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軟體如何用假新聞干預一場民主選舉

天下 11-09

世界說

朱凱

抗議者稱博爾索納羅在WhatsApp中撒謊

來源：The Times of India

10月28日，前陸軍上尉、極右翼政客博爾索納羅當選新一任巴西總統。

軍人出身的博爾索納羅並不符合頑固保守的老兵形象；與之相反，他精於使用新興技術和媒體，利用包括假新聞在內的各種手段，收割巴西選民的選票。

從2016年脫歐公投和特朗普競選開始，假新聞開始廣泛傳播，不再是零星出現的現象。Facebook等社交網路上出現了精心設計的系統性虛假宣傳，並且有關俄羅斯利用社交媒體干擾美國大選的質疑一直未消散。

這次巴西大選中，假新聞盯上了更私密的聊天軟體WhatsApp，通過私信、推送、群聊等方式全面滲透巴西選民。WhatsApp私密的社交環境更給監管造成困難，假新聞信息橫行巴西，威脅了選舉的公平。

超過一半巴西人使用的WhatsApp

是假新聞重災區

在巴西，WhatsApp是國民聊天軟體，目前擁有近1.2億使用者，而巴西總人口也只有2.1億。運營商的優惠策略更助推了WhatsApp的推廣，在巴西，用戶即使沒有辦理移動互聯網業務，也能免費無限量使用WhatsApp流量。

作為通訊軟體，WhatsApp的用途自然主要集中在聊天和社交；但是，WhatsApp的社交屬性和高普及率也為資訊傳播提供了天然的平台。閱讀新聞資訊成了巴西人使用該軟體的主要選項。巴西大選期間的一項研究顯示，大約44%的選民使用WhatsApp閱讀政治新聞和選舉信息。

2016年7月，聖保羅，一名婦女在使用WhatsApp來源：視覺中國

博爾索納羅的團隊嗅出了巴西人對WhatsApp的資訊需求，他們把WhatsApp等社交媒體當成了主戰場。博爾索納羅在傳統媒體上並無優勢，他沒有充足的競選資金，對電視台的影響也相當有限。但是在新媒體時代，社交媒體比傳統媒體更加廉價，卻擁有更強的殺傷力，是候選人獲取影響力捷徑的有效手段。

作假內容：利用共產主義恐懼製造假象

根據《紐約時報》報道，巴西大選期間出現的假新聞來源非常集中：傳播假新聞的文本、圖片以及視頻大多都經過精心製作，完美針對了選民的痛點，誤導性極強。這些內容被統一製作出來後，會通過金字塔式的程序，逐級分發給各個區域的意見領袖。

這些地區意見領袖則會利用WhatsApp對區域中的選民狂轟濫炸。社會心理學與實驗心理學相關的很多研究已現實，假信息會在不斷的重複中增強可信度。顯然，博爾索納羅的支持者們深諳此道。

博爾索納羅的團隊還故意製造了對左派的焦慮和恐懼。歷史上，巴西一直被社會主義運動高漲的國家圍繞，民眾對共產主義充滿了偏見和恐懼。博爾索納羅的支持者便將左派，甚至一些中間派形容成共產主義者，彷彿一旦他們勝選，巴西就會成為下一個古巴。

大選期間，WhatsApp上廣為流傳著一幅照片，照片裡面一位女性和古巴革命領袖卡斯特羅並肩而立。博爾索納羅的支持者聲稱，這位女性正是巴西前左派總統羅塞夫，她一度師從卡斯特羅，是「社會主義」的學生。

事實上，照片上的女性確實是羅塞夫，但照片是假的，羅塞夫的頭像是被拼接上去的。博爾索納羅的支持者並不吝惜給任何反對聲音扣上「共產主義者」的帽子，不管事實是否如此。據《衛報》報道，他們在社交媒體上的行動迅速，一旦發現批評博爾索納羅的聲音便會蜂擁而上，迅速壓制。

上圖（原圖）：1959年，卡斯特羅訪問紐約

下圖：羅塞夫的頭像被拼接到了原圖上

比如，法國政治女強人勒龐曾表示，博爾索納羅的一些言論令人不快。消息傳到巴西國內後，勒龐很快就被博爾索納羅的擁躉扣上了「共產主義者」的帽子，即使勒龐和博爾索納羅同屬極右陣營。

作假方式：元兇竟是電話號碼

和微信不同，在WhatsApp上，不需要好友驗證，只要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就能給對方發送消息。組織者利用這個特性，可以方便地大規模群發消息、拉群，用假新聞不斷轟炸選民。

