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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美麗的女鬼是如何撩翻呆萌小帥哥的?

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今年已經是第五屆。每年戲曲節京城戲曲觀眾都比較期待:一則演齣劇種較多。北京戲曲市場京劇一家獨大,北京有 「京昆評梆」,崑曲這幾年發展還好,梆子、評劇有影響的演出並不多。越劇、豫劇、秦腔等地方戲每年還有幾場,湘劇、淮劇、贛劇等相對小眾的劇種,除非組織當地院團晉京展演,非小劇場戲曲節幾不能見。

二則演齣劇目注重傳承中創新。每年各地晉京展演多以新編戲、改編傳統戲為主,常常脫離劇種本身特色,有人總結現在的戲曲「小戲都要大戲化,大戲都要京劇化,京劇都要歌劇化」;大背景、聲光電、噴乾冰、真馬上台,看下來都是起著范兒的歌劇。小劇場戲曲節選擇劇目,大多具戲曲本來面目,一桌二椅舞台上、絲竹梆鼓伴奏中、唱念做打里加入現代元素和對傳統的審視思考,使觀者能領略劇種自身特色,又有現代藝術感受。

今年小劇場戲曲節演梨園戲《朱文》。梨園戲是閩南地方戲,也被稱為「宋元南戲活化石」,從劇目到表演保留許多中國戲曲早期特點。梨園戲曾經覆蓋廈漳泉及潮汕地區,隨時代推移現在唯一的專業劇團就是本劇的表演團體——福建省梨園戲實驗劇團,一個在泉州的省級院團。

梨園戲在地域上是小範圍流傳的劇種,加之閩南語超難懂,本來很難產生廣泛影響。此前梨園戲《朱買臣》在京演出,為讓觀眾便於理解,專門請了一位表演泉州講古(用閩南語泉州話對小說或民間故事進行再創作和講演的一種傳統語言表演藝術形式)的先生,在演出之前為觀眾講解劇情和閩南話。但梨園戲卻很火,北京近年幾乎每年都有梨園戲演出,而且每次上座情況都相當不錯,也能在戲曲愛好者中成為一時焦點。一方面梨園戲有自己突出的特點,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另一方面,梨園戲有好角兒,實驗劇團團長曾靜萍女士《董生與李氏》《皂隸與女賊》等幾齣好戲,在閩南範圍之外為梨園戲闖出牌子,得到觀眾認可。

這次搬演的《朱文》是梨園戲傳統劇目,是《永樂大典》中記載的「宋元遺篇,海內孤本」,「化石」程度比肩《宦門子弟錯立身》,劇團演出所用的是清代手抄殘本。但這部劇更是「活化石」,是梨園戲一直在演的保留劇目,並不同於復活《宦門子弟錯立身》這種純化石。我們既能夠通過它想見宋元古曲的樣貌,更能通過它看到一個成熟劇種經典劇目的樣貌。

《朱文》一劇存「贈綉篋」「看真容」「走鬼」三折,所述是傳統戲曲常見的一見鍾情、失物誤會、人鬼相戀。

「贈綉篋」開始為秀才朱文尋親不遇,投宿客棧。有店東亡女之魂見而生戀,夜半詐稱借火燭點燈與朱文相會。見朱文在看曲譜,於是讀曲牌插科打諢。在此過程中,人物情緒或緊張或疑懼,動作或迅捷或遲疑,都以南鼓打出或長或短或急或徐類於水波聲的鼓點配合,極貼合人物身份。南鼓演奏時,鼓佬一隻腳壓在鼓面之上,稱為壓腳鼓,使南鼓有特殊音聲。梨園戲行腔為曲牌體,以笛簫伴奏,樂隊中有南琶,保留了琵琶早期橫抱的演奏方式。

本折在以燈串接的情節線外,兩個人物各有一條情感線。店東女對朱文愛慕想方設法表明心跡,極盡女追男之能事。朱文初則對女子懷疑,生怕越出禮數;進而心生愛慕,隨即想到自己投親不遇,怎能活家全口,陡然興味索然;聽到女子說粗茶淡飯、耕織勞作也願與他結連理後,又激賞女子純潔善良,願意與她結為夫妻。本來我國戲曲中這種一見鍾情,幾小時相會便定終身,甚至立刻巫山雲雨,進而忠貞不屈的愛情不太合理。但在「戲者戲也」的觀念下,配合劇種情節語言的一系列巧思,觀眾也便願意相信。

