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姐，你暗戀過的男人發來了視頻邀請！
01
馮箏從來沒有想過，和林森的再度相遇，是在這種情形下。
那是她回家鄉的第三天，打車去縣城最大的超市，幫媽媽採購生活用品。
說來也巧，輪到她結賬時，收銀機的列印紙剛好沒了。
收銀員請她稍等片刻，轉身對著個方向招手，用家鄉口音喊道：「林督導，過來一下！」
馮箏下意識地朝林督導的方向望去，待看清那位林督導的樣子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不是林森嗎？
他變化挺大的，比上學時高、胖、白，留著與少年時不同的平頭，顯得臉更圓些，看上去更像個敦厚的居家男人。
若不是馮箏對他記憶深刻，真的很難認出來。
林森走過來時，壓根沒看馮箏，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台缺紙的收銀機上。
「嘩啦-咔-哧啦」換紙軸的動作一氣呵成。
林森嫻熟而專註，換完後轉身欲走。
馮箏忍不住喊了一聲：「林森？」
02
林森轉頭看馮箏，努力在記憶中思索，一時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想起了馮箏，還是出於禮貌，他就那麼站在原地，露出職業的微笑。
也難怪他一時認不出馮箏。
過去的馮箏，太過普通，因家境貧寒，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表姐表妹穿剩的衣服，她都穿過。
而現在的馮箏，得體的裝扮，站在人堆里，不爭不搶，倒也亮眼。
馮箏結了賬，拎著兩袋子東西碎步跑到林森面前，激動地說：「林森，我是馮箏啊！」
林森不自然地撓撓頭，笑得有點尷尬，說道：「哎呀，是你啊，我都不敢認了，你變化也太大了，在哪發展啊？」
03
馮箏心裡暖烘烘的，感覺有好多話想說。
正要開口，只聽林森腰間的對講機響起：「二樓賣場，麻煩林督導上來一下。」
林森回復完畢，對馮箏說：「不好意思啊，有點忙，改天我們再聊，我先上去了。」
說罷，林森收斂笑容，轉過身，大步向樓梯的方向走去。
馮箏的滿心歡喜在這種疏離的氛圍中，慢慢冷了下來。
04
林森的變化，不只是外在。
過去的他，性格不羈，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從不受任何條條框框的束縛。
而如今的他，彷彿被生活磨圓了稜角，規矩得讓人陌生。
馮箏沉浸在悵然若失中不能自拔，過了很久才想起，忘了問林森要聯繫方式。
難道，時隔多年再相逢，只是打個照面嗎？
05
林森不僅僅是馮箏的同學，他對她而言，有著無人可代的特殊意義。
在沒遇到林森之前，馮箏的人生是灰色的。
那年，爸爸車禍意外去世，留下孤苦伶仃的母女倆，生活過的很艱難。
媽媽每天辛辛苦苦維持生計，而馮箏一直在被忽視中落寞成長。
她成績一般，長相一般，性格又沉默寡言，在班裡幾乎沒什麼朋友。
回到家裡，耳邊除了媽媽的嘆息、嘮叨，就是各種做不完的家務。
有時候，馮箏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多餘的人，沒有人在乎她。
06
林森是在高二上學期轉學來的。
馮箏至今還記得，林森走進教室，站到講台上自我介紹的場景：「大家好，我叫林森，也可以叫我森林。」
在回憶里，那個翩翩少年穿著白襯衫，清瘦白凈的臉上，好看的眼睛裡裝滿了友好與溫暖。
林森在班裡很受歡迎，馮箏也曾見過他爸媽來看他的情景，是那麼的溫馨。
他擁有的一切，都是馮箏缺失的，所以，她特別羨慕他。
很多時候，馮箏都坐在角落裡，躲在高高的書堆後面，她從未想過，能與林森產生交集。
07
那天，班級大掃除，組長讓馮箏去擦黑板。
別人怕粉筆灰弄髒衣服和頭髮，都不願意干這個活，只有馮箏一聲不吭，默默接受。