在WhatsApp上製造大規模的輿論攻勢相當容易，但前提是，發動者必須擁有大量的電話號碼。這些號碼是怎樣被收集的呢？能夠合法接入的資料庫、博爾索納羅支持者自願登記的個人信息等都是重要來源。

10月21日，巴西最高選舉法院宣布打擊社交網路假新聞的措施來源：視覺中國

但是，大量非博氏支持者同樣收到了假新聞。很顯然，他們並不會將電話號碼主動交給博爾索納羅的團隊。很多巴西選民表示，自己並不會隨意公布自己的聯繫方式，但是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習慣將電話號碼寫在Facebook上面，搖擺選民正是博爾索納羅想要爭取的對象。據BBC報道，他們使用特定軟體採集了Facebook上面登記的電話號碼，即使這種行為違反了法律。

博爾索納羅團隊使用的軟體效率很高，只需鍵入幾個關鍵詞，該軟體就能檢索Facebook上特定的專頁、群組等信息，在10分鐘內獲取近1000條數據。使用者還能根據所在地區、性別等分組。

不僅如此，博爾索納羅的支持者還建立了大量的WhatsApp群組。《衛報》同一篇報道寫到，很多選民都表示，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拉進了數個博爾索納羅的粉絲群。大選期間，群組中理應有很多政治事務的討論，但是這些粉絲群卻很忌諱出現有關博爾索納羅政策的內容，甚至提出「博爾索納羅為什麼不參加電視辯論」這樣的問題都不被允許，任何人稍有異議就會被踢出群組。

這樣，只有博爾索納羅的「腦殘粉」才能說話，粉絲群成了單一聲音的迴音壁，群成員不斷被傳銷式洗腦。群里的常態往往是這樣的：每當一個成員貼出民調結果或者選情新聞時，其他人不會談論自己的觀點，只會緊跟著發出一串表情來應和。

易攻難守，大選難防假新聞

假新聞的傳播嚴重威脅了大選的公正與安全，巴西人也意識到了假新聞的危害，採取了不少措施。大選期間，巴西有很多第三方事實核查平台為社交媒體公司和公眾提供假新聞的識別以及闢謠服務；Facebook也建立了「作戰室」（war room），用作監控異常流量，以提防假新聞的攻勢；WhatsApp在第二輪選舉之前，封掉了超過十萬個帳號，試圖減少對最終結果的影響。

10月17日，巴西大選第二輪投票前夕，Facebook員工在加州「作戰室」中監視輿情來源：視覺中國

但是，這些手段都沒能成功阻止假新聞浪潮席捲整個巴西大選。原因很簡單，WhatsApp上的活動很難被監控。

WhatsApp採用點對點的加密方式，用戶之間傳播的數據存儲在各自的手機里，而不是WhatsApp的伺服器。不論是WhatsApp公司，電信運營商，還是大選的監管機構，都看不到用戶在WhatsApp上交換過哪些信息。假新聞因此神出鬼沒，給監管出了大難題。

另外，在WhatsApp上實現快速、大規模的群發相當容易。在WhatsApp上，一名用戶單次最多可以向多達256個聯繫人發送消息。（為防止假新聞干擾大選，8月以來，巴西的WhatsApp單次群發數量已經被限制為20次）更有人突破了移動設備的限制，在電腦上開發出了群發軟體，提供大規模群發服務。BBC的報道顯示，在聖保羅州，花費6200英鎊就能買到群發一百萬條的服務。

民眾寧願相信假新聞，也不願相信政府

博爾索納羅支持者試圖傳遞出來的信息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大選受到控制，當權者並不想讓博爾索納羅勝選。」

這個邏輯同樣可以解釋支持博爾索納羅的選民對大選輿論戰的理解。他們並不相信主流媒體，認為這些媒體都受到當權者的控制；他們認為當權者竭力在輿論上封殺和抹黑博爾索納羅，以保持對巴西政治的掌控；與之相反，民眾認為WhatsApp群組裡面的小道消息避過了政府的審查，反而值得相信。

經濟衰敗、腐敗醜聞不斷，巴西政府的所做所為令人失望，民眾對政府的不信任日益深重，引發了對執政左翼的懷疑。在他們看來，左翼的勞工黨候選人阿達是前總統盧拉的繼承者，而博爾索納羅，不管他的政策怎樣，總歸有希望改變現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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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gg, Ian Maynard, Ann Anas, and Suzanne Farinacci. "Dissociation of processes in belief: Source recollection, statement familiarity, and the illusion of truth."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21, no. 4 (1992): 446.

Hasher, Lynn, David Goldstein, and Thomas Toppino. "Frequency and the conference of referential validity." Journal of verbal learning and verbal behavior 16, no. 1 (1977): 107-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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