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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作為電影人還是女電影人,這些年輕人都準備好了

Alexwood

屏幕上,髮髻斑白的老母親在飯桌上又被女兒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頓。她委屈地哭了起來:「我什麼都不能說,一句話不對就罵我!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我跟著心抽了一下,想起我跟我媽。

「你在這世界上還有誰?!我在這世界上還能去哪?!」 老母親撲倒在床上痛哭流涕。

女兒看著悲傷的媽媽,也流下淚來,趴到母親身邊一同飲泣。

鏡頭轉向平房的小院,屋裡傳來母女專註的號啕,綿長不絕,穿透平靜的衚衕空氣,知了叫了兩聲。

我哈哈哈笑了出來。

這部電影是楊明明的第一部長片《柔情史》。最早看到相關報道時我完全不想看,80後、單親家庭、母女關係、現實主義題材、「柔情」、「史」……這些元素加在一起讓我對片子產生了一套想像:苦情、深情、煽情。作為一個對自己的媽抱有複雜感情的80後女人,我沒興趣從別人的電影呈現中得到自欺欺人的釋放感,要是真拍得很好,我也不想承擔那麼真實的痛感。

當然,如果我那個時候看過楊明明的前作《女導演》,大概會對她多點信心:她無法自我陶醉也無法拿觀眾當傻子,所以煽不了情。在柏林國際電影節首映的時候,《柔情史》的觀眾(尤其女觀眾)跟我一樣,笑了一路,雖然這並不是喜劇。不少報道把《柔情史》當中國版的《伯德小姐》,我倒想起阿莫多瓦同樣關於母女關係的電影《回歸》(Volver,2006)—— 故事其實是悲傷的,卻處理出喜劇色彩。《柔情史》好笑是因為真實,慘兮兮的日子不用誇大就足夠魔幻了,而情感的抓馬總會回歸雞毛蒜皮的日常。畢竟這樣的日子才是大多數,只是我們往往只記得吵架,不記得一起吃的羊蠍子。

左:楊明明;右:楊明明在《柔情史》拍攝現場 本文全部圖片由文中人物提供

我覺得能拍出這麼真實的女人的一定是個很有女性意識的創作者。楊明明兩年前在一次採訪里也說:「女人需要解放我們自己,不是做做瑜伽或者唱唱搖滾那種解放,而是我們需要思考女人身份的價值本身。我相信這種改變在發生,雖然很慢」。

但在我們的採訪中,楊明明並不認同我的解讀:「我不覺得《柔情史》是女性意識的,力度上也被說像男性拍的。」

很多藝術家迴避 「xx主義」 的標籤,拍了《讓娜·迪爾曼》(1975)的香特爾·阿克曼(Chantal Akerman)說,「就算 TA 們貼的標籤是對的,但也永遠對得不夠!」——《讓娜·迪爾曼》被稱為 「女性電影第一部傑作」,但也可以當一部超現實或者黑色電影(film noir)來看。創作者不想被局限,不想被強行分類和歸置,對此我完全理解。

但是楊明明的話也讓我思索。她說:「我不喜歡強調女導演的身份,因為這對創作者不公平,我首先是導演。」 是的,職業身份不該被性別身份定義或限制,至少男性創作者的作品不會被強加基於性別的判斷,無論是題材、風格、力度、還是水平。

但這是 「女導演」 身份的問題,還是給這個身份強加負面含義的制度和人的問題?

這個問題有點太大了,但我們可以從小點的問題開始。我決定去了解一下女電影人的日常工作,從跟組到創作,看看女性身份對工作有多大(或多小)的影響,和什麼樣的影響。第一個問題真的很小:「你怎麼打包?」

一,打包的哲學

自從 Patti Smith 曬出出門巡演時會帶些什麼,我對人們出門打包的邏輯就產生了某種執著 —— 你最基本的物理需求和最不基本的精神依賴,都在行李里。那麼女電影人在工作中如何打包?