放在平時，她也就去了，可那天，她不太情願，因為她穿了一雙很大的男士運動鞋，走起路來會發出難聽的「啪啪」聲，她不想被同學們看到。
那雙鞋是表哥穿剩不要的，比自己平時穿的鞋大了兩個碼。
媽媽把這雙鞋丟給她的時候說：「一點都沒破，就是有點大，把鞋帶繫緊點，將就一下吧，一雙鞋好幾十塊，能省點就省點。」
馮箏沒有反駁，她習慣了。
貧窮的心酸她可以獨自忍受，但她受不了別人或同情、或奚落的目光。
08
組長見她不動，催促道：「馮箏，你磨蹭什麼呢？趕緊把黑板擦了啊！」
馮箏不敢得罪組長，慢慢站起來，挪到講台上，拿起黑板擦的時候，她分明聽到有人在下面小聲議論：「你看她的鞋，真滑稽。」
馮箏個子很矮，伸直了手臂也只夠得著一半黑板，為了擦到上半部分，她不得不跳起來。
她身上穿的毛衣是表妹的，本就小了一圈，跳起來擦黑板會露出一圈肚皮。
最要命的是那雙大鞋，在她跳得最用力的時候，竟然掉了。
那一瞬間，教室里爆發出鬨笑，那笑中帶刃，把她的自尊割碎了。
09
馮箏不敢回頭看他們，只顧紅著臉穿鞋。
當她直起身準備再次跳起擦黑板的時候，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來到身邊，從她手上拿走黑板擦，幫她把剩下的那一半全部擦乾淨。
那個人就是林森。
很多年後，馮箏每每想起這一幕，都會忍不住心頭一暖、淚流滿面。
那是爸爸去世之後，她第一次感覺到被人在意。
林森不僅幫她解了圍，更給她渾渾噩噩、灰暗倉皇的青春帶來了希望和力量。
原本，馮箏還打算聽媽媽的安排，高中畢業後就去附近的工廠做工，早點賺錢養家，讓媽媽享福，但現在，她想考大學，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因為她發現，這個世界好像也並非她想像的那麼糟糕，還有很多溫暖和善意。
走出去，也許另有一番天地。
自此，馮箏開始認真學習，不再混日子，過去那些傷害過她的眼神、指點，都被她自動隔離開來。
10
馮箏底子薄，拼了全力只考上北方一所二本院校。
林森因病發揮失常，卻也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一本學校。
高考結束後，他們沒有正式告別。
林森與家人去外地旅行，而馮箏則去了毛巾廠做兼職，為自己賺生活費。
進入大學的馮箏，慢慢擺脫了過去那個卑微膽小的自己，蛻變成全新的自我。
她努力學習，積極生活，深受老師和同學的歡迎，不見半點頹廢的氣息。
一直以來，她有一個願望，就是想去看看林森，跟他說聲謝謝。
為此，她做了幾份家教，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攢夠去南方的路費。
11
去看林森那天，馮箏事先並沒有聯繫。
她只知道林森是機械系的，便站在機械系男生宿舍門口傻等。
等了整整一天，都沒等到林森的出現。
她並不知道，在她苦等的時候，林森逃課去網吧打遊戲，他的功課掛了一科又一科。
再後來，馮箏考上了研究生，找到了不錯的工作，留在了當地的城市。
聽說林森也在大學裡談了女朋友，畢業後，回了老家發展。
12
透過這些記憶，馮箏忍不住一番感慨。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年那個追風少年，竟然在超市裡做了一名督導，每天被人吆二喝三。
在家裡陪媽媽看電視的時候，有高中女同學打來電話。
女同學說：「你回來了，也不知會一聲，怎麼也要聚聚啊。」
馮箏心裡微微一動，以為是林森透漏的消息，就笑嘻嘻地問：「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女同學說：「你不是發了朋友圈，家鄉的山山水水都很想你啊。」
「好啊，你組織組織，都誰有空啊？我請客，我還真想大家了呢？」馮箏假裝不經意地問道。
女同學報了幾個名字，唯獨沒有林森。
