著眉頭說：「你要價太誇張了吧。」
「那你就自己走出去試試看吧。」運輸者無所謂地聳聳肩，「西邊可是有一夥流民正在搶劫，你呆在這裡，也有可能被流民洗劫，沒準還要把命搭上。」
阿波感受到一陣數據波動，它感受到林立想到了些什麼。
「不，林立，」阿波說，「小修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
「流民，流民會殺了她的。」林立緊張地說，「既然她聽說過核能的傳說，那麼流民很有可能也會知道，那麼為了核子電池，他們一定會殺了她的。」
「你能幫我嗎？阿波？」
「當然不行。」說著，它像一個人一樣嘆了口氣，變成了一把槍的樣子。「你總是這樣為難你的機器人。」
「謝謝了。」
於是他舉著槍，挾持了那輛卡車，沿著雪道疾馳而去。
九
「我看到它們了。」阿波說著，跳到了林立臉上，為林立放大了遠處的圖像。
林立透過放大的視野，遠遠地看到了流民正在對小修拳打腳踢，他開著車直接撞了上去。撞飛了最遠的流民，然後一腳踢開車門，舉槍殺死了撲向車門的兩人。
這個時候，他突然注意到最後一個流民身上，穿著的是一件舊款的防化服。
「這衣服是哪來的？」林立把槍指向了他的太陽穴。
「從……從遺迹里找到的舊科技……」他聲音顫抖地回答。
「為什麼要穿防化服。」林立問，「你們是不是知道，核輻射會殺死人。」
林立咬著牙，惡狠狠地把槍管抵在了他的額頭上，這時，旁邊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不要……殺……」她微微睜開眼，氣若遊絲地說。
「對對對，不要殺我啊，我可以給您當牛做馬，讓我做什麼都……」
林立沒有聽完他的求情，咬著牙扣下了扳機，然後一次又一次地朝著他的屍體射擊。
「他已經死了，林。」
阿波說完，林立的手才終於停了下來。
「你還好嗎？能聽見我嗎？」林立走到了小修的面前。
「火……」她虛弱地抬了抬指頭。
「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他用地上髒兮兮的防化服包住核子電池，然後抱起小修，把她放在副駕駛上。
「根據系統檢測，她現在的狀態不佳。肉體上的傷害加重了輻射病的擴散。」阿波看著遍體鱗傷的小修說道。
「我知道。我要帶她回我的城市去，那裡有核能，應該有治療輻射病的辦法。」他一邊說著，一邊發動了車子，核子電池把源源不斷的動力注入到卡車中，引擎發出沉重的悲鳴聲——林立已經把它啟動到了最高檔位。冷風裹挾著雪花重重地咋在擋風玻璃上，然後被雨刷吃力地撥開。
「她正在死去，林立。」阿波盯著小修看了好久才說。
「不要說這種話，她會聽到的。」他咬著牙，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駕駛上，雪花瘋狂地敲打著車窗，吸引著他的目光。阿波也沉默不語，一時之間，空氣里只能聽到引擎發出的巨大轟鳴聲回蕩在他們耳邊。
過了許久，阿波終於開口說話。
「……現在她不會聽到了。」
林立用力地踩住了剎車，低著頭，一言不發。
雨刷被雪花阻塞了，車窗上慢慢地蓋滿了白色的雪。
十
林立抱著她小小的遺體走進漫無邊際的雪地中。卡車引擎的巨大轟鳴聲在他的身後漸漸消失，只留下腳踩進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聲音。
「阿波，替我打開虛擬現實影像。」林立無力地說。
「收到。」
片刻之後，林立的眼中看到的世界發生了改變，過膝深的雪原消失不見，腳下是半透明的南極冰蓋，透過厚厚的冰層，依稀可以看見裡面整整齊齊排列著人類的身體，從林立的腳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阿波，」他說，「我腳下的這些，根本就算不上『埋在雪中的火種』，它們其實只是人類的屍體吧？」
阿波沉默不語，沒有給他任何的回答。
「看來，那個流民告訴我的傳說是真的。我所堅持的希望，跟小修的沒什麼不同，」林立接著說，「也同樣是構建在謊言之上的嗎？」
阿波依然沉默著，沒有給他任何反饋。林立接著說：
「對了，冬眠者們也給了自己一個虛假的希望，他們希望人類走出冬天之後，能夠找到復活他們的方法，這才是他們用液氮冷卻自己的原因。我說的對嗎？回答我。」
「……請不要為難你的機器人。」過了很久，阿波終於回答了一句。
「我懂了，關掉吧。」他說。
那一瞬間，南極的冰原在他的眼中消失，他重新回到那個茫茫雪地中，小修的身體已經變冷。
「抱歉啊。」他說，「只能送你到這裡了。」
他為她最後一次整理了頭髮，然後把她放在了純白的雪中。白雪包圍著她冰冷的身體，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居然也沒有融化。他嘆了口氣，回過頭，踩著來時的腳印走回去。
不遠處，那輛墨綠色的鋼鐵怪物還在等待著他。
故事發生在人類社會的寒冬。我們絕望之中殘存著希望，為了火種萬死不辭。不知道寒冬之後，會迎來越來越暖的天候嗎？
——責編，東方木
這是來自於第4期（2018·暑期）未來局科幻寫作營的優秀作品
現在，第6期寫作營即將開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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