有一些性別刻板印象我們其實都心知肚明。女人跟組真的比較麻煩嗎?比較 「嬌氣」 嗎?帶的東西太多嗎?對工作有影響嗎?被我採訪的時候,申迪正在火車上,葉先開正在跟組,張昱程因為收工太晚剛補個覺 —— 做這行是沒有固定工作時間的,為了拍攝和宣傳四處跑是常態。

申迪屬於極簡主義者,出去拍片東西越少越好,除了紙筆沒什麼必須的,不帶化妝品,去新疆拍攝連防晒都沒用。她說自己平時就 「挺糙的」,住處也喜歡保持 「隨時能搬走的狀態」。

左:申迪;右:申迪在《動物兇猛》拍攝現場

申迪畢業於上海戲劇學院,2017年拍的處女作短片《動物兇猛》入圍戛納 「電影基石」 競賽單元,片子講一個迦納女孩來到中國農村給肚子里的孩子找爸爸。拍攝期間劇組3-4人睡一個土炕,用戶外的茅坑,可她不以為意,「我沒覺得條件苦,劇組也沒人覺得不開心,而且才拍了6天。」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做這行一定得能吃苦。

正在紐約大學讀書的何一非跟組的時候也不帶化妝品,但會帶保養品,還有書。她學的是導演,也做製片,負責製片的短片《考試》在2017年聖丹斯電影節首映。

「製片和導演都挺累的,」 她比較了一下,「製片要為一切操心,解決各種瑣碎又關鍵的問題,比如劇組吃飯。」 上次她做完製片有種元氣大傷的感覺,「殺青的剎那我就沒電了,連喝了幾天人蔘雞湯。」 至於做導演,「也累,但是都是跟自己較勁,而且更被保護。」

她還是更喜歡做導演,因為她自覺是一個創作型的人,而不是天生的組織者。 她說自己干製片是因為同齡的優秀製片很難遇到,「一個好製片要兼顧執行力、人際能力和審美能力,能參與創作過程,還要拍攝期間在片場盯著給人擦屁股,而不是在辦公室吹著空調簽簽文件。」

畢業於美國查普曼大學的葉先開是一位年輕的製片人,入行3年,最近剛完成一個好萊塢大片在國內的拍攝(名字得保密)。她負責製片的獨立短片《海上良宵》入圍了多個電影節(包括上海國際電影節和洛杉磯亞太電影節),並在 Vimeo 上被選為 staff pick。

左:葉先開;右:葉先開的跟組工作服

葉先開在拍攝期間有常規裝備,但平時個人風格很不一樣。

而且,如果長期跟組(三周以上),葉先開會把住處布置得更像家一點,「能好好放鬆才能更好地工作」。

我問她:「女孩比較在意形象會影響工作嗎?」

「其實和專業度不矛盾,基本沒時間化妝,但看你怎麼安排,」 葉先開說到最近組裡一位知名的澳洲女攝影師,行頭簡單專業,但一定會塗口紅,保持女性氣質,「很多男的其實也在意個人風格,在穿的方面。」另一位製片張昱程告訴我,考慮到舒適度也是專業性的一部分,「比如一些男攝像、錄音師帶的鞋可能比女孩還多。」

張昱程08年入行,12年起加入美國國家地理頻道紀錄片在中國的拍攝團隊。14年的時候,Cathy Yan(閻羽茜)拿著《海上浮城》的劇本,從華盛頓回到上海找到張昱程拍了個短片。16年,她們找到了賈樟柯作監製,得以把《海上浮事》拍成長片。片子各種入圍和得獎,包括2018年聖丹斯世界劇情片單元的評審團特別獎。

左:張昱程;右:張昱程從外景拍攝歸來

關於打包,她也是 「得把家帶上,比如浴巾、牙刷、吹風機,還有枕頭一定要帶,枕頭是之前一個合作的新加坡外景團隊推薦的,非常提高旅行質量。」

說實話我有點意外,她看起來不像在意這些的人,「沒有冒犯的意思啊。」

「哈哈明白,我自己旅行時東西的確很少,但是工作狀態啟動我就是控制狂,東西帶得越全越好。這是製片人的通病,什麼都可能發生所以得做好充足的準備,而且戶外拍攝的共識就是絕不能病倒。」

這讓我想起在一位在北師大讀編導系的朋友,她有兩件特別的 「出征」 裝備:泡腳袋和榨汁機。泡腳袋很好帶,拍了一天戲泡一下特別解乏,而榨汁機能給自己和同事在高強度工作期間補充維生素,保持身體狀態。