「林森呢？」馮箏忍不住問。
「你居然還記得林森，我聯繫他了，他說不一定能來，好像有事，如果辦完事情，時間還來得及，他就趕過來。」
13
聚會那天，馮箏早早去約好的地點等著，直到快結束時，林森都沒出現。
馮箏有些失落，又問了問另外一個女同學：「林森怎麼沒來啊？你們都留在老家，平時應該經常能見面吧？」
那女生笑得神秘兮兮，湊過來說：「哈哈，他啊，變化很大哦，我聽說他最近忙著相親，被家裡各種催。」
「相親？！」馮箏覺得甚是不可思議，她無法把曾經那個白衣少年和相親這件事聯繫到一起。
猶豫再三，馮箏還是從同學那裡，要來了林森的微信號。
14
回到家裡，馮箏加了林森，不一會，就通過了。
她打了聲招呼，便覺得再無話可講。
於是，她開始翻林森的朋友圈，一條接著一條，一直翻到第一條，才終於對分別這些年來的他，有了一個大致了解。
大學畢業後，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也沒再堅持，回到老家，聽從家裡的安排，進了縣城最大的超市。
工作不累，每天就是在賣場里晃一晃。
收入一般，但勝在穩定，而且父母幫他買了房和車，小地方消費低，他沒什麼壓力，生活得很安逸，目前只缺一個女朋友。
15
林森在大學時談的女朋友畢業後就分手了，這幾年，他一直在相親，甚至同學還幫他介紹過幾個。
他像很多普通男人一樣，年紀越來越大，髮際線越來越高，人越來越現實，不再貪圖漂亮，只想找個能過日子的女人。
看到這些，馮箏甚至能想像到，林森找到了合適的女朋友，結婚、生子，扮演兒子、丈夫和父親的多重角色，偶有雞毛蒜皮，但平淡的幸福居多。
然後，慢慢步入中年、晚年，從被長輩操心的那個，變成為子女操心的長輩。
多數人的一生，不也就如此嗎？
16
這時，林森發來一條視頻通話邀請。
馮箏愣了一下，猝不及防，匆忙拒絕後，她發過去一串？？？？？
林森回復了一條語音消息：「不好意思啊，今天有事，沒去給你接風，下次補上，我現在不方便打字，發語音可以嗎？」
馮箏匆忙回了句：「沒事沒事，好久不見，問候問候，你可以發語音，我還是習慣打字。」
這句話幫林森打開了話匣子。
過了許久，林森連續發來幾條50秒以上的超長語音，從工作說到家庭，喋喋不休，瑣瑣碎碎。
恍惚間，馮箏覺得，與她聊天的，只是一個被現實磨蝕的男人，不再是那個一身風華的大男孩。
17
馮箏反覆聽著林森的留言，不知該回復什麼，只為他感到惋惜。
在她的心裡，林森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可是，現在的林森，和其他人都一樣。
她在林森的朋友圈裡看到很多生活片段，他自拍時會拍到自己的方向盤，他吃頓西餐會湊個九宮格曬出來，他盲目追熱點像個吃瓜群眾，他買的那條名牌皮帶上嵌著巨大的LOGO……
他身上聚集了很多馮箏現在討厭的特質，他以前是她的森林，現在只是林森。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自己誤解了他，他本也不是什麼翩翩少年，他身上所有的光環，都是自己畫上去的。
因為那時候的她，需要那樣的溫暖和力量。
18
幾天後，馮箏離開老家。
火車上，看著故鄉一點點遠去，馮箏突然釋然了，少年時的耿耿於懷和念念不忘，她就此都要放下。
如今的他們，都不再是過去的那個自己，各自擁有不同的生活軌道。
不過，哪怕林森徹底變成一個油膩的大叔，她還會衷心祝福他。
無關愛情，似乎也談不上友情。
只因在自己最卑微的時光里，他曾溫暖過她，她正是循著那一絲溫暖和光亮，才走到了今天，成為了現在的自己。
文：劉小念 出版作品：《婚後三十六個月》《煮婦煉愛記》《少女心事博物館》《呼吸》若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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