本折巧妙之處在以燈串接劇情。特別是女子知道朱文無妻,幾番暗示,朱文都執意讓她速速離開,情急中索性吹滅燭火製造機會。雙方一下陷入摸黑狀態,朱文驚懼,尋火點燈,女子一次次用身體碰撞朱文,又假說是朱文撞到了傢具。朱文手拍桌子說你怎麼撞到我,一幅呆萌之態。演員身段豐富,話白有趣。隨後朱文以手打手,女子站在朱文身旁,忙說嘴疼。朱文說我打手你嘴怎麼疼,女子說我嘴在你手邊,你打我就嘴疼,這種無理取鬧,讓觀眾會心一笑。女子讓朱文作「夫」,朱文說是轎夫還是馬夫,女子幾番忸怩說是「夫妻」之夫。少女的天真害羞之態逼肖。終於兩情相悅,女子贈綉篋十二枚太平錢為表記。天將明二人灑淚分別。送女子出門,朱文回首吹燈,暗場。

前次女子吹燈,朱文的緊張和這次吹燈的欣喜歡愉成鮮明對比。用這兩吹表現人物之間關係飛速的變化,使人大大叫一個好。

二折看真容,先上店東王行首妻,丑扮。泉州木偶戲是當地代表劇種,對閩南地區戲曲影響很大。高甲戲中有所謂嘉禮丑模擬提線木偶。本劇中王行首妻從造型、動作上也可看出木偶戲的影響。她出場對台下飛眼招手,是情節中茶館招攬客人需要,又讓觀眾參與到劇情之中。通過她口得知,上一折中女子是她買來的義女名為一粒金,本打算長成後讓她以姿色掙錢,因不從命被逼迫致死。

巧合中夫妻認出一粒金棺中之綉篋在朱文手中,懷疑朱文盜墓。二人恐嚇敲詐朱文錢財,朱文道破原委。二人驚疑,請朱到佛龕看一粒金真容是否為昨日女子。這時三人在台上環繞行走,向後堂去,並一次次開啟門戶。這個過程動作緩慢,演員表演看出三人心事重重,而又各不相同。王妻叉腰仰頭在前,心中慌亂但故作鎮定;朱文居中每開啟一道門,則低頭搖首,滿是疑惑;王行首在後,垂頭喪氣認定鬧鬼。幾分鐘的戲,三人無一言,情緒表現卻極充分。走到佛龕前,一桌二椅後有一塊黑色板子,檢場撤板,扮演一粒金演員端然站在板後,一束光打下,頓時滿台鬼氣。朱文三次上前看真容,三次被嚇退。一次次情緒變化,初看發現是昨日女子一驚,再看是由驚而慌亂,三看則是深入內心的恐懼,必須馬上逃走,把整個舞台帶到一種恐慌狀態。飾演一粒金的演員從畫幅中活過來,面部凝厲,走下台要捉負心人,暗場。

三折走鬼。朱文踉蹌上台,看到自己影子嚇倒,聽到風聲嚇倒,又自我安慰說跑出幾十里鬼捉不到,怕與呆統於一身。一粒金則不復第一折純真,一心要捉朱文。當知道朱文是看到真容後嚇跑的,又成了第一折的小姑娘,捉弄朱文。朱文一會兒念佛,一會兒畫符,一會兒要拿左手打鬼,卻怕得分不出左右。故事從疑而喜,又由喜而疑而恐而喜,曲折起伏。

一粒金對朱文說自己不是鬼,朱文也就真信了,二人和好。一粒金是鬼嗎?不再交代。當中國戲曲已經慣演折子戲後,其實整體故事走向已經不重要。推測全本劇作的樣貌,前面一定有朱文為什麼投親,後面二人怎麼結連理,王行首夫婦怎麼遭報應,應該也有還魂之類。但本子殘了,不影響作為折子戲演,又給了觀眾一個開放式結局。幾百年的古劇,倒帶有一種現代意味。

散場,後面一位觀眾說,誰說中國沒好戲,只能說有沒有好演員。以《朱文》而言,我在前文盡量複述的戲中小細節,也許很多都不是劇本賦予的,而是演員在反覆實踐中積累錘鍊形成的。我複述這些細節的目的也在於使讀者能感受到表演者的心血。戲曲半由劇本半由人,如果沒有演員長期實踐打磨,這部戲恐怕也要泯於歷史中眾多傳奇故事中。

中國戲曲是角兒中心制,沒有角兒,皇皇如《臨川四夢》《桃花扇》《長生殿》,也只能是文學巨著。而一部戲救活一個劇種的,是藝術性不及它們的《十五貫》。況鐘的故事固然符合時代需求,若沒有傳字輩老先生的精湛表演,又當如何呢。一部老版《三岔口》,故事有多高藝術性,演員精彩表演卻能讓現場千百位觀眾如痴如醉。有好角才能有好戲,沒好角一切不存在,我們能看到梨園戲之美,說到底要感謝曾靜萍們的勞作。

文|辛酉生

攝影| 唐喬嬌

本文刊載於2018年11月09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B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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