「我比起男同事們確實要精細點,」 談到打包的區別她說,「但這又不是壞事,用不著一塊兒糙著吧。」

二,鏡頭箱的困局

早耳聞中國劇組有個傳統,女的不能坐鏡頭箱,因為晦氣,我很難想像如今的年輕女電影人還要面對這種情況。

「的確沒遇到過,」 葉先開回答,「不過我目前合作過的大多和我一樣是留學生,或者是海外的劇組。」

不過何一非遇到過。她去年回國當製片,主創團隊是她美國的華人同學,拍攝團隊是國內的,兩位80後的聲音老師讓她的女同學不要做坐鏡頭箱,女孩當即炸毛了,「憑什麼?太腐朽了!我偏要坐!」 局面一時無法收拾。

「我也生氣啊,」 何一非說,「可我是製片,得讓拍攝順利進行,我不能激化矛盾。」

她最後決定,」那誰都別坐,大家都去幹活! 」

「成熟。」 我評價。

「我之前在國內拍《考試》的時候真是學習了,一個製片主任大哥手把手地教我,包括給燈光組買什麼煙,不能太貴也不能太便宜,怎麼遞煙,怎麼把攝影老師哄開心了。我家裡從來不抽煙的,可你明顯不是一路人的話,劇組關係很難維持好。」

「那你喜歡這種劇組傳統嗎?」 我問。

「其實這也讓我適應力更強,我現在只要不觸及底線就不較勁了,更遊刃有餘,」 她說,「而且無論在哪,關鍵還是對人真誠,現在我會更體恤和體諒團隊,比如燈光攝影大哥他們真的很不容易。」

和中國和美國的團隊都合作過的何一非明顯感覺國內的更能吃苦,幹活也更利索,美國劇組的標準工作時間是12個小時,國內的還覺得這「太輕鬆了」。

左:何一非;右:何一非在拍攝現場

不過何一非還是選擇拒絕一些 「傳統」。17年她回北京拍自己寫的短片《回聲》,用的是國內的專業團隊,包括製片主任(也是位大哥)。一個場景是演員在逛超市,何一非每條結束都走到演員面前說戲,製片主任告訴她,她應該在後面用對講機說。

「我其實是喜歡和演員面對面交流的,也覺得應該親自導戲,用對講機不太尊重,」 但她馬上又補充,「但是說實話,第一次做導演也有點底氣不足,用對講機我自己也有被審視的感覺,得裝得特別有氣場,不夠放鬆。不舒服。」

她用對講機試了兩條之後,就回到自己的方式,「反正我是導演。」

張昱程也感到劇組文化有地域區別,並且在選團隊的時候會考慮這些。傳統式的中國劇組更有等級感,吹捧更常見,老一代(男)導演也更看重權威感。這與性別文化交錯著,她見過在一個本土的團隊,女錄音師給(男)導演提出建議,大家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麼敢?」 雖然導演本就該重視錄音師的意見。

葉先開最早在大學的性別課堂上接觸到女權主義,了解到了貝氏測試(Bechdel Test),然後今年目睹了美國影視界的 metoo 和男女同工同酬運動。開始意識到這些問題時她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性別問題是真實存在的。」

回國前她很堅定地支持女權和社會公正議題,但回國後遭遇了現實局面的衝突,「酒局文化我還能搞定,畢竟這個職業男女都得 hustle,就避免一些感覺不對的,劇組黃常見的笑話也算了,相信會慢慢改善的,但是從身邊大齡直男和家人還是感覺到壓力,至於整體文化環境,看看那些所謂大女主的影視劇就知道了。」

左:葉先開自己的住處;右:葉先開長期跟組時的房間布置

但她還是喜歡這行,喜歡跟組,採訪的時候,她已經很久沒在家連續待過十天。「我精力過剩,平時也睡6個小時就夠了,不做製片太可惜。」

「你覺得這行是青春飯么?」 我問她。

「我現在的確精力不如18-19歲的時候,但也因為我在吃老本,根本不鍛煉,國外的劇組放工了他們還去跑步。不過對於女人,」 她想了想行業中的女製片,「有了家庭孩子之後的確很多都沒法在外面跑了。」

「這真讓人喪氣。」

「是啊,反正我要先往外跑著,又不一定結婚。」 葉先開補充。「但管理層女性也多了,比如我碰到的上司總製片總是女性。女電影人也越來越多,操作斯坦尼康的女攝影師都在慢慢增多。」

張昱程記得,和主創團隊去北京見《海上浮城》的投資方時候,對方用看似玩笑的評論歡迎了她們:「沒想到來了三位女士。」

不光是女電影人,女性創作團隊這兩年也越來越普遍。張昱程沒有刻意找女性團隊,但去年來找她的都是女導演,「可能是劇本更容易共鳴,創意上也更有共鳴。」 楊明明的《柔情史》團隊也大多是女性,她之前的《女導演》像吸鐵石一樣吸引來了大批女性面試者。說起來,與張昱程合作《海上浮城》的導演閻羽茜最近在拍小丑女的新電影,小丑女扮演者 Margot Robbie 也是製片人之一,她參與制作的條件就是,要一個女導演來拍。

當女性協力,能給彼此打開更多的機會。

《海上浮城》製片人張昱程(右)、鄭菁(左)和導演閻羽茜(中)在聖丹斯電影節

我那位愛泡腳的朋友也告訴過我,她們實習時,導演外拍不帶女生,只是為了住宿方便和多點搬東西的勞力。辦公室男女比例是1比3,男生不想跑也必須去,大把女生想去卻沒有機會,只能天天坐機房整理素材。可她自己從拍作業到現在做項目,一直都有一支強大的「娘子軍團」,從製片、導演、攝影、錄音、剪輯到包裝、翻譯、開車。

她還向我介紹了讓她備受鼓舞的《21世紀女孩》日本電影項目。這個項目由《溺水小刀》導演山戶結希(1989年出生)策劃,邀請12位年輕女性導演各製作一部短片。「女性在電影院里仍處於隱身的狀態,十部在劇場上映的電影中大概有一部出自女性之手。」 在深深了解這種行業現狀的同時,山戶也做出樂觀的預測,21世紀將是女性電影的世紀,將會有更多來自女性、面向女性的電影被製作出來。

如果你覺得最近國際上活躍的中國女電影人多了起來,這不是錯覺。

三,該來的會來

楊明明在《女導演》五年後拍出《柔情史》,很長時間內的生活狀態就是看電影、讀書、寫作,「我知道片子早晚會出來。」

聽起來好像很舒服,其實很窮。「我是沒法上班的人,從沒打過工,寧可窮死,」 在這方面,她和自己寫的人物小霧很像,「沒有經濟保證沒關係,不舒服也可以創作。」

她也不能接受供養,「男的(藝術家)被女的養可以,反過來不行。」

楊明明讀書寫作的書桌一角

青年獨立導演大多要面臨這個生活和創作之間的選擇,一個常見的邏輯是 「先自立,再獨立」,先為了生活接片子,有機會再拍自己的作品。楊明明不同意,「對一個藝術家,這樣的工作會消耗靈感。」 她並不拒絕別人的劇本,但有藝術追求的才行。

《女導演》製作前後兩年,楊明明整個過程都很有數。首映和頒獎的時候她挺開心的,但也不在意觀眾的評價,因為自己早有判斷。現在她已經進入了下一輪的 「讀書、看電影、寫作」 狀態,「等劇本寫進去了,新的創作算開始了。」

畢業於上海戲劇學院編導專業的申迪告訴我,學院不教新人電影人如何面對市場,大家自己摸出來大多是兩條路:簽公司做商業片子,要麼就是 「沖三大」,電影節拿獎。

《烏瑪》是申迪的大學畢業作,花了28萬,同學們一起攤錢拍的,學校給的資助很少。片子入圍了2017年的 FIRST 影展,另一個版本(即《動物兇猛》)拿了71屆戛納電影節電影基金會的二等獎,算是幫她入行了。「其實就算在電影節得到了關注,那也只是個開始,」 她並不喜歡為了電影節拿獎拍片的態度,也相信紮實創作,「做好基本功,業務能力提高了,出路自然有了。」

何一非正在寫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她想拍國內的題材,也了解國內的商業模式和浮躁氣氛,還有大部分導演只能給別人拍片的現狀。她有點擔心,但也只有一點 —— 從2011年到2015年,去美國學藝術類學科的中國留學生增多了118%,漲幅遠遠大於其他學科,而這批年輕人在迅速成長,無論留在美國還是回國,都是彼此最重要的資源。

葉先開的經歷證明了這一點。她的母校查普曼大學被稱為頂級電影學府,和美國電影學會(AFI)通師資,資源很多。葉先開的畢業作品(《Annabell Crane》,2017)也是和同學們合作完成,製作水平很高。「回國後會人脈劣勢會有一點,」 她告訴我,「比如北電的從大學就在跟組了。」另一方面,國內很多資方喜歡兼具國際視野和本土文化理解力的年輕電影人。她目前的資源很多來自美國留學電影圈的朋友,比如《海上良宵》的導演在紐約大學導演系讀研。因為都沒有簽公司,她與這些年輕導演在創作上都相對靈活和獨立。

她相信獨立電影人在國內的機會是比美國多的,「電影資本的熱潮很快過去,還是內容更重要,現在缺原創,也是證明年輕導演的的機會。至於各種新導演計劃,雖然不是都靠譜,但好的平台也有,讓新人可以沒有資源壓力專心創作。」

最近葉先開從上海搬到了北京,因為電影圈子在這裡。她在繼續挖掘導演,同時做新片投創,是一個關於性侵的故事 —— 性別議題仍然是她個人的關注領域。

製片張昱程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真實事件改編的作品,不會特別考慮性別因素。她認同女權主義,但更認同自己是平權主義者,因為權利不應受性別影響,但她並不參與社交媒體上的討論,「我覺得應該把精力放在勞動價值和創作上,這樣才能爭取話語權,社會只會認可有話語權的群體。」

結語:在該來的到來之前

以怪誕的情色元素知名的藝術家瑪麗蓮·敏特認為:「今時今日,是個女人其實就是個女性主義者,沒得否認。」 這高調而絕對的宣言後面還有一句:「那麼作為一名女藝術家,我當然是個女性主義藝術家,不是說我的創作過程里會積極調動這個身份,而是說它就在那,是一切的前提。」

而楊明明告訴我:「我想要的作品是全面的、平衡的,不是女權主義的。」

我不覺得這兩個人的意見相悖,相悖的只是她們對 「feminism」 的理解和使用。楊明明在說政治語境下的 feminism,它作為一種變革性的意識形態而顯得激烈,但是藝術語境下的 feminism 可以指一種女性視角:由女人自己,不是男人,來刻畫女人的存在,那就是 feminist 的(所以我把敏特說的 feminism 翻成了女性主義,這並不是為了軟化)。

楊明明在和《北京青年報》的採訪里說過:「一個導演肯定會選擇自己所熟知的環境,用自己能聞到、聽到、感觸到的東西去創作……不是有意識的,這是一個本能的選擇。」 所以她拍北京和衚衕。

同樣,作為女性生存是女人獨有而熟悉的深刻體驗,女創作者不必有意識地啟用 「女性視角」,因為 「它就在那」。

楊明明在《柔情史》拍攝現場

楊明明說她只是對女人的精神世界感興趣,因為她們脆弱又頑強。她將女人的焦慮常態呈現出來,而不是作為病態或者某種點綴,因為這種焦慮是 「逼迫我們去問問題、去抱怨、去尋找出口的敏感性。」 她演的小霧驕傲又任性,和男朋友吵架因為對方提出結婚來幫她解決創作低谷的經濟困境,這傷害了她的尊嚴;門衛大爺滿身的老男人權威和官僚做派,她就是忍不了非要招惹。

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女性主義的。

女人創作的作品,就是女性主義的嗎?當然不,但是女人更有天生的優勢做到。「女性主義」 絕不是一個貶低,而應該是一種讚美。

同樣,「女電影人」 中的 「女」,一定是減分,而不能是加分嗎?它或許是限制性的性別身份,但同時也可以指向創作者作為女性的主體性,而這對其作品的成就非常關鍵,比如瑪嘉·莎塔碧(《我在伊朗長大》作者、導演),阿涅斯·瓦爾達(法國攝影師、導演,被稱為 「新浪潮祖母」),克絲汀·約翰遜(攝影師、導演,2016年的作品 Cameraperson 深受好評)—— 而且看過作品的人就知道,她們的視線細至廚房與愛,廣至山川湖海。

當 「拍得太不女導演了」 仍然被當作對女創作者的一種 「誇獎」,我們沒法假裝性別不重要。而在性別真正變得不重要之前,我覺得創作者的女性身份應被強調 —— 女性創作者不具備任何絕對的同質性,但只有當更多樣而真實的女性創作(者)被看到,性別刻板印象才有可能消解,扁化單一的 「女導演」 想像才不再有效。

「楊明明,你希望成為更多女電影人的榜樣嗎?」

這個問題太傻了,我最終沒有問出口。

不過這也不重要 —— 不管想不想成為一個榜樣,她已經是了。

//Special thanks to:愛泡腳的朋友馮琛琦

//設計:Ermam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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